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祖宅。
由于在桃花淀百年来的声望和地位。
老宅占地极广,墙面一律是大青砖,黑瓦顶,一派古朴、恢弘,透着时光的荏苒之色。
秦小春步入前廊,来到了宽阔的天井。
天井前方是供奉着祖宗排位的祠堂,东西两侧是两进南北向厢房。
厢房的木窗上雕刻着花鸟鱼虫,耕牛农夫,手笔却颇是惟妙惟肖。
阳光如黄金万两,纷纷扬扬撒在天井里。
小春有种恍然若梦。
曾几何时,这是他的家。
然而,记忆却是如此陌生。
他找不到任何家的痕迹,甚至给小娥补课那为数不多的画面也模糊了。
忘了东厢还是西厢,又或是在哪一扇窗前。
“咦?”
“你是谁呀?”
恰巧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拿着馒头从里边跑了出来,乌亮的大眼睛警惕打量着小春。
“你是阿宝吧。”
小春笑了笑,俯身想摸他的小脑袋。
那伢子却是敏感的很,一缩头躲开了,弓步一扎,一摆架势哼道:
“你,你也是想来欺负我妈妈的坏人吧。”
小春明白了。
过去潘秀芬做皮肉买卖,没少受男人的羞辱、打骂。
阿宝虽然年幼,不知道妈妈做的啥。
但村里的风言风语,孩童之间无忌的嘲笑,总归是能听懂些的。
时间一久对外人难免多了戒心。
“阿宝,叔叔不是坏人,我叫秦小春。”小春笑道。
“你,你就是咱们桃花淀的活神仙秦小春叔叔?”阿宝捂着小嘴,不敢相信的打量起他来。
“怎么,不像?”
“像,叔叔你好高啊,长的也好看。”
“我妈妈说了,你会变戏法,只要喊你一声就会有吃不完的鱼,只要打个响指,家家户户就会有新房有汽车,有花不完的钱。”
“叔叔,这是真的吗?你真的是活神仙吗?”
阿宝壮着胆拉着小春的裤管,兴奋说着。
“算……算是吧。”秦小春耸了耸肩。
“太好了。”
“叔叔,我请你吃馒头,你能给我变一变吗?”阿宝递过馒头,激动道。
“嗯,你说说。”小春接过馒头,笑问道。
“叔叔,你可以给我变一个伢老子吗?”
“村里其他同学都有伢老子,就我没有。”
“我妈说我伢老子去外地了,你给我把他变回来呗。”
“叔叔,求你了。”
阿宝拉着小春的衣袖,可怜巴巴的说道。
秦小春默然了。
他确实可以给人变来房子、金钱,唯独变不了人。
阿宝他爸是抗洪牺牲的。
可谁又记得他呢,只苦了这孤儿寡母了。
这可咋说呢?
秦小春并不想抹杀一个孩子的心愿,更不想对孩子说谎。
当然,这点小事是难不倒春哥的。
微微深思了几秒后,秦小春咬了一口馒头,蹲下身应承道:
“阿宝,这个叔叔还真能变。”
“这世上有两种伢老子,一种是先来的,他未必能管到你,甚至未必稀罕你、心疼你的那种,。”
“另一种是后来的,他愿意用命去守护你和你阿娘。”
“人家欺负你们了,他会抡拳头。”
“房子塌了,他会修,饿了、渴了,他会端茶倒水。”
“你喜欢哪一种?”
“我,我喜欢后来的,保护我和妈妈,谁敢欺负我们,伢老子就揍他。”
“他还会给妈妈买漂亮的新衣服,给阿宝买好多吃的。”
阿宝歪着头,眼睛里满是纯真。
“那你觉的除了你阿娘,谁对你最好?”秦小春问道。
“我妈说是你,你是我们家的大救星。”
“叔叔,要不你给我当伢老子吧。”
阿宝很认真的问道。
“这……”
“我哪够资格,叔叔变变戏法还成,抡拳头这种事可不得行。”
“你再仔细想想,还有谁?”
秦小春颇是汗颜的笑道。
“那,那就是望龙叔叔。”
“他教我武功,还帮我打架,现在村里小孩都不敢骂我了。”
“他还给我做好吃的,给我妈妈买衣服。”
阿宝想了一圈,给出了答案。
“那让望龙叔叔给你当后来的伢老子,要得不了?”秦小春大喜道。
“要得呢,就是阿妈不得应呢。”
“上次望龙叔叔说要跟我们住一块,妈妈还哭了呢。”
“你听,她现在又在哭了……叔叔要不你进去劝劝她吧。”
阿宝指了指西边厢房,撅着嘴失落道。
“此哭非彼哭,嗨……”
不可说,说不得啊,秦小春摇头笑了起来。
望龙可跟大牙不一样,他是又莽又冲,而且又是武道之人。
一上头,那就是头猛虎,哪懂什么怜香惜玉。
也就潘秀芬这种常年操持买卖的能受得了,也正合适。
换了一般,像小娥这种妞儿,被他三天两头黏着,估摸着还真没法过。
秦小春带阿宝在天井里玩了一会儿。
半个小时后,他给阿宝使了个眼神,小伢儿在院子里喊了起来:
“阿娘,小春叔叔来了。”
“小春来了?”
屋内,死鱼一般的潘秀芬一听到这声喊,噌的坐起了身,手忙脚乱的穿起了衣服。
“哎,我姐夫又不是外人。”
“来就来呗,你先给我处理一下。”
陈望龙拉着秀芬,往她跟前凑。
“你烦不烦啊,小孩子嘛。”
“小春是你姐夫不假,也是咱们村的头头,咱可不敢慢待了。”
潘秀芬打了他一下,麻利儿擦干了汗渍,挽好头发穿着素裙走了出来。
“小春!”
她一脸红晕,两眼水汪汪的打起了招呼。
“我看下表啊,我在这一共是等了四十七分钟。”
“望龙,我这当姐夫的够仗义吧。”
秦小春看了一眼表,哈哈笑道。
潘秀芬顿时脸红到了脖子,陈望龙却是哼了一声:
“我看你跟曹会计一个德行,爱听墙角。”
“哈哈,没办法,谁让我带着任务来的呢。”
“我想确定你俩在一块,到底幸不幸福啊。”
“现在看来,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幸福,好一对日久情深的欢喜鸳鸯啊。”
“尤其是嫂子,都感动的哭了,哈哈!”
秦小春也不客气,当面说起了荤话儿。
倒不是有意调侃,而是为了堵这二人的嘴。
这几句可是铁一般的恩爱证据,有话挡在这,待会谁要再谈什么不爱、不喜欢,那就是打自个儿脸了。
“阿宝,你去满爷爷家玩会儿,阿娘要和叔叔说几句话。”
潘秀芬一边备茶,一边把阿宝支出了宅子。
“小春,你来是有啥事吗?”
没了孩子,潘秀芬红着脸问道。
“这村里人都说,我是见着花儿就想采的蜂子。”
“今儿芬姐大屁股一扭,销魂的紧,我能不闻着味跟过来嘛。”
小春一脸浪荡的笑道。
“小春,你……”
潘秀芬脸红的更厉害了。
她过去是个卖肉的,这种话听的多了,倒也不会往心里去。
但小春不一样,潘秀芬对他有报恩之心。
纵观自己,似乎除了满足小春这点乐子,也没啥可报答了。
如果小春真有意,潘秀芬一定会郑重考虑,要不要好好伺候他几回,把母子俩天大的恩情给报了。
“春哥,别太过分啊。”
“桃花淀能报上号的美女,你都睢走了。”
“秀芬,你要再起眼色,那就牲口不如了啊。”
陈望龙晓得这姐夫是个老色鬼,见小春眼珠子打转,登时慌神了。
“呵,这么着急?”
“望龙,秀芬香不香,你给我句准话。”
秦小春喝了一口茶,目光在两人脸上打转。
“香,没有比她更香的了。”陈望龙不打定的说道。
“你确定不会因为她之前的营生,日后心生嫌隙?”
“男人嘛,好的时候说啥都抹蜜,到手了以后可就不好说了。”
“要再来个人老珠黄看不上眼,哼,指不定话就赶上了。”
秦小春笑道。
“春哥,武道强者为尊。”
“我,我今天当着你立誓,日后要敢对秀芬有半点歪心,必死于你的铁拳之下。”
陈望龙是个急性子,连忙举手立誓。
“秀芬,你看到了,我这兄弟一听有人要泡你都急眼了,这是真把你往胸口里装啊。”
“你呢,对望龙啥看法。”
秦小春转头看向潘秀芬。
“我,我不知道。”
潘秀芬心里有数,可当着小春她说不出口。
为啥?
望龙是小春的小舅子,正儿八经的大红人。
自己一个臭卖肉的,拿什么去配人家?
小春今儿来,万一是来劝她离开的。
说的越多,反而徒增望龙的苦恼,害人亲戚间翻脸,何必呢?
“不知道?”
“我这耳朵方圆十里可是过只蚊子都能听到。”
“刚刚是谁哭着喊着,伢老子,好男人的。”
“这会儿,你告诉我不知道?”
秦小春眼神一凛,审视她道。
潘秀芬羞涩低着头,紧紧泯着嘴唇,好一会儿她抬起头目光坚定道:
“小春,我是喜欢望龙,我和阿宝早已经把他当成了一家人。”
“但我不光彩,望龙还年轻,我不想拖累他。”
“秀芬,你怎么又说这……”
陈望龙刚要说话,小春抬手打断了他:
“你有这个心就行。”
“既然襄王有意,神女有心,要不我来当这个月老,给你俩牵一手?”
“姐夫,你来是要给我做媒的,我还以为你是要……”陈望龙大喜。
“反正不是来抢女人的就是了。”
“秀芬,望龙这边的情况,陈支已经跟你都说了。”
“你就给句话吧,嫁不嫁我这小舅子。”
秦小春笑问道。
潘秀芬心头百般滋味。
原本以为小春是来棒打鸳鸯的,没想到竟然是来牵线的。
这可教她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心里有坎。”
“这样吧,我给你掰扯掰扯。”
“首先你没那么卑微,望龙没那么上色。”
“你过去为了生存是卖过,可望龙也没少在城里打鸡。”
“如此一来,你俩最多算是半斤八两吧。”
“再说了,你现在又美又飒,又有文化,是陈曼的得力助手。”
“望龙有啥,一个臭打鱼的。”
“论年薪他不如你高,论魅力,袁媛宁可看上大牙那丑鬼,也瞧不上他。”
“就他这一根筋的性子,我看你要不嫁给他,这辈子也就是打光棍的命了。”
“你说说,到底是谁高攀谁?”
秦小春好歹是“妇女之友”,摆起话那是一套一套的。
“是啊,秀芬,除了你,你看十里八乡哪家姑娘瞧的上我啊。”
“你就别为难我了,嫁给我吧。”
陈望龙赶紧顺着话添了把火。
“望龙,当着小春,我也不瞒你了。”
“除了过去这点龌龊事,我身体……有毛病。”
“我过去吃药吃多了,怀不上孩子。”
“你是陈家的独苗,得找个续香火的,跟我只会误了你,误了陈家。”
潘秀芬说出了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痛苦。
在农村里,无后向来是头等恨事。
玉兰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望龙随便找个会“下蛋”的,也好过娶她日后遗憾终身要强。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这怕个啥,我春哥是神医,就这点病洒洒水的事。”
“再说了,就算生不了,不还有阿宝吗?”
“我把他当亲儿子养,还愁没人给我养老、捧灵牌子么?”
陈望龙抱着潘秀芬,目光通红道。
两人相拥抹了把泪,潘秀芬看向小春:“真,真能治吗?”
“当然。”
“我现在就给你治!”
秦小春微微一笑,指尖萦绕出一丝青绿之气,弹入了潘秀芬小腹。
潘秀芬只觉腹中一阵暖融,往日那种宫寒、积郁之感顿消。
稍倾,她麻利儿去了里边的洗手间,排了一大股污血。
待洗完澡,换上素裙出来。
潘秀芬顿给人一种清新、明丽之感,仿佛整个人都透亮了许多。
“秀芬,你,你敢觉咋样?”陈望龙急切问道。
“我,我不知道,肚子暖融融的,可舒服了。”潘秀芬道。
“你就放心吧,药都不用吃,有此真气护体,以后寻常感冒都不会生。”
“要生不出大胖小子,你随时来卫生所砸我招牌。”
“而且,还有一点好处,你俩到了六七十岁,依然会有幸福的生活。”
秦小春眨了眨眼,风趣笑道。
两人会意,皆是落泪大喜,好生感谢了小春一番。
“秀芬,困难我可都是解决了。”
“你嫁不嫁我这小舅子,总得给句准话了吧。”
秦小春问道。
“我,我嫁!”潘秀芬发出蚊子般呐呐的声音。
“望龙宠你不好问,我问一句,能给老陈家续一茬香火不?”小春笑了笑又问。
“能,能的。”
“只要他对阿宝好,我给阿宝多生几个兄弟姊妹也蛮好的。”
潘秀芬乖巧的点了点头,看向陈望龙满眼都是柔情蜜意。
“秀芬,我,我保证,不管以后咱俩有多少伢儿,阿宝永远是我的心头肉。”
“我一定待他比亲儿子还亲。”
陈望龙举手正然说道。
“不消说这个,你什么人,我还不晓得嘛。”潘秀芬柔声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
“下周六是黄道吉日,你俩把婚礼办了。”
“我蹭了这顿喜酒,还有一堆事要办呢。”
秦小春当场就拍了板。
……
楚州,雄风武馆。
竹林内,骤然起风了。
几片薄薄的竹叶落在了雄四海的肩膀。
这位楚州第一剑客眉头一凛,猛然睁开了双眼,精芒刺向竹林深处: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阿弥陀佛,雄馆主,别来无恙啊。”
一黄一红两道身影自林中缓缓而现。
正是空见与南林寺达摩堂首座长老至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