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识不知道文搏想着什么,他厉色教训了众弟子几句后,走到徒弟们围观的地方,从那一堆货物里挑出纸包装的一个东西,见着文搏逛完一圈回来了,便递了过来,说道:“文师傅掌掌眼,这东西如何?”
文搏收敛思绪,接过来拿在手里掂量一二,上头居然还有生产厂家的联络地址等字样,看来陈识还真是找了家挺正规的厂子。
撕开纸包,果不其然是一副和现代护齿牙套相比简单一些、缺乏细节,但是功能相差不大的牙套。文搏颇有兴趣的在手里拿着观察一番,但是没把他塞进嘴里试试效果,因为这东西估计加工出来没多久,还带着些难闻的味道,得在阴凉处放一阵散散味道。
“特地托人找了关系,这才在沪上的华夏橡胶厂下了这批订单,您别看这小东西简单,每个成本都要3个大洋!”陈识心痛的比出三个指头,又从边上更大的纸包堆里拿出一对撕开的拳套。
还不等陈识介绍他那拳套,翁师傅就倒吸一口凉气,让文搏都觉得周围暖和了许多。
“3个大洋?你这牙套是金子做的还是你这牙是金子做的?”翁师傅都快尖叫了起来,不怪他接受不了,作为中州武馆的大管家,他领的月薪也就一百个大洋,算上邹容额外给的补贴一月不过一百二十个大洋。
按这么算,他干一天就买个牙套还剩点。
听见这话,陈识嘿嘿笑着说道:“你这就不懂了,现在国内的橡胶厂就这么一家愿意接我的订单,外国佬都不带搭理我的。再说了,这拉条生产线出来造东西你当是免费的呀?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陈识话里其实透露着无奈,此时国内工业孱弱,就连橡胶这等基础工业原料都难以自给自足,一条进口轮胎甚至要50大洋,要不是靠着打点关系,陈识还真没法弄到一条专门的生产线为他造牙套——这里头沾了马上举办的国术考试的光,华夏橡胶厂也想借此机会宣传自己。
说着,耿良辰也在旁边凑趣到:“没事,我看这还便宜了,得加价卖给来学武的,最少得这个数!”
耿良辰比出了一个巴掌,心比陈识黑多了。
几人嬉笑一会,就连旁边的徒弟们都没觉得如何。毕竟这年头来学武的家里哪个不是大富大贵?几块大洋在普通人家里就是一个壮劳力一月薪水,在他们眼中花出去就像喝水一般轻松。
就连陈识,看上去穷困,可他最潦倒的时候花八百大洋娶赵国卉同样是眼都不眨。只能说,朱门酒肉臭,学武的被文搏打死一点都不冤,谁叫文师傅津门首席,一个月才三百大洋,是赚得最少的一批了,再往下,那就是学徒——不是嘲笑翁师傅的意思。
这话说完,陈识又把拳套展示给众人,这拳套跟文博当时自己切轮胎做的相比细致精美很多,但是大体上跟现代分指拳套相比还是有点简单粗暴,没有分指设计,就是将手腕拳峰用加厚橡胶保护起来的简易露指拳套模样。
不过陈识依然爱不释手,穿在手上活动片刻后,带着众人走到一根木人桩前,说道:“这桩子可藏着咏春拳的秘密,诸位可要守口如瓶啊。”
这话就是调笑之言,不说陈识早就决定传真武艺,关键是没有咏春拳的练法打法,光靠一个木人桩很难还原出完整的咏春。
但是这木桩看上去确实跟中州武馆的有些差异,这木人桩的桩身不提,桩手桩脚都要多出几根,而且角度尺寸看上去也有些讲究。通过陈识的讲解,文搏知道了这是为了纠正咏春习练者发力的姿势,掌握好各种角度的动作变化。
据陈识说,他师父家里还有个特制的铁桩,能够自如转动模仿对手还击。话里的意思是他虽然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有些门户之见,舍不得把秘传的东西拿出来。
这种想法文搏不置可否,现在的陈识处于一种被新思想和旧思想交替冲击的阶段,他不断吸收文搏的现代格斗体系知识,还要开武馆教徒弟传真功夫,又总被自己的古老传承束缚。陈识心里知道该怎么做,但是实际操作起来这些繁杂的事物就难免让陈识左右为难。
文搏也给不出有效的建议,这些事情陈识并非认识不到,只是身处其中难以周全。现在的陈识没有经历徒弟死亡自己被人逼到死角不得不奋力一战的地步,念头不像原着当中大彻大悟,所以最终只能由他自个摸索出一条道路。
或许当陈识有朝一日将自己的道路走通,他也会成为名留青史的大宗师。
自己呢?文搏突然觉得有些时不我待,他不知道还能在这个世界停留多久,他带来的现代知识并没有惠及太多人,也就身边寥寥几人罢了。
文搏心里有些紧迫感,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传道授业者,看来要加把劲把自己的练法打法传承出去了。
想着这些,陈识已经站在木人桩前,要给几人和徒弟们演示起基础的咏春套路。他把徒弟们叫来集合,开始演练。
陈识演武并没有花哨套路,就把摊傍伏三招基础施展出来,简洁清爽,打得木人桩“砰砰”直响。
徒弟们看到师父陈识姿势写意潇洒,文搏看到的是带上拳套之后陈识因此产生的动作变化。与上次和他交手相比,陈识的咏春拳里大幅度的增加了摊手和日字冲拳的比例,适度的将伏手的比例下调,膀手从强调攻防一体加强了进攻性,融入了大量的肘击砸拳技术。
这样一来文搏眼前一亮,觉得这种思路非常接近于现代站立格斗体系当中的内围打法,配合咏春独到的寸劲功夫,强调近身短打到极致,隐隐能看出陈识多年在海上讨生活形成的技击风格。
文搏衷心地为陈识感到欣喜,顺势问道:“陈师傅的拳法又有进益,可喜可贺,不知今日能否见识一下陈师傅的兵器功夫?我听闻咏春拳兵刃功夫有八斩刀,六点半棍,想见识一二。”
陈识这会刚打完一套拳,身上微微出汗,最后一手日字冲拳打得又快又疾,“砰”的一声还在耳边回响,陈识已经收手站好,徒留背后木人桩发出嗡嗡的晃动声,颇显一派宗师气度。
徒弟们叫好声冲破天际,陈识满意的挥挥手示意众人散开些,耿良辰见状跑进屋子里拿出个长条箱子,里头装的正是陈识走南闯北的吃饭家伙。
当着众人面打开箱子,一套兵器躺在里头寒光闪闪。
两对八斩刀不用多说,一根精钢短棍长约三尺,两头有螺纹空槽,还有几处看上去不知何用途的卡扣,看上去颇有几分不实用——作为齐眉棍太短,作为铁拐铁尺太沉太长,总之就是用途古怪。
见到众人疑惑,陈识颇有几分自得,一边将八斩刀组装到短棍上一边解说:“行船之时六点半棍施展不开,八斩刀虽利可是嫌短,于是我托人打造了这门融合两者之长的兵刃,既能用上咏春六点半棍的武艺,同样不失八斩刀的锐利,虽然名字跟另一种武器一样,可是施展起来大不相同。”
“日月乾坤刀!”不用陈识说完,翁师傅就学会抢答了。
“不错!翁师傅好眼力。”陈识下意识的掂量了一下日月乾坤刀,然后站起身向众人展示手中兵器。
这是一把中间由短棍组成,两端各有两柄八斩刀形成类似卜字戟形状的奇门兵器,既有短兵的锋锐凶险,也不乏长兵的游刃有余。
陈识将兵器拿在手中挥舞一二,确认安装稳当后说道:“我来为大家演示一番。”
这次陈识没有与木人桩对练,他这日月乾坤刀也有专门的桩子进行练习,但是陈识犹豫再三还是没把桩子弄进武馆,所以此刻他只能隔空演练。
只见陈识将乾坤刀一横,仿佛眼前有一个手持长兵的敌手正在抖动兵器想要以长击短,陈识刀头斜挑随后手里日月乾坤刀活过来了一般轮转如飞,将他周身护得密不通风的同时稳步前进,最后随着他一刀简洁的突刺结束这一轮演练。
接着陈识把刀斜着拿,身子微蹲,前脚踮起后脚踏实,两手握住钢棍中段刀头上指,仿佛有个对手拿着短兵对敌,灵活游走绕着陈识伺机而动。
陈识固守本心巍然不动,突然手里日月乾坤刀沿纵轴转动,两把八斩刀形成的小戟仿佛虎口卡住某种兵刃,陈识由静转动一脚踢出又翻转刀身左切右斩,将八斩刀的凶险灵活展露无疑。
演练结束,没了掌声,因为徒弟们张目结舌地望着他,脸上呆愣的表情写满了三个字。
没看懂。
这下陈识脸上的尴尬之色都快挂不住了,还是翁师傅解围,“好!陈师傅这套刀法既有长兵之利又兼短兵之凶,可谓是长短结合的典范,好啊!”
说完,翁师傅猛烈地鼓掌,带动一头雾水的徒弟们跟上。
陈识这才脸色好点,趁机让徒弟们去好生锻炼,耿良辰监督,算是解除了这一场尴尬的演武。
直到众人散尽,陈识注意点文搏从刚才起一言不发,似乎陷入了长考。
“文师傅?”陈识正要拍拍文搏肩膀,不料文搏如梦方醒猛然伸手还击,陈识瞳孔急缩如临大敌,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抬手化开攻势之际,文搏反而停了。
“抱歉抱歉,刚刚想入神了。”文搏眼神恢复清明,他刚刚看到陈识演武仿佛自己身临其境,化身为一个面对陈识的武者。
文搏模拟自己是一个力量速度都处于平均线的武者,惊讶的发现陈识这套兵器功夫实战性极强,自己打起来处处受制浑身憋屈。
虽然转眼之间文搏就想到这套功夫的局限性,例如在空旷场地对方避战的话效果不佳,或者当文搏持大枪之时陈识难免陷入天然劣势等问题,但无疑称得上极为出色了。
为何文搏如此看好陈识这套功夫?因为当今很多武艺实战作用非常低,只能在极端苛刻的环境下取得优势。最出名的就是南方武林喜欢的搭手比武,导致很多南方拳种一味地追求在搭手这个前提下发挥最大杀伤力。
结果就是正常比武人家不跟你搭手的时候大部分南方拳武师惨遭失败,前车之鉴就是第一届国术考试。
北方武师也有类似毛病,因为早年朝廷限制汉人私下结社习武,所以北方拳师把枪棒功夫融入拳法,说是教拳实际教的是枪棒实战的技术。但是传承下来很多门派走进极端,说是融枪法进拳法,最后两边都忘了,枪法失了传承,练法打法统统变成了纸上谈兵,只留下一套演法还能充当些养生作用。
总之陈识这门日月乾坤刀的兵刃功夫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它一定是一门极其实用的实战功夫。如果文搏猜的不错,就是陈识为了在船上这种经常起伏摇晃,地方狭小的环境创造总结出的一门技击技术。
所以文搏佩服的拱手作揖道:“光是凭这门功夫,陈师傅的武馆立足津门定然无碍。而且如果我所料非虚,军中对于这门功夫或许会感兴趣。”
陈识也慢了半拍,他还想着要是文搏不收手,自己能不能躲开他那雷霆一击。
听见文搏解释,陈识马上把一切抛到脑后,因为闻弦歌而知雅意,他瞬间懂了文搏的意思——这门日月乾坤刀稍作改进可以当做军中刺刀技术的进阶版,如果能取得军队认可,那陈识别说重振家业,简直是开创辉煌。
想到这里,陈识心里头一片火热,都顾不上跟文搏闲聊,自顾自的跑到一边比划起来。
见到陈识有些入迷,文搏和翁师傅无奈的对视一眼,决定回中州武馆,正好文搏昨天耽误了没有打造兵刃,今天得去寻一家铁匠铺打造兵器了,否则一个月后跟李书文的约战就要被耽搁。
两人没有叫黄包车,权当饭后活动身体,一路走到中州武馆门口,就见着一个眼熟武师在那张望。
这不两次酒楼之行碰上的那位领路人吗?翁师傅正要热情地打个招呼,那位武师已经瞧见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紧紧捏着的书信。
上头黄纸黑字写着,“中州武馆文搏亲启马三”。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都没说话,心里的意思通过表情眼神已经表露无遗——这是反客为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