我是独自一人离开的丽思卡尔顿,根本没有一点心情去分享吴海田和朱子明暴富后的喜悦,说得更直白一点儿,是不屑于。
走在宽敞而静谧的林荫大道上,我突然有种冲动,掏出手机,删掉吴海田的联系方式,那一刻,说不出的痛快,我冷笑一声,望向湛蓝的天空。。
那几天,我去大雁塔,去大唐芙蓉园,去华清池,去兵马俑,一个人去回民街吃最正宗的羊肉泡馍,一个人沿着慈恩路一路走,看最美的大唐不夜城。
我刻意跟自己强调,“我就是来玩的”,如果不是夜深人静时仍会失眠,我都快“忘了”来西安后“惊心动魄”的日子,忘了入古玩行后一年,每一幕的“精彩”与无奈。
真不想去搬开堵在心口最柔软地方的那块石头,碰不得,真疼!
浑浑噩噩十来天,闫叔一直没有找我,也许是辫子没有出现,或者是他联系我,我没有听到,因为耳机早已被我扔到书包最角落的地方,刻意不去听。吴海田打过几次电话,我都没有接,虽然联系方式删了,但在西安我没有朋友,一看是本地号码,本能得就挂断。
这天,我吃过午饭往酒店走,眼见进四月了,中午的太阳还是挺毒的,我专捡树荫的地方,边走边琢磨是不是该去买两件薄衣服。
忽然一阵急促刺耳的刹车声,我猛然抬头,一辆黑色奔驰横插在我面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车子一看就是吴海田的,我没搭理,绕过车头继续往前走,吴海田跑下车拦住我,嘴里喊一声,“冠材!”
“干什么?”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冷冷看着他。
吴海田跑过来,只顾拉住我的手不放,却陪笑着再说不出一句话,后座车窗摇下,露出闫叔严肃而冷峻的脸,他看着我,缓缓说一句,“上车吧!”
我冷“哼”一声,甩开吴海田继续往前走。
“辫子找你呢!”闫叔补充一句,语气还是那么平静,见我仍自顾自往前走,拔高音调冲我喊道,“别忘了你还是冯冠材!”
我心里一紧,回头望着他,眼里说不清的百感交集。
“上车!”闫叔丢下两个字便摇上车窗,丝毫不给我任何回绝的机会。。
“闫叔,我能退出吗?”沉默许久,车内气氛压抑到极点,我率先开口问道。
“不能!”闫叔淡淡答道,语气平静而坚毅。
“为什么?”我皱着眉头看看只顾开车的吴海田,又瞅瞅闫叔。
“除非你想做回杀人犯文宁!”闫叔盯着我的眼睛,平缓的语调似乎并不是在威胁。
“哈。。哈哈。。哈哈哈。。”我突然仰头向天笑起来,泪水在眼窝里打转。
“抽烟吗?”闫叔说着递过烟和火机,拍拍我的肩膀。
“戒了!”我冷冷吐出两个字。
“记住我们之间的交易,你帮我办事,我还你清白!”闫叔叹口气说道,之后便瞧向窗外的风景,给我足够思考的空间。
我扭头望着他,猛吸一口气,不让不争气的泪水流下来,那一刻,真想把牙齿咬碎。。
从闫叔的介绍中我得知,那天我离开丽思卡尔顿之后,陆阳,也就是辫子的一个喽啰一直在跟踪我,只不过我没有察觉,这也是闫叔一直没有联系我的原因,他也想看看,这个辫子究竟是什么目的。
直到昨天,那个喽啰突然撤了,紧接着吴海田就接到电话,辫子想约我见面。闫叔分析后认为,辫子是得到了郭琮的许可,才会主动联系我,这是个接近郭琮的绝佳机会。
“我的任务呢?”我问道。
“赴约,见到郭琮!”闫叔回答简单而利落。
“如果是辫子自己的想法,郭琮根本不知道,或者说见面后不满意,不想引我见郭琮呢?”我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呵呵”闫叔笑一声,手拍在我的膝盖上,“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
“相信?哈哈!”我无奈得笑一声,真想不出闫叔这份自信是哪来的。
“对啊!”闫叔像是在回答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见不到郭琮,完不成任务,你就永远是杀人犯,我可是没本事一辈子藏着真的冯冠材,更没本事帮你洗脱嫌疑的!”
“你威胁我!”我愤愤得瞅向闫叔,从牙缝挤出几个字。
“是告诉你规则!”闫叔犀利的眼神毫不退让,脸上依旧挂着深沉的淡淡笑容。
“而且”闫叔拍拍我的手,接着说道,“耳机的事已经暴露了,这次你不会有智囊团,你要凭自己的本事见到郭琮,这是你生的希望!”
“看来我没有第二个选择了?”我略带轻佻得瞅向闫叔,或者说是自嘲。
“对!”闫叔毫不在意我是什么表情,或者说,他要的只是结果。。
第二天傍晚,锦业路西安饭庄。
按闫叔要求,我特地理发、洗澡,捯饬一番精精神神早早赶到,却还是迟了一步,辫子早已等候在标间。
来之前,我对辫子有过各种想象,参比过朱子明的凶狠,参比过吴海田的痞气,甚至参比过闫叔的稳重与骨子里带出来的狠戾,却从没想过辫子是个四十出头、头发蓬乱、戴厚片眼镜儿,颇有几分学究模样的人,刚进入房间时,我一度怀疑,我是不是走错房间了?或者,他是不是刻意“化妆”了。
“来了嘛,坐嘛!”辫子起身,满脸堆笑招呼我,好像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相识许久的老朋友。
菜是地道的陕菜,葫芦鸡、温拌腰丝、口蘑桃仁氽双脆、奶汤锅仔鱼、鸡米海参,还有白水羊头,满满一大桌子,酒是西凤酒,高腰绿脖儿那种,满满一箱子,六瓶。
酒酣耳热之际,我斜眼看看辫子,不禁暗笑道,“这是要灌死我吗?”不过又不像,每次都是辫子先干杯,比我喝的还多,比我干得还快。
又是一盅酒下肚,我的眼神开始迷离,早已品不出酒中的辛辣,辫子也差不多,使劲拧开中山装上两个扣子,一手搭在我肩膀上,一手夹起一块儿羊头扔进嘴里,“兄弟,是这,你这娃实在,跟你喝酒舒坦得很!”
我随着他的摇晃点头,又端起一盅酒,“哥,你找我来,不止是为了喝酒吧!”
他放下筷子瞅瞅我,用手抹一把嘴上的油,斜靠向座椅,正襟危坐。
我夹一口腰丝,双臂交叉支在桌子上,边细细得嚼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暗念道,“正题开始了!”
“兄弟,你这娃乖得很,会赌么!”辫子眯起眼,透过瓶子底儿一样的镜片打量着我,发一声感叹。
“哥过奖了!”我故意谦虚道,“全凭运气!”
“社啥呢!哈哈!”辫子竟然笑了,笑得肆无忌惮,接着说道,“全凭你背后人的运气还差不多!”
我笑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你社啥叫赌?”辫子接着问道。
我眉头一皱看向他,心想“赌就是赌,扑克、麻将、骰子都叫赌,赌钱、赌命、玩心跳,怎么还什么叫赌呢?”一时想不明白他问话的目的。
也许看出我的疑问,也许是故意卖弄,辫子自己斟上一盅酒,低头神秘得一笑,举起酒盅凑向我,“额告诉你,一个赌字,学问深了去咧!首先不能靠技术,那不叫赌,叫骗!叫老千!其次完全凭运气,啥都可以赌,赌,就是赌的未知数!”
我听着的高谈阔论,若有所思。
辫子“滋溜”一声喝干盅里的酒,大着舌头举着酒盅在我眼前晃悠,“就拿你来说,兄弟,我就赌你再喝不下十盅酒!”
我“噗嗤”一乐,不知是真的带了醉意,还是故意逞强,歪头瞅瞅辫子,大声招呼服务员道,“服务员,服务员,给我拿一个大碗来!”
服务员应声,不一会儿拿来一个大海碗,专门吃泡馍那种,我用酒盅量了十盅酒倒进碗里,三钱的酒盅,十盅倒在碗里足有小半碗,咽一口唾沫,暗吸一口气,“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之后举着空碗底儿朝向辫子。
“哥!你看成吗,你赢,还是我赢!”说话间酒冲上脑,脑子猛然一紧,突然感觉就像坐在转椅上一样,面前的辫子也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我暗暗告诉自己,“不能喝了!再喝要误事!”
辫子一拍大腿,撸起袖子喊一声,“兄弟,痛快!美得很!”又一脚踩在椅子上朝门外喊道,“服务员,服务员,也给额上一个大碗!”
之后,之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朦胧中好像我们又喝了不少酒,我吐了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唯有辫子关于赌的解释一直在我脑海里萦绕,“赌,什么都可以赌,就是赌的未知数!”还真挺新颖。。
当我醒来时,正躺在一个宾馆房间里,我撑着沉醉后疲惫的大脑环视四周,绝不是我自己那间,口渴得要命,我抓起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却发现矿泉水下压着一张字条,用黑色碳素笔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肯定是辫子的,我不用想也知道,因为闫叔不会用这种方式跟我联系,剩下知道我沉醉的,就只有辫子了。
“看来我昨天的‘考验’通过了?”我心里一阵窃喜,晃晃脑袋以让自己清醒,从裤兜摸出手机,按纸条上的号码拨出去!
“喂兄弟醒啦!”电话那头传来辫子疲倦而有略带惊喜的声音。
“哥不好意思,昨天喝太多了,尤其是那一大碗,让你见笑了。”我客气得说道。
“没啥没啥!”辫子急忙抢着说道,“待会跟额去看戏!”
“看戏?看什么戏?”
“你去么,去了你就知道了!”
“呵呵!哥,你饶了我吧,你还没告诉我为啥找我,哪有心情看什么戏啊!”
“嘿嘿!”电话那头传来辫子略带神秘的笑声,“你去么,今天咱俩再赌一把!”
“哥,你不告诉我看什么戏,我可真不去!也没什么心情再赌!”我板起面孔,装作嗔怒的样子。
“嘿嘿!”辫子再次笑了,憨厚得笑声中掺杂着那么一丝狡黠,“你要见的不是额,也不是额要见你,去么,去了,你赢了,自然有人见你!”
“哦?”
“你也可以不去,不去,可就没机会咧!就当咱俩没见过。”辫子说的轻松平静,但每一步都是那么无懈可击。
我眼里闪过一道寒光,郑重吐出两个字,“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