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两代,战死沙场,这已经不是家世清白了,这就是根正苗红。
这在西北,并不罕见,当年的宋夏百年对峙,西军中多有这等子弟。
其实大宋的战将,并不比他人逊色,赵构南渡之时,手下的大将都是些狠角色,可惜的是兵员素质跟不上,文官遥控指挥,武将掣肘太多。
杨霖脸色凝重,起身朝着西北方向遥遥一拜,道:“你可到我身后听讲。”
杨沂中一看他对祖父和父亲这般敬重,眼圈一红,这种汉子就是这样,即使他再钦服杨霖,杨霖给他多少好处可能也就是心怀感激。
但是对他们父辈的尊重,才能换来这般的极深感触,马扩轻轻抚着他的双手,一起认真听杨霖继续讲课。
这个时候,是中华大地上,学术和思想的一个重要的转折期。
究其原因,就是程朱理学在此时的兴起,几乎扼杀了汉人的进取精神。
程、朱理学,两程已经死了,朱熹还有几年才会出生,杨霖开坛讲学的时机,恰是时候。
务实、昂扬、进取,是他绞尽脑汁想要推广开来的思想,真到了这个时候,杨霖才会发现自己的学识不足。
这种程度的立言大业,非是大贤不能完成,好在杨霖的官职地位高,可以利用这一点,集思广益。
他的学生和学生的学生,可以在他的主旨思想上,发散加深,着书立说,为他传道。
杨霖也可以利用手里的权势,尽可能地为他们铺路,广开方便之门。
杨学的传播,靠的就是这个模式,偶尔的讲课,反倒是点缀一般的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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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折省,杭州府。
一盘棋局上,杀意凌然,惨烈无比,执子双方都盯着棋盘,寻找着一丝丝的破绽。
张叔夜轻轻落子,那边的殷慕鸿却长舒胸气,一鼓作气收拾残局。
“哈哈,望舒兄棋艺果然高我一筹。”张叔夜摇头笑道,开始一颗颗地收起棋子。
殷慕鸿眼帘低垂,道:“你我棋艺不分伯仲,不过嵇仲你还是有些犹豫,当断不断不够果决。”
张叔夜知道他是别有所指,两个人自从来到江南之后,彼此间默契十足,携手共进,友情也是突飞猛进。情谊到了,有些话就可以大胆说出来,不用藏在心里了。张叔夜听了这话有些不服气地说道:“我不够果决,你倒是够狠,可是少宰已经下令我是这两浙省的巡抚兼任总督,你却还是提举都尉府。”
殷慕鸿也不着恼,淡然一笑:“大宋开国至今,到了大观年间,风流天子在位,国事实则已经糜烂不堪。冗官冗兵,积贫积弱,懒政怠政,贪腐成风。杨少宰便与官家议立都尉府,金梁桥上杀得人头滚滚,汴梁城内都尉府的名字,可止小儿夜啼。”
张叔夜放下棋子,认真听了起来,殷慕鸿继续道:“铲除禁军将门世家,牵连不止万人,公侯将相,人人自危。都尉府是一把凶刀,一旦出鞘,便是锋芒毕露,血光冲天;若嫌刀利,便要藏锋敛锐,免遭忌恨。
如今新政施行,人心安稳,我这都尉府,当然是藏刀入鞘了。”
张叔夜眼色一转,低声问道:“难道望舒觉得,还有再出的那天?”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是面沉似水,殷慕鸿心中暗道,早完有那么一天...或许就是改天换地的时候。
张叔夜却有些矛盾,说不出的难受,让他纠结不止。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视。
刘锜进来之后,抱拳道:“张巡抚,殷提举,汴梁传来消息,调我前往交趾助战,特来辞行!”
新政推行之后,两浙省的兵权,已经尽归总督张叔夜。京营禁军本来就是来救场的,眼下也无须再驻留杭州。
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但是张叔夜还是有些不舍得,刘锜这个人作为一个武官,是所有上司都想要的大将。
在后世的历史上,南渡之后的赵构想从前线把刘锜调到行在临安府,被当时的大将王似拒绝,理由很充分,没他挡不住金兵。
第二年二月,赵构又传旨命刘锜赴行在,被大将张浚中途截留,赵构不得不再次下旨,让刘锜必须赴行在。
就这样,你争我抢的,刘锜到了行在,很快就被被赵构调到身边,任为带御器械、江南东路马步军副总管等职。可惜的是,这员猛将,被赵构活活用的累死了,吐血而亡。
赵构追赠他为开府仪同三司,赐谥“武穆”,是成为南宋第一个谥号“武穆”大将,其后才是岳飞。
杭州又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张叔夜虽然爱才,却不敢和杨霖对着干,不无遗憾地道:“交趾战事不甚紧急,何必如此匆忙,不如等我设宴为你们送行。”
“承蒙总督厚爱,不过军令如山,容不得迟疑,等某得胜归来,必来杭州补上此宴。”刘锜在京营禁军中,每日操练之余,就是灌输军令的重要,肯定不肯违抗。
别说交趾战事不紧急,就算让他去交趾赶集,他也不会耽误片刻。
殷慕鸿起身,和张叔夜一道,送到城门外。
一万禁军兵马,俱是骑兵,早就整装待发。这些兵马,实在是有些亮眼,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再加上风雨不停的操练,自有一股气势。
张叔夜依依不舍地送他们离开,杭州城外的官道上,所有的马车和行人,纷纷让开道路。
在人群中,有一伙军士护送的车马,其中一个的帘子缓缓掀开,马车内的妇人一脸憔悴,但是穿着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她望着这些兵马,眼中神色复杂,呢喃道:“这就是不堪一击的大宋兵马?”
这时候,一个年纪十分小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嘴里叼着一根树枝,肩膀上扛着一柄大刀,似乎有他半截身子那么长。
提着缰绳来到马车前,少年不悦地敲了敲马车,语气十分不耐烦:“关上,关上,说了多少次了,少胡乱张望,到了汴梁乖乖听俺义父发落。”
兰英皇后心里一苦,赶紧放下车帘,一句话也不敢说,正是这个少年把自己从牢中救了出来,他们从地道里钻出来的那一刻,自己惊叫出声,害的他手下死了两个人。
正因为如此,这少年对自己一直不怎么待见,动辄打骂。堂堂李朝皇后,在营中如同囚犯,尤其是他奉命送自己去汴梁之后,更是戾气深重,说一句话就吓得兰英皇后心惊肉跳。
扛刀的少年就是杨天宁,他斜着眼看着这一万多将士,又想起死的两个手下兄弟,心里烦躁异常,将嘴里嚼烂的细枝吐掉,低声道:“元宝,元浩,看见没,咱们的人马又增兵了。早晚把李阳焕那狗贼片成肉沫,让升龙城给你们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