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文搏提着根缠黑布红绳的钢棍十分引人瞩目,但是他一身武馆的打扮让人又有几分理解,倒是私下里打听哪家武馆的武师如此高大雄壮。
文搏从不管这些闲言碎语,脚步轻盈,他还怕枪杆子伤着别人,一直都是竖着一手拿住。路上走街串巷,也不看周围风光,就是埋头直走,很快到了津门南郊的李之芳住处。
不等文搏敲门,里头就有人探出半个身子,两眼直直的盯着他。
正是上次见过的李之芳。
文搏刚要打招呼,突然想起自己除了根枪杆子外两手空空,来拜访老人都不记得带礼物,实在有些疏忽。没办法,文搏这人一想着关于武学的事就容易忽略其他。
好在李之芳也不在意那些,他这人有些孤僻,招招手让文搏进来。
文搏跟他打过招呼,好奇的问道:“李先生,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李之芳没回答,抬眼看了下那长达三米竖着的大杆子。
好吧,不用他说文搏也明白了,就算在院子里也能看见一根钢棍在外头靠近,难怪李之芳会出来查看。
等到进得院子,里头晒着的萝卜还没收,倒是李书文老前辈这会儿躺在一张竹编的躺椅上晒着太阳,听见文搏前来也不睁开眼。
文搏皱起眉头,他刚刚进来之前听见的是两个人脚步声,以为是李书文老爷子在活动,可是明明人家是躺着的,难不成听错了?
不过文搏也不多想,毕竟自己前来拜访,没必要管那么多闲事。
文搏拱手问候,他也大致摸清楚了这位暴躁老人的性子,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就说道:“李前辈,是我文搏,此来有事请求。”
李书文听见这话,方才睁开一只眼,也不看文搏,就盯着那杆大铁棍子一眨也不眨。
过了半晌,他才把视线转向文搏,带着点笑意慢悠悠的开口道:“还行,这是三十斤还是四十斤吧。”
“您老好眼力,确实三十来斤重量,具体我也没称过,倒还顺手。”文搏把枪杆横放,握在手里演练了一番,又是一阵嗡嗡作响,在场的剩下两人都是练枪的行家,不会像翁师傅那样一惊一乍。
两人也不急着提文搏有什么事,反而对这钢的枪杆兴趣浓厚。
“精钢打造的?看这色泽不像铁。”李书文年纪虽然大了,眼神依旧锐利,开口问道:“不知哪家铁匠铺有这好手艺,两天功夫就做好了,就是短了些。”
文搏直言不讳,“大沽造船厂里的造枪的原料改的,所以长度没办法只能这样。”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李之芳还在想你这本来就是一把枪,为什么还说造枪的原料改的。倒是李书文恍然大悟,心里头感慨了一下自己思维到底还是老迈了,没想到工业产品这一挂上去。
“好材料,刚性十足,年轻人使这枪很好,就要有这股子宁折不弯的劲头,别学人玩什么藏刀于身的把戏。”知道了枪杆子来历,李书文靠着竹椅,话里说的好像是枪杆,又好像说的是人。他睁开双眼看向文搏,脑海中想着是自己年轻的模样。
文搏听见这话,懂了李书文的意思。自己这几天气势收敛没了上次来时那股锋芒毕露的味道,在脾气火爆的李书文看来这反而折损了文搏的锐气,所以出言批评。
但是这种心态的变化对于文搏来说倒是无碍,他从没忘记自己是个喜欢练武喜欢打架,心里藏着利刃的武夫,外表的温和模样是为了更好的跟身边人相处。否则常年如刀一般锋芒毕露,就连耿良辰都不敢跟他调笑了。
那样下去,不说武学最后能到什么境界,自己的精神状态和心理就得出问题,会越来越极端,可能功夫练成了,人也疯了。
演练一阵,心中甚是畅快,文搏的锐气逐渐浮现,那种跃跃欲试想找个人来跟他打上一场的感觉再次让李书文感受到。
李书文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指向一直在旁边沉默的李之芳,说道:“你跟他搭搭手,用那根赤楠的。”
随着李书文一句话,像是隐身了一般的李之芳动了起来,轻巧的越过文搏身边走到墙角,在众多的长杆当中挑选了一根颜色发红长约丈八的大枪杆子,也就是接近三米五左右的长度。
文搏见着李之芳要跟他动手,心中颇有些惊喜,虽然他早就看出这人身上有着武艺。现在能和他交手,倒是可以见识一下李书文传人的实力。
两人走到院子中央,周围还未收拢的萝卜依旧散落脚边,两人浑不在意,各自选定一个方位,隔着五米左右,先用枪头互相接触一下表示行礼,随后纷纷落位,对峙不动。
李之芳沉得住性子耐得下心,他的枪法风格也跟他这个人一样有着一种木讷呆愣的味道,正是这风格让文搏有些不好对付,因为李之芳守得太稳,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整个人就像一头獠牙对外的大象,看似稳重,可你一旦进攻就会被他戳出几个大洞。
两人对峙间,李书文还是老样子,靠着椅子半眯起眼睛,他的注意力不在两人身上,倒是盯着脚下的晒萝卜,好像生怕萝卜被人踩坏了一样。
萝卜堆里的两人都不说话,就连呼吸都变得非常小心,而文搏的五感敏锐胜过往昔太多,趁着李之芳守住枪势并不进攻,再一次确定了这院子里只怕有别人,
但是文搏此时一心放在跟李之芳的交手一事上,并不管那许多,他脚步稍微挪动就发现四周都是干扰,并没有给他很多移动空间,李之芳这风格以不变应万变颇有些门道。
于是文搏决定主动出击,虽然他拿到这根精钢的枪杆时间很短,可是发自内心的熟悉感却让他觉得亲切,仿佛这根枪杆就是为了他设计而出的。
这不奇怪,文搏亲自选定的重心和尺寸,要是再不顺手那就没救了。
说回场上,文搏不管李之芳如何防守,将枪杆子一挑,出手就毫无余地,一招拨云见日左右横打点向李之芳握枪双手。
李之芳不为所动,他手里杆子比文搏长上半米,随意一拨就能打开对手攻势。
可是双方刚一接触,李之芳就心下大骇,原本他还觉得自己高估了钢铁枪杆的分量,已经用上了八九成力气拿住对方枪杆。然而碰上文搏的铁杆子之后,李之芳手中赤楠杆子大震不止让他虎口剧痛,一时几乎拿捏不住兵刃。
不怪李之芳判断失误,大枪对练非常考验双方的膂力,任何一方力量不足就会被对手带偏节奏,手中枪杆子落入对手的掌握当中搅上几下就失了控制。
这下李之芳就要成了纸糊的大象,他情知不能如此,好在神枪李常年累月的亲自调教不是虚的,李之芳危急之时不再试图拿枪卸力,把牙一咬反倒是硬打直冲,枪杆子在他手里微微一震借着文搏碰撞的力道弹起老高,正如獠牙上指朝着文搏面门刺去。
本来这一招算不得妙招,因为文搏反应敏锐势大力沉,随时可以使个青龙献爪单手持枪打李之芳握枪手臂。
可李之芳的杆子占着长度优势,文搏肯定会先中招。
于是文搏使了个拦枪,把枪往左边一卷就要化去李之芳的突刺。
李之芳不敢让文搏的钢铁长杆再一次碰到自己的木杆子,只得招到半路就硬生生后退半步撤回招式。
文搏得理不饶人,一枪跟上,三十多斤重的铁枪在他手里浑若无物,划出枪围将李之芳上半身笼罩在里头。李之芳还是不敢硬挡,他跟文搏枪杆一触碰就知道对方力道大得惊人,自己一身本事根本使不出来。
什么拿拦扎,一旦碰上,枪杆子不是被打断就是被缠住落入对方节奏里头不得逃脱,所以无奈之下束手束脚,只能竭力避开文搏的枪头,不断试图突破对方枪围。
呼呼的破空声响彻整个院子,看似激烈却一直无法触碰到彼此,文搏不断抢攻,李之芳却不敢接触只能后退躲闪。
“停下吧。”随着李书文打了个哈欠,喊出了这句话,比武的两人像是有默契一样同时停手。
“你这小子,真是祖师爷赏饭吃。”李书文不看站在一旁脸膛发红喘着粗气的李之芳,反倒是手里拿着一根萝卜指向文搏,“我本来想着让你拿铁枪是发挥气力优势,一力降十会,只管硬扎硬砸就能胜过大半武者。可是你力气超乎我的估计不说,对于枪法也有种灵性,这么沉的兵刃还能使得轻灵,这就很不容易了。”
李书文不吝赞美之词,文搏前后不过两天的变化让他都有些不敢相信。
“李前辈谬赞了。”文搏气息均匀脸色如常,他摇摇头,对自己这次比武有些不满。重枪导致双方接触时文搏大占优势,但是李之芳基本功扎实一心想逃不愿角力让文搏一时间也难以捕获对方枪身,长了半米的距离让文搏没法顺利突刺这个缺点还是狠难受的。
“如果这样也就罢了,我觉得你小子有能耐在于就算这样耍枪杆子都没踩着我的萝卜,太不容易了。”李书文这才说出心里话,难怪手里拿根萝卜。
这时候李之芳才如梦方醒,脸色更红,因为他低头看向自己脚下,已经有好多晒干的萝卜被踩出脚印,更多的萝卜被踢到远处,甚至李书文手里那根萝卜就是被他踢飞了才被拿到。
文搏同样低头看向脚下,他甚至都没有分神注意这一点,只是脑海里想着别踩着人家萝卜,身体就能在潜意识的操控下避开,显示出文搏对于身体的控制已经到了很高的境界。
李书文微微撑起上半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又生气了,拿着萝卜当做飞镖一样砸到李之芳身上,吓得他赶忙躲闪。
“我平日里让你用大杆子转车轮,你练了这么多年结果都不敢跟他搭枪,练枪练枪,你练了个屁枪!”李书文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里头,要知道李书文年轻时就以力气惊人出名,能够用枪杆子挑着八十斤中的车轮转动如飞。
这功夫不光需要技巧,对于力量的要求也是极为可怕,枪杆子挑着车轮是个费力杠杆的模型,还要轮转如飞更是加上了离心力,如此算来手里没有千斤力量根本做不到这样的程度。
但是到了李之芳这一辈,虽然练武不曾懈怠,可是天赋这东西没办法,明明李之芳比李书文高大许多,力量上反而比不上现在的李书文。
李书文有些叹息又有些惊喜,天赋这东西就是这样无情,哪怕是他功夫练到极处,也没法帮李之芳变成文搏那样的体魄。
叹息是自己李家的枪术只怕难以传承下去,虽然在南边的次子也学了枪,但是一身能耐估计没学过去一半。而李之芳为人可靠老实,学武天分就更差了些。
惊喜则在于临到老了还能碰见文搏这等大才,这让李书文愈发期待一个月后的那场决斗,同时起意将自己的枪术完整的传给文搏。
不过李书文不急着开口,先是问道:“你说有事情拜托我,先说说看。”
“我前天碰见个年轻人,自称一线天,棱角脸留两撇胡须,个子比我矮半个头,拿着把剃刀。”文搏先是描述了一线天的容貌,然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我跟练关外的马三有一场夺魁比武,需要一个陪练,就想到了一线天。”
“一线天?”李书文脸色先是一僵,又马上露出嘲笑神色,老人家咳嗽两声压抑住笑意,又靠回了椅子,说道:“我知道是谁了,但是这事我得问问他的意见,你明天再来我给你答复。”
说完,李老爷子就做出送客的姿势,可文搏还没说完,赶忙说道:“我不光是想让他做我陪练,我还想让他当我徒弟!”
这话一说,院子里额外的那个人似乎露出了一丝破绽,落在文搏耳朵里就是有人呼吸突然急促了些许,他目光扫过四周,心里有了猜测。
连一直毫无表情的李之芳听见这话,都差点面色扭曲,只是李之芳为什么面容古怪不知道,李书文倒是心说巧了。
刚刚一线天那小子故意躲起来就是不想见你,现在正藏在院子里听你说话呢。再说我还想收你做徒弟,你又要收我的徒弟当徒弟,那我们怎么论辈分?各论各的嘛?
李书文怎么想的文搏并不知道,他解释道:“我在中州武馆当了首席也有一阵子,想着要收徒弟了,这首徒不能随便找一个,一线天算是我当下最中意的。”
“那小子学了宫老头的八卦掌,又从我这学了八极拳,枪法拳法我这里有,刀法腿功宫老头也不藏私。你要抢我徒弟,可以!但你有什么能教他的?一膀子天生神力吗?”李书文靠在椅子上,老了也依然压不住火爆脾气,立马嘲讽到。
不是他瞧不起人,文搏确实根骨非凡,但是天赋这东西又不能给别人,他想不出一线天有什么必要跟文搏学功夫。
“我的摔跤、擒拿此世没见过敌手,这算不算能教的?”文搏同样骄傲,开口就说出了李书文不能否定的理由。
“你能打死郑山傲,听说摔跤就占了大半功劳。郑山傲的摔跤能耐我是认的,前清宫里善扑营出来的苗子,又跟眼镜程练的八卦掌,烂船也有三斤铁。倒是擒拿功夫我见得少,不过你既然敢叫蟒形,只怕对这门功夫信心还胜过摔跤。”
李书文沉下心一想,无奈的摇摇头,文搏提出的这两门功夫的确了得,李书文自问就算年轻巅峰时候也不敢说摔跤能胜过文搏,这东西跟力量体格相关性极强,就文搏这体魄,角力确实谁也不怕。
擒拿这项就比较难说,李书文虽然会几手擒拿功夫,但算不得此中高手,或者说这年头就没几个以擒拿出名的。只能根据文搏的过往进行判断,当做文搏确实有两把刷子。
这样一想,文搏确实有独到之处,不敢说做个开山立派的大宗师,但是开馆授业绝对没问题,难怪他有自信教一线天。
想到这里,李书文犹豫的心都动摇了,可是文搏话没说完,继续说道。
“这力气我也能教,不敢说让一线天到我这水平,但是就我上次看到的样子来说,一年下来他力气翻个一番应该没问题。”
这话一说,李之芳都有点变色,李书文老爷子向来直来直去,差点又捡起一根萝卜砸了过来。
“放什么洋屁!他这会儿能拉得动两百来斤石锁,再翻一番你知道是多少吗?”不怪李书文恼怒,文搏给的数据已经颠覆了这个时代武人的常识,就跟一百年前说人能飞一样像是神话。
听见李书文发怒,文搏也不急,但是谨慎的更正了自己的判断,“是我大意了,现在他能拉个两百多斤超过我的预期,一年后确实很难翻一番。”
看到文搏知错能改,李书文刚想夸他一句,就听见文搏继续说道;“估计得两年功夫才能翻个一番,一年时间只够提升百来斤力气。”
这话一说,却听见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东西跌落的声音,顿时把李书文想要骂人的话憋了进去。
“啥动静?”文搏明知故问。
看到老爷子不愿意说话,李之芳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可,可能是老鼠。”
“哦,你这老鼠,能拉多少斤石锁?”文搏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大伙都懂了,却没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