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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刚拳无二打,神枪李书文

津门南郊北闸口,一处偏僻的大院外,一行四人各自拿着些东西,

其中文搏肩上扛着白蜡杆,手里提着正阳春刚出炉的烤鸭,喷香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翁师傅大包小包捧着一大堆从药房买来的补品,从人参到海参,包罗万物,反正花的邹容的钱,不心疼。

倒是陈识和耿良辰有点寒碜,一个手里拿着封拜帖,一个捧着红布盖着的木像。

“文师傅,您跟我保证,一定不会动手?”翁师傅腾不出手,嘴里没闲着,他一看到文搏手里提着根棍儿就觉得不对劲,哪有拜访别人还带着兵器的?

“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文搏信誓旦旦,尊老爱幼这件事他一直贯彻得很好,接着文搏看向带路的陈识,问道:“就这么进去吗?”

陈识说不急,顺便还嘱咐了一下,据说李书文前辈性子火爆,大家担待点,这才上前敲响老漆破裂的旧木门,等了一阵子从里头传来脚步声,一个年轻人探出头来,狐疑的打量众人。

见状陈识递上拜帖,那人有几分木讷,点点头又退了回去,门也没关,自己进了里屋。

外头众人不以为意,居住在这等偏僻地方的人性子估计本来就有几分不喜人情世故,所以孤僻些也正常。

不多时,那人轻声出了门,跟文搏等人打过招呼,自称叫李之芳,他堂爷爷正是文搏今日要拜访的李书文。

进得院子,文搏略一打量,发现这里确实清贫,大院里晒着些萝卜,靠着院墙处几根大杆子靠墙立着,除此之外几乎别无他物。

一个黝黑瘦小的老头这会儿正手里拿着把小刀给萝卜削皮,看上去就像个农家的普通老头,露在外头腕子上瘦得都只剩了一层皮,可大筋虬结骨骼粗壮得不像话,手里的刀稳定而缓慢的将整个萝卜皮连成一片的削下。

“堂爷爷,这几位客人来拜访您老人家。”李之芳轻声呼唤,那老人眼也不抬,点点头示意听到了。

李之芳看到他堂爷爷知道了,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大伙心知这位只怕就是李书文李老爷子,陈识正想问候,可老人家一开口就弄得前来拜访的四人一时间有些失措。

“郑小子死了?”第一句话,陈识就有些不好答复。

文搏倒是没什么可避讳的,正要回答,却听见那老人又说道:“死不死也没差了,他一辈子最看重的名声、传承全都没了,要是活着还不如死了。”

文搏心道这老人性子果然直接,但是眼光倒是厉害,一语道破了来龙去脉。

说罢,老头把手里削完的萝卜放在竹篾筐里,第一次抬起头望了过来。

瘦小,衰败,唯独一双眸子亮如晨星,直指人心。

这是李书文给文搏的第一印象,同时文搏心中突然充满了惋惜,因为他看得出这位老人衰老得厉害,这等状态下别说跟人动手,就连维持日常的训练都恐怕不行。

但文搏还是很有礼貌的一拱手,回答道:“在下文搏,听闻李前辈枪法高深,今天前来请教。”

“呵。”老人家,也就是李书文笑了一声,一双眸子看向文搏,盯了半晌后答非所问,“可惜,你要是早来两年就好了。”

“是啊,可惜。”文搏也觉得如此。

两人云山雾罩的一问一答弄得剩下三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倒是翁师傅觉得这老前辈虽然有点喜欢打禅机,但是性子还是不错的。

见众人有点呆愣,李书文感慨过后回过神来,吩咐众人坐下。

然而大家展目一望,院子里除了几个石锁,哪还有地方坐?耿良辰是满不在乎的混不吝性子,走过去便想要提起石锁当做座椅,不料那石锁看上去不甚沉重,他把两只胳膊一抬,却硬是拉起来两寸后脸憋得通红,不得不放下。

文搏见状也不多说,走过去一手一个拎了出来,当做椅子给大家落座。

这时候,却听见李书文又笑道:“看来你得早来十年才行。”

“李前辈谬赞。”文搏听懂了,将烤鸭用纸包好挂在绳上,说道:“不过今日乘兴而来,见了大师不能空手而返,我带了根大杆子,还想李前辈指点一二。”

翁师傅一听大急,心想刚还说幸好李老前辈性子不是传说中那般火爆,你怎么又冲动了?他两只眼睛转得跟仓鼠轮一样给文搏打眼色。

文搏笑着说道:“不是动手,只是我演练一下枪棒功夫,让李老爷子指点。”

说罢,文搏就将手里白蜡杆子一抖,右手在后位于腰间,左手在前握住尾端两尺,前手如管,后手如锁,三米长的白蜡杆子随着文搏动作划出一道接近一米直径的圆弧,呼啸当中进退自如,尽显文搏这些时日里的苦功。

李书文并未阻止,看到一半后舒展身体站了起来,这时候文搏瞥了一眼,进一步确认老前辈身子状态很差,本就矮小的身子现在还有几分佝偻,和文搏相比就像是只有一半高度。

实际上当然不止如此,可两人的宽度、厚度差别太大,显得李书文分外瘦小。

然而李书文走到墙边,挑挑拣拣选了一根落灰已久的大杆子。

这根长杆足有丈八,换算过来比文搏手里的白蜡杆还长了半米,足有三米五左右。文搏目测这根长杆后段约有鹅卵粗细,不知是何木材打造,但是绝对不轻。

长杆顶端有装过枪头的痕迹,如今却是卸了,但是看那痕迹就知道曾经适配的枪头只怕极长、极沉。

当李书文握住长杆时,陈识等人感觉还不如何分明,倒是文搏脖子后面寒毛直竖,不由自主的把手里白蜡杆子一晃,隐约对准了李书文。

再看李书文将杆子一横,马步往下那么一压,顿时一股金戈铁马的杀意就扑面而来,这下别说感觉敏锐的文搏,就连最迟钝的翁师傅都为之一震,下意识的就要后撤。

气势,李书文握住长杆之时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焕发出汹涌澎湃的生机,仿佛那无尽的慷慨之意就从他手里那根取下了枪头的大杆子上重新迸发出来。

“八极,李书文。”

“蟒形,文搏。”

“请!”两人异口同声道。

彼此手持长杆相对,已经不用再多话语,文搏摆了个朝天势的架子,既是为了弥补手里武器的长度劣势,同时也是表示尊敬之意。

不是尊老爱幼的尊,而是对于一个曾经近乎武道巅峰的强者发自内心的惺惺相惜。

而李书文同样慎重,他看到文搏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年轻人体内蕴含着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爆发力,他的每一块筋骨肌肉似乎都是为了格斗厮杀而生。

在文搏毫不费力的提起两个石锁的时候,李书文更是技痒难耐,哪怕他巅峰壮年之时也只能用其中一把锻炼。

直到文搏抖起白蜡杆子,李书文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战意。

“堂爷爷!你不能动手了!”两人尚未交手,屋里却有人焦急的跑了出来,正是李之芳拦在了两人当中,把一旁焦急的翁师傅想说的话都说了,“你的身体不允许你再打了!”

“去!”李书文口里呼喝一声,手中杆子却动了,轻轻一搅拦在李之芳腰间,也不见他怎么发力,却把偌大一个汉子轻易挑起,随后扔出四五米外。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觉得很可惜,拳脚功夫估计十数招拿不下你,我体力便已衰竭。”说到这,李书文心里有些复杂。

“然后你提起了石锁,我知道我还是低估了你,哪怕我壮年也不一定能与你在拳脚上抗衡,刚拳无二打的名声不过时无英雄罢了。”李书文继续感慨,丝毫不显老态。

文搏脸上不显,心中略有几分自得,他在徒手格斗上确实已经称得上傲视群雄。

然而李书文恨恨骂到,“可你那杆子练的什么狗屁东西!你这膀子力气!你这骇人体魄!学人家抖个屁的枪花!来,让我教教你什么叫抖大杆子!”

说罢,李书文手里大枪一抖,竟是划出近两米的圆圈,将文搏整个人快要罩住,铺天袭地而来。

大枪抖动间落在众人眼中,犹如一条钢筋铁骨的巨蟒发出“嗡嗡”的吐信之声,仿佛带着刺破空气的音爆刺向了文搏。

面对着如此惊艳一枪,文搏眼中失去了一切其他景象,瞳孔微缩只看得见那去了枪头的大杆子忽上忽下难以辨明方向。

文搏所学的一切枪术好像在这一刻都失去了作用,那些花哨繁杂的变化面对这一枪不论如何都只有一个结局。

死!

这就是八极拳化入枪术当中的威力,是李书文一生所恃一生所学,在这一枪当中尽显。

越是危机关头,文搏越是冷静,他的脑门上汗水直流,可他的直觉却愈发清明。

放弃了一切的虚招变化,文搏手里白蜡杆子不再抖动,看似完美的圆弧就此停滞。

可白蜡杆子并没有停滞,反而向着右边划出一个轻微的半圆。

枪术三要,拿拦扎。

当李书文使出了无可阻挡的一扎,文搏的应对同样只有一招。

枪术当中的拿!

“嗡!”文搏手里白蜡杆子发出近似的嗡鸣声,仿佛有金铁交击,将文搏对枪术的所有理解化入这最简单最基础的一招。

“砰!”一声响起,两根大杆子相撞却没有发出众人预料的巨响,这一声甚至有些轻微,可是文搏觉得自己挡住的根本不是如同毒蛇一般的大杆子,而是一条暴怒的巨龙!

荡开这记恐怖到让旁观之人都大汗淋漓的扎枪,文搏不退反进,手里一枪还击,依然毫无花巧可言,如同千锤百炼的钢铁,面对汹涌的海潮发出了金属的轰鸣!

李书文当仁不让,一枪不中整个人气势衰落大半,但并不气馁将枪一震回到中线,同样接上一招质朴平实的直刺。

扎对扎,针尖对麦芒。

“不要!”李之芳目眦欲裂,他师从堂爷爷学枪练武,当两人眨眼之间就进入到最凶险的扎枪对刺当中时,他就意识到这样下去必定是一死一伤甚至两败俱伤。

其余众人更是心下想到,这两人如此本事为何就莫名其妙的动了手?

可比枪的两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一旦交手就是最猛烈地最直接的殊死相搏,根本没给任何人留下阻止的空间。

这般场景杀意沸腾如海潮,隔着老远,翁师傅眼皮一抖就要合上。

可他心中强忍惊悚硬是睁大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却发现……

已经结束了。

文搏单手持枪握住尾端,整个人箭步踏前递出了平生最精彩绝伦的一枪,离李书文喉咙三寸。

可惜一根辨不清材质的大杆子顶在文搏胸前,隔着薄薄的衣衫文搏甚至能感受到去了枪头的木材质感,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却永远碰不到文搏一分一毫。

“蝇落镜无痕,果然能做到。”文搏感慨一声,单手持着白蜡杆子叹息,随着他一声叹息,手里的白蜡杆子前头一尺处断成两半。

“咳咳。”李书文双手持枪,整个人的状态愈发衰败,好似行将就木,李之芳赶忙上前想要扶,却被李书文收枪格开。

“两个问题。”李书文竖起两根指头,说道:“你的白蜡杆子短了,轻了。”

“是,但是同样长度我也伤不了您,枪头在第一次碰撞的时候就受损了。”文搏没有为自己辩解,他几乎从懂事起就在训练、比赛,从来不是百战百胜,不至于因为一时成败而心智受挫,也因此文搏眼光毒辣,马上就知道问题出在何处。

“所以我说,轻了!我的杆子比你的重,比你的硬,两相碰撞当然是我赢。”李书文勉强喘过气来,他放下手里大杆子,又变成了那个垂垂老矣的农夫。

“您的意思是……”文搏若有所思,可那一线灵光总是捕捉不及。

“换铁枪!”李书文口出惊人之语,要知道寻常花枪四五斤,大枪轻的八斤,重的能有十五斤,这几乎武者能够长时间战斗并且不失灵活的极限重量,再重就挥舞起来笨重不堪而且太过消耗体力。

“以你膂力哪怕用上三十斤、四十斤的铁枪都能挥洒自如,为何还去追寻那些花里胡哨的枪法技巧?若是手里拿着大铁枪,刚刚那一拿虽然技巧上差了火候,可凭着一力降十会,我能拦得住你?!所以我说,轻了!”李书文似乎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他看到文搏第一眼,就盯上了他的白蜡杆,从武馆里寻来的杆子配着文搏,在李书文这等枪术大家眼中就像一匹驴背上骑着吕布。

李书文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敲醒了迷茫当中的文搏。

看到文搏如梦方醒,李书文这才露出点笑意,摆摆手就此坐下,说道:“我还你等你一年,再往后我就不成了,想要挑战我,找把铁枪……”

“我,等你一年!”李书文明明说话声都比之前小了很多,但此刻他双眼中燃起的战意让人觉得这个老头如同一座不可攀越的大山、一轮耀眼的红日,令人难以仰望,不可直视。

而文博同样心中战意汹涌,做出承诺,“一个月!我只要一个月。”

说罢,文搏鞠躬,捡起断裂的白蜡杆,离去。

陈识等人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是去是留。

唯独见到文搏离去,李老爷子又回到了之前的农家老人模样,捡起一根大白萝卜,开始削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郑小子,死得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