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城最有名的堂子,是鹰咀沙的共和楼,里头满堂贴金富丽堂皇,所以人称金楼。他是粤地第一家有电梯的堂子,号称太子进去太监出来,千金散尽不过等闲。
一个中等身材儒雅倜傥的男子带着温和微笑走进金楼,跑堂的见着他来立马躬身行礼,“叶师傅您来了,老规矩?”
被称作叶师傅的当然就是禅城咏春拳的传人,叶问。
叶问笑着点头,将手里折扇插在腰间,好不潇洒。在跑堂小二引领下走进大厅为他特意留下的雅座,立马就有人为他上茶递上毛巾擦手,又有各路熟人点头示意,一看就知道是这家堂子里的熟客。
他马上就要到不惑之年,可外表依旧俊朗得让堂子里众多姐儿愿意为他打折,不过叶家家世豪富,就算他每日泡在堂子里不回家也花不光父祖留下的遗传。叶问之所以到堂子里,也不是为了那点儿事。
所谓堂子,就是销金窟风月场,叶师傅信奉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之人,每日上午在警卫队教习完毕后定会来到金楼坐上大半天,直到天色昏沉方才回家。若是兴起遇着熟人,可能第二天直接就去警卫队报到,家都不回。
可今天他来到金楼如往常一般默默喝着茶,就发觉里头气氛不对,许多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连舞台上靡靡之音都盖不住众人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北边来的那强人还在往南边走,该不是往咱们这儿来吧?”
“谁不知道似的,还用你说。那人一路从津门出发,先赴鲁地见剑仙李景林,又去了少林再去沪上、金陵,一路逆流而上,如今从武当山下来,看路线,正是往咱们这边走。”有消息灵通的已经开始讲起故事,众人纷纷侧耳倾听,知道经过的也不多话,抿住嘴巴看笑话似的等待后续。
“快说快说,李景林好大的名声,那强人难不成又折了这位宗师颜面?”
“那倒没有,那强人并未出手,就让神枪李的徒弟出马。”
“神枪李不是跟李景林有旧仇吗?这,这简直是打上门去了呀。”
“可不是吗?那徒弟拿着根大铁枪在泉城国术馆前叫阵,李剑仙迫于无奈出手应战,一回合就让人挑了长剑逼在墙边不敢动弹,至今都一直称病不见人。”
“啧啧,神枪李的徒弟都这么厉害?李剑仙多大名头啊,咋就一回合都撑不过?”
就算是武人,闲下来也喜欢听这些小道消息,更别说是名人的糗事。众人叽叽喳喳好一通交流,差点让叶问都听不清了。
“这你就不懂了,拳怕少壮,神枪李的徒弟二十出头,拿把大铁枪舞起来李景林拿头去挡啊?又长又重碰一下剑都拿不稳,不输才怪?”有懂门道的一语道破,叶问定睛看去,正是熟识的勇哥,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点头示意。
“你这话说的,那神枪李当年怎么被剑仙逼走?难不成这师父不如徒弟?”勇哥刚说完,马上有人抬杠,堂子里平日一成不变就是听戏喝茶狂女票滥赌,现在有乐子可以看谁不是津津乐道?
更不用说,叶师傅之所以喜欢来这金楼消遣,除了里头女人漂亮、饭香酒淳、服务享受顶级之外,往来多有禅城武林高人,大家的活动圈子就在这地儿。如今武人们汇聚一堂,谈论武艺再正常不过。
听见有人说李景林与李书文的旧事,很快有人补充道:“那会儿李剑仙还是实权将军,手里带着兵呢,神枪李本事再硬也硬不过一水的老套筒啊,不是输在本事,而是输在没兵!这才让剑仙的徒子徒孙吹嘘这么多年,你瞧,这李剑仙下野才几年,神枪李就派徒弟报复回去了?”
“难怪如此,不过就算这样也是他们北边武林的矛盾,跟咱有啥关系?”
“嘿,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才是一件比一件离奇,你们可别吓掉了下巴。”那消息灵通之人摆起谱来,显然肚子里还有货。
听见他这般说道,勇哥凑趣到:“你放心说,咱们练武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你当我练拳这么多年是逗乐子啊?小二,给黄阿叔上好茶,今天我包了!”
那消息灵通之人被唤作黄阿叔的笑着谢过,接着说道:“若是如此也只是神枪李能耐大,教的徒弟厉害,可这徒弟不一般呐。他不单单是神枪李的徒弟,还是宫宝森的徒弟。”
“宫宝森?!可是那位关外的宫老前辈?前些年我还见过他,就在这金楼!”马上有人回过神来,李书文在他们听来都是传说里的人物,可说起宫宝森,这里头还真有不少人见过。
因为前些年宫宝森就是在金楼和李任潮谈妥了北拳南传的事宜,在座诸位许多得了他的恩惠——这就牵扯到一桩南方武人不大乐意提及的旧事。
那就是第一次国术考试的时候,南方武林几乎全军覆没,最后角出的优胜者里没一个出自他们门派武馆之下,唯一一个有些关系的是练洪拳的,正宗南派武艺。
可惜这位练洪拳的也不是在他们这儿学的武艺,人家是精武会出身,根正苗红的北方人办的学校。不过好歹也是给粤地武师们争回了些许颜面,不是咱们南方功夫不行,是练得有问题。
虽然这么说好像表达出一种人不行的感觉,但是大伙想了想,相较于说自家功夫不行,那还是骂自己没学明白吧。
也因为这次国术考试,南方武人痛定思痛,决定引入北方的武学练法、打法,在宫宝森的牵头下,就有了后世所称的北拳南传一事。所以大家一提宫宝森,都是十分尊敬。
“没错,就是那位宫老前辈,说来可惜,大伙也该知道,宫老前辈早些日子隐退了,把他名声地位全给了一个人。”黄阿叔绝口不提宫宝森隐退前败了一事,算是为尊者讳。黄阿叔接过小二为他奉上的香茗,眯起眼满意的抿上一口,也不卖关子,说道:“大伙知道我说的是谁,这位接了宫前辈的名声,又带着神枪李和宫宝森徒弟,往南边来了。”
“又要北拳南传?还是为了国术考试?”叶师傅心下思忖,虽然他一直是一副不问世事潜心习武的做派,可是在金楼哪怕他不专心打听,消息也会自己跑到耳朵里。
黄阿叔解释了一句,接着说道:“不过这位强人,咱们最好别直呼其名,因为他可是在衙门里挂上号的,别和他扯上关系为妙。”
听他这么一说,大伙立马会意,这年头侠以武犯禁的事情多了去,可这位先生干的事情捅破天去,就算在禅城大伙听闻之时都觉得不可思议,真是泼天的胆子滔天的煞气。
“咳咳,咱们接着说那徒弟,他的名号叫一线天,身上的本事是神枪李和宫宝森亲传,两位大宗师的关门弟子都是他,所以胜了下野的李剑仙算不得啥不可思议,可后来你们知道他又去干什么了吗?”黄阿叔吊起大家胃口,诸人纷纷笑骂,问他是不是傻了,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黄阿叔笑着摆手求饶,说道:“怪我怪我,刚刚那不是说的不够细吗?那人带着一线天离了鲁地往下直奔少林,花了一天一夜功夫踢了少林寺山门,把少林的和尚打死打伤据说不下百人!”
“甘霖娘,这吹大发了!那是一百个人!不是一百头猪,就算是一百头猪堆都能累死他!”性子暴躁的拳师忍不住一拍桌子骂到,大伙定睛一看,这不勇哥吗?刚还说什么场面没见过,咋一下就憋不住了。
“勇哥您别急,这事情我也是听说,总之那天他们上了嵩山之后少林就关闭寺门再不见客,这消息肯定是真的。”黄阿叔不急,把他得到的消息一一道来,也不说真假,任由大家分辨。
反倒是叶师傅低头沉思,两个人一天一夜挑了少林寺听上去离奇,但是他觉得并非不可能。
按照之前描述,一线天是使大铁枪的武师,另外那人的事迹他也听过,光是胜过宫宝森就可知其功夫到了何等地步。这两人若皆仗着兵刃之利在林间游走厮杀,只要不被人缠住,和尚们手里没火器,十二个时辰不断游击而战杀上百人从理论上讲是有可能,至少叶师傅自问可以做到,前提就是不考虑体能,反正叶问自己觉得换做他肯定吃不消,也不知道如何连续作战这么久。
众人有信的也有不信的,因为这战绩实在有点不符合常理,可少林寺关了庙门也是肯定的,而那人现在还活跃也是事实,所以好像并非作假。
接下来,黄阿叔又详细的讲了那位津门出发的武师带着一线天离开少林去了沪上、金陵,再逆流而上奔赴鄂省踢了武当山的山门,如今正要往南边走,看着目的地不是禅城就是羊城,再往后就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了。
其中最叶问关注的是这位武师一路大打出手,几乎没一处不把人家武馆踢了的,就算在沪上不时兴开武馆,他也把人家精武体育会和沪北国术馆的大门敲开跟里头高手过招。
光是叫得出名字的大宗师就足以令人胆寒,李景林、傅剑秋、孙禄堂无一例外都折戟于他拳、枪之下,一时间声威赫赫,已经有人称他为华夏第一高手了。
“除了那位爷,南北大侠,杜心五!”黄阿叔说到这里,由衷的佩服起来。杜心五的名号对在座诸人来说无比熟悉,因为他们粤地出去的那位中山先生,当年就是杜大侠护着他一路走南闯北,最后成功覆灭了前朝。
“自然门的名声好多年不见于江湖当中,没曾想杜大侠宝刀未老啊。”勇哥谁也不服,但是谈及杜心五同样钦佩不已。
然而黄阿叔却不急不忙的摇摇头,喝了口茶方才说道:“杜大侠后来在公开场合说了,是与那位武师谈论了武学理论,搭把手比了跤功,言语中极其推崇他的武学造诣。只能说杜大侠未败,但也没拦下他的脚步啊。”
“拳怕少壮嘛,杜大侠多大年纪了,而且杜大侠向来谦虚,肯定是替人抬轿子啦。那人……对了,那人到底什么模样,多大年纪?”勇哥说道这里方才疑惑的问道,他本来想说杜大侠提携后进,可是一想起这人都能打过宫宝森,还对武林宿老毫不留情的出手,只怕年纪也不小了。
勇哥天天泡在堂子里消磨时光,可大伙这些天无日不谈论这场武林风波,却从没人提及这位搅起风云的人物到底是何等样貌。
“喏,这是他的通缉,金楼外头还贴着呢。”马上有人掏出一张不知从哪揭下的通缉令,单子正上方是一张白描画出的人物样貌,下头写了这人姓名来历,详细描述了他做了何等十恶不赦的坏事,最后附上悬赏通缉的奖励。
众人先拿给黄阿叔,让他念出这通缉上写的什么。没办法,在座习武之人只怕有不下半数是睁眼瞎的文盲,让他们打人还在行,读书?他们要是爱读书何必跑去练拳啊。
“哎,我瞧瞧啊,这上头是这样写着的。”黄阿叔接过通缉,马上替大家念了出来,“通缉文搏之悬赏奖金,津门公共租界警务处为悬赏缉拿事查得有一武师姓文名搏者于民国二十年八月八日昼于东洋租界静园悍然入室抢劫未遂杀人逃窜,至今未获,如有人通风报信因而全获者奖赏壹万正。”
黄阿叔读完悬赏通缉,大伙无不咋舌,这年头能用一万大洋悬赏,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这人定是做下了泼天的大事。再一打听,所谓东洋租界静园,那可不就是前朝废帝居住的地方吗?
“黄阿叔,我不识字,你让我看看这人到底什么模样啦。”勇哥撇开众人挤到黄阿叔身边,无奈之下黄阿叔就把通缉令拿给他看。
勇哥接过之后一看,吓得忍不住端起茶杯倒吸一口凉茶,也不提这人年纪,因为一看就知道不凡啊。
他喝下茶压压惊之后感慨道:“哎呀,难怪这人能闯下这般祸事,光看这面相就知道,定是一等一的煞星啊!”
大伙看过之后同样赞同,相由心生,没有如此可怖到令人胆寒的模样,怎么能做出那种凶残之事呢?
叶问也很好奇,但是他修养好,便一直在一旁喝着茶等候,直到大伙逐渐散去开始继续听戏喝茶各自聊天打屁,他方才施施然站起身子,走到放着那悬赏单的桌子,这一看,就连自诩见多识广的叶师傅也忍不住为之心折。
果然,那照片上的人身高九尺腰阔十围,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虬髯胡须,一双眼睛寒芒吞吐,扫帚眉浑如刷漆。一看就是极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又有无边巨力泼天肝胆,让叶问不禁略微后仰,仿佛这里头画像的人就要杀出来跟他搏命一般。
而被画成那副鬼样子的文搏在干什么呢?他被人拦住了。
“这照片是你吗?”
“不是我。”文搏坐在板车上,镇定的回答,在他旁边的翁师傅和一线天强忍着笑意低下头,免得让眼前这位军爷看出端倪。
“不是吗?”军爷疑惑地盯着通缉单上的画像,对比文搏的样貌,怎么看怎么觉得就是一个人。
“不是,我很瘦。”文搏示意他拿通缉令跟自己放在一块,显然这就不是一个人嘛。
可那军爷拄着手里的汉阳造,十分肯定的说道:“这就是你!”
“你说他是我?那这就特么是我!”说罢,文搏就要从板车下摸出自己的大铁枪。
眼见文搏动了怒气,翁师傅赶忙管理好表情上前搂住军爷,一把往从怀里塞掏出包哈德门放到他手里,低声说道:“军爷您息怒,我家这少爷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脾气不好不通人情,这事情他不懂,咱能不懂?您辛苦了辛苦了。”
收了贿赂,那丘八方才满意的让开位置,摆摆手示意一行人离开城门,往外走去。
这时候另一个在边上打瞌睡的士兵才晃晃悠悠的起身,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说道:“你说你,一个月才几块大洋,那家伙看上去就不是好惹的,你玩什么命啊?”
“老表你这就不懂了,我就是知道他不好惹才故意讹他,这人铁定是在哪儿犯了事,凶神恶煞的。就是这种人才怕引起注意,必须得留下买路钱。再说了,他不好惹,能比我手里这家伙更不好惹?”这丘八振振有词的点点手里家伙,显然是干惯了这种事情。
最近上头下了命令,要他们加紧搜捕逃犯,各色各样的通缉发了一堆,这守城门的士兵经常就随意掏出一张通缉令勒索那些形迹可疑的路人,都快成了惯例。
于是文搏从城里出来,便遇上这事,他原本已经准备暴起伤人,反正到了城门口,将门洞附近的警卫肃清一空,他有充足的时间逃离。
结果翁师傅不愿生事,给了包哈德门当买路钱。
等他们几个人走远了,确认周围再无人后,翁师傅才说道:“文师傅您别跟他这种小人计较,咱大人有大量,把他当个屁放了。”
显然,翁师傅很怕文搏一时兴起跑回去把人家打死。
听见这话,文搏都有些哭笑不得,他本来是以为真让人看破了行迹,原来是碰上了小兵勒索。这不怪文搏不懂人情世故,而是这年头从上到下都是这般作风。只是文搏在津门名气大手段狠,人家见了他避开都来不及,当然不会遇见这种事情。
“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凶残?犯不着为了包烟要人性命,我这人和善的很,生平不爱与人纷争,从不是杀人放火的秉性。”文搏这会儿确实看上去颇有几分佛性,他一路上教翁师傅和一线天学自己的功夫,虽然练法因为没时间停留难以传授,但是打法几乎每天都在通过不断地切磋进行教学。
于是文搏觉得自己的性子越来越沉稳了。
不沉稳不行,会被这两个家伙气死。
比如翁师傅,他一方面是年纪大了反应记忆都下滑,很多时候文搏跟他讲了之后他好像懂了,可是下次还是会犯下相同的错误。不是翁师傅不用心,而是他之前学的东西和文搏教的有很多理念不一。
例如说拳法,别看大伙都说练拳练拳,实际上翁师傅的功夫施展起来大半不是用拳头打的,而是用掌根、手刀来进行打击。
这个问题文搏一直很疑惑,多次纠正之后翁师傅还是习惯性的使用自己的方式进行攻击。
结果就是文搏让他跟一线天比划,翁师傅明明臂展跟一线天相差不大,但是一线天永远能打中他的时候翁师傅还差了一点儿距离——就差在出拳和出掌这一块。
最后文搏悉心研究弄明白了为何翁师傅的武学路子喜欢用掌打,理由很简单。掌根击打不容易伤到手腕、拳峰,手刀同样如此。只有能够攻击到胸腹、躯干等位置的时候翁师傅才会选择用拳,这是传统武学流传下来总结出的经验,翁师傅不过是墨守成规罢了。
然而文搏的格斗理论是现代的,都是在有拳套保护下为了发挥最大威力研究出的攻击方式,不用担心拳峰手腕受伤。光是一个有没有拳套就让一门功夫有巨大的不同,多了一寸拳头的距离,那可以形成的变化和之前简直天差地别。
于是文搏为了纠正诸如此类的细小问题,不得不沉下心钻研现代格斗体系和传统武学的差异,为翁师傅掰开了揉碎了讲解。这样一下来,翁师傅觉得自己提高很快,平时吃饭睡觉都要戴着个拳套,行走坐卧更是要用小跳步,走在路上没事肩膀脑袋还得晃荡两下,用他的说法就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才能练成宗师。
文搏随他去了,反正陈识做的拳套他们拿了不少,就算翁师傅敞开消耗估计等他们分别之时还会有剩。
实际上翁师傅不知道的是,不仅仅他自己功夫提升,文搏同样在研究现代格斗与传统武学的差异中获益匪浅。因为他要是吃不透翁师傅练武以来为何会形成与他不同的理念,就没法好好教徒弟,所以反倒是文搏在授业的过程中通过对传统武学的梳理认知,让自己同样是突飞猛进。
不知不觉间,翁师傅根本没把自己的功夫教给文搏,但是文搏就靠着每日跟他讲解演练,学去了翁师傅一身本事,最后反哺蟒形拳,把熟练度都提高到了87%。
文搏时常暗想,哪有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照他这样教徒弟,自己进步永远比徒弟快,本身基础又要胜过徒弟,岂不是徒弟永远也追不上他了?
没法子,智力的提高虽然没能让文搏拥有科学家、战略家一般的知识与远见,可学习能力真是实打实的提高不少。比照学功夫这一块,文搏觉得自己如果愿意沉下心研究别的项目,或许也能获得不俗的前途。
可文搏同样知道,那些开创性的人物不仅仅是脑子好用,还在于他们能够抓住那灵光一闪的瞬间开辟前人没有走过的道路。
文搏觉得自己在武学上或许有这样的灵光,可是放别的地方,比如阴谋算计,比如天文地理,他能够学得很好,但是永远做不成再创新高的开创者。所以文搏还是将心思放在功夫上,其他的东西有兴趣有必要可以去学,但是千万不要因此分心。
说完翁师傅,再说一线天。
能被宫宝森和李书文同时看中作为关门弟子,一线天的天赋才情自不必说,他的身体条件也极为适合练武。一线天比翁师傅还略矮一些,但是两人臂展差不多,上半身又更短,这意味着他手长、腿长,在老一辈武术家眼中,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同时爆发力出色,耐力同样优秀,肌肉质量高,看上去线条不算很出众,但是力量上比翁师傅略胜一筹。照文搏的话说,你这不是练柔术的顶尖料子,练站立格斗成就会更大一些,放在后世,打个小级别的拳王出来都很有可能。
文搏也没忘记说了要教人家新创出来的蟒形拳,这些时日大部分时候还是跟一线天拆解柔术与摔跤技巧。
其中摔跤方面一线天有浅层次的涉猎,懂怎么应付一般的摔跤,但是本身的主动摔倒控制能力几乎没有。文搏主要就是教他如何发挥身高臂长的优势将对方拉入到地面战当中。
“你看,假如你和翁师傅对敌,他知道你拳脚犀利,肯定会防着你出拳出脚,但你这时候出其不意,弓步下潜疾进扯他脚踝拉倒,或者是贴身出拳让他防御的时候直接抱住摔倒,再用我教你的控制方式进入到骑乘姿态,不管是打他还是锁他,都已经胜券在握了。”文搏说的很细,一线天也觉得自己懂了。
然后他和翁师傅比武的情况是这样。
两人隔着距离试探出拳,一线天练的八极和形意,都是极为刚猛的路数,又年轻力壮,打上两拳逼迫翁师傅不得不加强上身防御。于是一线天按照文搏指示突然变招摔跤!
“啪!”
翁师傅一招膝撞打得一线天头晕目眩差点摔倒。
“我用刚刚要是继续出拳,一招猛虎硬爬山他肯定输了!”一线天捂着胸口气都差点喘不匀,郁闷的跟文搏抱怨。
文搏无奈,摇摇头之后让文师傅站好,学着一线天刚刚模样为他复盘。
这次还是老样子,翁师傅被文搏虚招打得退避防守上身,然后文搏变招摔跤。
翁师傅正要故技重施一脚飞起打中文搏,心里暗自窃喜,“我这一脚把文师傅踢翻,以后老了也能跟自己儿孙吹嘘。你们知道当年那文无敌吗?爷爷我啊……哎哟!要死要死。”
翁师傅捂着臀感觉都要裂了,明明他刻意防备着文搏对他摔跤的意图,都看着文搏俯身冲刺了,怎么还是摔着了呢?肯定是文师傅不讲武德,骗他这个中年人,这才偷袭得手。
在一旁的一线天却看得分明,文搏速度、力量都拿捏得极为准确,几乎保持着比自己还慢上一线,利用节奏的变化欺骗了翁师傅的防守意图。先出拳使翁师傅假意防守上身。再下潜准备抱摔之际见着翁师傅脚下有防备立马挺身勾拳,翁师傅大惊之下当然会下意识回防上身。
然后就被文搏轻易得手搂抱摔倒。
一线天觉得看明白了,他自觉天赋异禀智慧过人,这样演练哪还不能懂?
见着一线天颇有所获,文搏很满意,就让翁师傅继续跟他拆招演练。
现在,一线天躺在地上,看着旁边小四不屑地喷出口水糊了他一脸胡萝卜渣,没想明白为什么他已经完全懂了,可是实战的时候想抱摔又被看破踢翻呢?
“哎,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现在看来我跟李书文前辈的比试一定是输了。怎么就这么耿直呢?还是要多练,不然你连基础的摔跤都学不会,还学啥蟒形啊,就知道仗着一膀力气,以后跟小四一起讨口饭吃吧。”
文搏的挫折感大多来自于这两个跟他学拳的徒弟,而小四是一头新买的骡子,他之前还有俩异父异母的兄长,在文搏一行人路上换乘火车、渡轮的时候在集市里卖了,后来到了这地方山路极多又买了小四当做运力。
说完话,文搏无奈的从板车里把自己那把长一些的铁枪拿出,又从车上找出他这些日子一有空就写下的厚厚笔记,还有在沪上采购的一些药物、书籍。统统捆在一起打个包袱,扛着长枪就要离开。
“文师傅,你这是……”翁师傅正在跟一线天讲他怎么看穿意图然后反击,说道洋洋得意处还想找文搏增加说服力,结果一抬头看到文搏都走出去好远了,立马发问。
可翁师傅说道一半,悚然一惊,想起一件事情,又问道:“文师傅,您这就要去……要去做那不可告人之事了?”
文搏头也不回,摆手示意,“知道还问啊?赶紧去前头镇子上找家店歇脚吧,我这估计得花几天功夫。”
说完,文搏大步走向远方,很快就钻进山林子里不见了踪影。
“他说我太耿直什么意思?我觉得我脑子灵身体棒,凭什么摔不到你啊?”一线天还沉浸在自己的武学世界中无法自拔,压根没注意到文搏的离开。
翁师傅叹了口气,心中满怀忧虑,一边替一线天解释,一边心里还想着文搏离去的事情,“你动作太假,或者说又不够假。咱们都知道是要摔跤,可你出拳打我的时候满脑子想着的还是摔我,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下一步摔跤做准备,这种情况你说我能不防着吗?文师傅不一样,他是真的成功骗过我,让我觉得那一下一定会把我打中所以我去防脸上,反而摔倒了。所以你的问题很简单,太直,啥时候能藏好心里的想法,啥时候就算小成了。”
“哎?我就知道文师傅来历不简单,难怪他说自己南方来的又从不说家乡籍贯,原来落在此处。”翁师傅跟一线天说完话,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他抬头仰望远方,出城前就问过当地熟知地理的人,知道这是三省交界之处,再往下,就到粤地了。
没人知道文搏去了哪儿,直到他回来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翁师傅见着他也绝口不提这些时日文搏在干什么,三人默默整理好行礼继续往南边走。
只是翁师傅隐隐觉得文搏这次分别归来之后,整个人精气神似乎昂扬激烈许多,那股一直萦绕不去的煞气也消散大半,他这样子让翁师傅想起了当时初来津门的陈识。
那时候,陈识也是这副模样,一心要做一番大事,闯荡出一片天地。
哪怕抛却一切都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