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城下,厮杀正酣。
到处是冲锋陷阵、喊杀震天的士卒,到处是倒卧血泊、已经永远也不会再爬起来的死尸。
一颗巨石碰巧砸烂了城门,宋军主将韩世忠马上凑齐了敢死士冲门,对面的萧干也是随机应变,寻觅最后的机会,这场攻守城池的对决才演变成为一场惨烈的巷战。
杨霖十分希望宋人一鼓作气,杀入涿州城,将辽兵杀得放弃抵抗。但是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一场恶战才刚刚开始,若是按照这个打法,在涿州城每一条巷道,都会有人血战。
届时涿州城会成为一个烂摊子,这里面不知道多少户人家,也不知道哪一家藏着辽兵,虽然可以控制这个城池,但那绝非大获全胜,只怕是战斗才刚刚开始。
杨霖闭目深思起来,城下的乱战让人热血沸腾,但是作为一个统帅,他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座大城是突然间被砸开了城门,而不是攻破的,里面还有几万个精力充沛、战意高昂的契丹将士。
除非自己像女真人那样,将整个城池屠戮焚烧,但是这里是涿州啊,是汉家故土,本来燕地汉儿对大宋的归属感就极低,要是再来这么一手,不知道创伤要留多久。
宋初大将王全斌屠川,直到现在蜀地依旧是造反大户,天天有人起兵造反,这种事肯定不能做。
如今的幽燕之地,错综复杂,若是在这里陷入泥潭,十几万大军被拖在涿州,纵使拿下了又能怎么着?
幽燕十州,自己才拿了三个,剩下的在女真的攻打下,恐怕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尤其是耶律淳,根本没想着死守城池苟活,如果自己所料不错,他已经存了玉石俱焚的死志。
杨霖心中难以决断,是一鼓作气拿下涿州大城,给朝中和大宋吃一颗定心丸,还是及时止住,避免陷入涿州泥潭。萧干他想做什么,他为什么如此拼命,他想要的结果难道是用全军覆没来恶心自己几天。
电光火石之间,杨霖站直了身子,不再犹豫,高声道:“鸣金收兵,占领城墙。”
燕地豪强们惊掉一地的下巴,这个时候收兵,是何道理?
杨霖在心里咬牙骂了一句,他娘的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燕地的辽人都是他娘的精神病。从耶律淳到这个萧干,就不能有点亡国之臣的觉悟么,逼至绝境你倒是投降啊。杨霖现在十分想提着萧干的领子,带着他在战场上走一圈,问一问他是韩世忠不强么,是王禀宗泽不厉害么,是大宋人少还是武器差了还是粮草不够了?
为什么不投降,为什么要死战,你们是大辽的弃子呐,你们为谁而战?大辽已经将你们列为叛逆了!
要是一般的时候,自己根本不怕和辽人托着,慢慢耗死你就是了,现在不一样,女真人就在不远处的燕京城下,这里的局势太复杂了。
传令兵自然不会质疑杨霖,他飞马下去将命令告知韩世忠之后,后者稍微一愣,随机下令鸣金收兵,只是占据城墙,堵住城门,不再和辽兵鏖战。
鸣金声响起,宋军节节后退,在各处城墙城门前集结,摆出防御的阵势。
辽人自然也不敢紧紧咬着厮杀,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劣势,只是不知道南人为何退却。
杨霖正在沉思下一步该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收回涿州,而且对以后的战局更加有利的时候,一个亲兵气喘吁吁地上前,抱拳道:“元帅,在北边发现大批女真骑兵,正在往这里赶来。”
在场的人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尤其是刚刚投靠来的燕地豪强们,女真人的恶名他们可是早有耳闻。
杨霖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回过头来,道:“传令后军的宗泽,结阵以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燕京城连这几天都守不住。
我们的人比金兵多,他敢分兵来攻,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涿州的一处高楼内,拄剑而立的萧干,看着潮水般退去的宋军,心中渐渐冰冷。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等着金人来掺和一手趁机逃出的希望也没有了,宋人围住了城墙,堵住了城门,现在失去了城墙,自己这些人就是饿也饿得死。
若是他们慢慢的推进,挨家挨户地搜索,而不是和自己厮杀在一块,真的是半点机会也不给。
旁边的心腹经过上次,都不敢再劝他杀出去,也不敢说别的,静静地站在奚王的身后。每个人都不住的看着前面的背影,几万逃出的奚人,此时此刻,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奚王萧干的身上!
城下的辽兵十分茫然,他们被萧干激起一阵豪情,誓要让南人好看,现在这种局面却好像一刀砍在了空气上。
重重地叹了口气,萧干把手里的剑一扔,回头道:“你们杀了我,带着首级到宋营投降,保住奚人子弟的最后一丝血脉。”
“大王,我们和宋人拼了!”身后的几个亲腹,全都是一脸狰狞。
“我等就是死,也要护着大王杀出去。”
萧干回过头来,深陷的眼窝中闪着骇人的瞳色,冷哼一声道:“自从唐末我们被汉人击败,契丹人趁火打劫,我们奚人寄人篱下已经几百年了。
历代奚王都在等这一个机会,现在乱世终于来了,俺却没能趁势而起。从此之后最好的下场,不过就是在大宋或者金国当一个寄人篱下的闲散富家翁。
这对凡夫俗子来说,就是天大的安逸幸事,对俺萧干来说却好似生不如死。若天命果然不看觑俺们奚人,何必在俺当奚王时候,来一个如此乱世。”
“你们都听好了,为了给俺奚人保住几个子弟男儿血脉,带着俺的尸体,前去降宋。”奚人们如今也知道了大王的想法,苟活于世不是他的活法,大王的心志之高,自己这些心腹天天在他身边,却也根本没有窥探到一二。
萧干捡起剑来,满楼的心腹都上前一步,却没有一个人敢伸手。
眼睛一闭,面对着族中子弟,末代奚王仰头刎颈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