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还在骂着一线天,翁师傅脑子不慢,马上察觉到前后两番话里的差别,不在于文搏这蟒形拳到底一代有多少传人,而是文搏前头说的是“南方来的小拳种”,如今一线天却说是北方来的。
翁师傅设身处地,觉得要是他自己肯定不是为了图一乐就把台词改过再说一遍,其中肯定有深意。
而这南北不同正是关键所在,难不成文师傅意思是这拳法可以是南边来的,也可以是北边来的,说到底就是这蟒形拳并无南北之分,而如今华夏看似都在同一面旗帜之下内里暗潮汹涌,内部派系斗争,外有强敌环伺。
文师傅这意思是拳无分南北,国亦如此啊?!好气魄,好眼界!
翁师傅觉得自己看穿了文搏的深意,看向文搏的双眼里浮现出浓浓的钦佩之情,果然是北方两大宗师都认可的新一代武学领袖,眼界、气度当真不凡!
其实翁师傅想多了,文搏又不是迂腐的酸秀才,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去搞这些微言大义的东西,他做事向来是做了再说甚至不说。
不过翁师傅如何作想并不重要,文搏不在乎,其他人也不知道,反而一线天的话落在众人耳中就非同凡响。
形意拳,近代华夏算是名气极盛的拳种,如今竟然有人说他家的功夫是形意拳里集大成者,在座的武师别的不懂,可说到武功哪个会服气?
不等寿哥从晕眩中回过神来,金楼二层就有一处窗户洞开,里头几个人从窗口探出头来,脸色带着不愉,冷哼道:“这位小哥好大的口气,咱形意门虽算不得什么显赫门派,可除了宫前辈当面,还真没人敢说自个的拳法首屈一指。”
“先生瑞?!”下头立马有人惊奇出声,原来那处房间是金楼账房先生们所在,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不料居然是形意门里的高人。
说话的那人戴顶瓜皮帽子,面白无须约莫五十来岁,身材高大比同伴高出一截,哪怕是探出头来半截身子都如鹤立鸡群,很是不凡。
随着那位账房先生说完话,房间门也打开,众人从里头走了出来,如同开道一般为先生瑞让出道路。
紧接着二楼正对着账房的位置突然鱼贯般涌出一队女人,他们轻摇团扇而出,出门后也不下楼,各自倚着一处栏杆向下眺望,露出温柔缱眷的神色,让人望之神魂颠倒。
“啧啧,难怪说南方女人如水做的,这群练武的成日泡在这温柔乡里,也不腿软啊?”翁师傅悄声跟一线天说话,一线天却皱起眉头,视线越过这群女人婀娜身姿,直看向最后出门那人。
翁师傅见着一线天不说话,把眼看去,愣了片刻古怪的看向一线天说道:“没想到你小子原来喜欢成熟类型的。”
原来最后的女人身着一身旗袍,身姿窈窕纤细,云鬓凤钗,样貌平平无奇却别有韵味,似乎有着成熟女性的风姿,又不乏少女的婀娜。
一线天忍不住就想一拳朝翁师傅打过去,最终还是忍耐着解释道:“你懂个什么?那女人步法分明是八卦掌的路数!”
就像是为了应和一线天的话一般,走在最后的女人娓娓道来讲出自己来意。
“久闻文师傅大名,今日来得金楼,众位阿姑心心念念想一睹风采,没奈何便让我这人老珠黄的领头来为文师傅祝贺。”
“三姐?!”一旁的勇哥认出那人,这位是京城里来的,既不卖艺也不卖身,平日深居简出却被众多金楼阿姑认作干娘,算是金楼里女人的保护伞,若是有那些不懂风情的莽汉子喝了些马尿发疯,三姐便会出手将他们打发。
“哟,三姑娘您也来凑趣?”先生瑞笑着朝三姐问候,三姐同样笑意盈盈回应道:“您这形意门的出了头,咱这八卦掌的也不甘人后呀。”
果然如一线天所言,这位三姐练的是八卦掌,如今先生瑞加上三姐,许多人方才知晓竟是八卦掌和形意门的武术家都在这金楼供职。
一线天此时回过神来,也不跟翁师傅闲聊,沉凝片刻,先回答先生瑞,“我二师父正是宫老爷子,在津门把一辈子名声亲手交给了我这位三师父,他们二位的形意拳,当然可称首屈一指。”
一线天这话说得讲究,并不提宫宝森输给文搏一事,可大伙表面不说心里也明白,为何宫宝森隐退?那不就是宫宝森比武输给了文搏吗?
先生瑞缓缓走下木制楼梯,雕花镂空的梯子在他脚下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可见脚下极稳,一看就是桩功扎实的高手。
先生瑞摇摇头说道:“宫老爷子的眼光、手段当然极好,可咱们这形意门也不是那位爷一言可决,至少,北地的过江猛龙得先得了咱们认可。毕竟,我们学的也是嫡传的形意拳,南下至今快有五年功夫,自问不逊于人,今日还请文师傅指教。”
另一边,三姐同样莲步轻移,从阿姑的簇拥中走出,单手扶着栏杆就地一翻,从二楼跃下,不等众人惊呼便在空中转身。落地,直直的站在另一侧与先生瑞遥相呼应。
“文师傅威名远扬,我这点八卦掌计俩也想请您指点一二。”三姐左掌右拳拱手行礼,语言简练不像先生瑞那般理由充足,开门见山直白的想要文博跟她比试。
翁师傅在边上旁观,没想到转眼间居然金楼里出现两位北方武艺的传人,之前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没想到哪里不对。当先生瑞说出自己来历后,翁师傅方才恍然大悟。
当地武师大多讲的粤语,少有几个讲官话方言味也很重。可先生瑞一口地道的京腔,果不其然是北方南下传拳的武师。
原来当年宫宝森主持北拳南传,除了着名的“五虎”之外还有陆陆续续各家门派南下授艺,其中以先生瑞与三姐练的一个是形意拳一个是八卦掌,当然是极为推崇宫宝森的了。
如今他们听闻在津门宫宝森输了比武就此隐退,初闻之时极不可思议,现在见着文搏当面,肯定要做过一场,否则心气难平。
于是他们出场直接就要挑战文搏,看来这一场比斗连一线天都不好接下,否则平白让人觉得文搏惧战。
文搏岂是畏惧动手的性子?当下就要起身迎战。
然而外头一个缩头缩脑的老头子这会儿晃晃悠悠走了进来,对着先生瑞招招手说道:“我说小瑞和三丫啊,你搁这端着个啥架子呢?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再说了,津门比武一事本有内情,你俩莫要掺和!”
“丁大爷!”先生瑞与三姐自出场就一直表现得极为自信,可见着来人,两人不由得立马微微躬身行礼,原来是丁连山走了进来。这两位如何不认识丁连山,都在这金楼里讨生活,丁连山作为形意门的大前辈在金楼隐居,先生瑞与三姐肯定不敢放肆。
看见终于有熟人给自己面子,丁连山像是变脸一样露出喜色,从肩上褡裢里摸出些叶子烟,放进嘴里边嚼边说:“在外头别喊我名字啊,咱可是隐姓埋名的‘鬼’,不能坏了规矩。听人劝吃饱饭,这小子下手没轻没重的,好悬没把我褡裢打烂,别跟他比。”
金楼里诸位面露古怪,这个看上去邋遢的老头怎么让先生瑞和三姐如此尊敬,都想知道他身份。可丁连山就喜欢这种游戏风尘之中的老顽童做派,也不说自己身份,大大咧咧站在后头看热闹。
这样一来,先生瑞不好动手,丁连山年纪只比他略大一些,可名气、功夫胜过先生瑞许多,既然丁连山都说自己不是对手,那先生瑞也不必自讨苦吃。
倒是三姐还是有些跃跃欲试,只是碍于丁连山出面不好直言,眼中的战意却藏不住。
文搏看出先生瑞心里不甘与三姐迫不及待,朝丁连山点头示意承情了,然后说道:“丁老爷子抬爱,习武之人,终归还是要在拳脚上见高低,不妨搭把手。”
这意思就是愿意迎战了,丁连山见着自己劝阻之后双方还是有战意,也无可奈何,自个寻了处没人坐的席面,拿起双筷子自顾自的开始吃喝起来,全然不顾他人好奇神色。
不过大伙都听见这三位都给这老头面子,虽然并不熟悉丁连山名号,猜测也是形意门里的长辈,只能当做没看见丁连山一个人在边上吃席,继续把注意力放到文搏身上。
而三姐和先生瑞对视一眼,有了默契,先生瑞主动后退,将对手先让给三姐。
“三姑娘,我知道你是急性子,你先来吧。”
三姐笑着朝先生瑞拱手说道:“多谢瑞老给小女子面子,文师傅,请吧。”
文搏似乎另有主张,起身站定,恰好处于先生瑞与三姐连线中间一点,一开口就让在场所有人觉得听见了天方夜谭。
“何必如此麻烦,你们,一起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