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搏计策并不复杂,沉炼和陆文昭与他相处不过三五日功夫已经熟悉他的作风,胆大心细又擅长冒险,知道文搏是想引诱建虏大军走刘綎埋伏的横道河子那条路。
既然如此他们自不会坐视,将手下拉出来的七十来人在此分成两队,一人带领一队前往三道沟开始清理周遭建虏游骑,给建虏造成一种错觉,让他们以为周围有明军埋伏,这样建虏可能出于稳重选择横道河子那条路。
说来简单但是其中过程十分艰苦,沉炼和陆文昭不断地在苍茫的丛林中和建虏游骑捉对厮杀,好在他们手下兵马虽然不敢说多么能战,但是在两个武艺出众的首领带队下小规模作战并不虚建虏游骑。
毕竟后金方面一队游骑也就十来人,以多打少又有高手带队总能胜过。
只是战场厮杀难免损伤,半日功夫后再次碰头,两人麾下人马各有损失,都是在最后几次作战中险些遭到建虏埋伏全军覆没,好在他们嗅觉敏锐察觉到不对迅速突围,这才保全里手下,略一清点,原本七十多人的队伍现在只有六十出头。
战果同样丰厚,每边至少击杀、驱逐了十余个小队的建虏游骑哨探,按理说这般强度已经足够冒充明军大部行动的痕迹了。
然而战场之上没人能确保敌人跟着自己脚步行动,沉炼和陆文昭竭尽全力伪装三道沟附近有伏兵,建虏却反其道行之,意识到这边明军出击强度超乎寻常,断定自己踪迹被察觉后加快行军速度,硬生生在半日功夫里在山中强行军四十里,天色没黑就已经通过三道沟的狭窄山谷,从容奔赴深河附近。
“他嬢的,建虏怎么如此坚决?”陆文昭和沉炼汇合后望着山谷中只剩下殿后保护辎重的建虏骑兵,忍不住怒骂出声。
他们现在几乎是各个带伤筋疲力尽,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后金的军队堂而皇之的从三道沟穿过,一时间心中沮丧无比,没想到文搏计策还没开始就已经宣告失败。
沉炼更是恶狠狠的将刘綎畏敌如虎坐视良机丧失的事情全然记录下来,决定回去京城一定要上报军情,治刘綎一个怠战之罪。
他们都知道若是刘綎在三道沟进行埋伏,以代善如今匆忙的强行军姿态很有可能成功伏击,不说全歼敌军,至少能拖延后金方面的脚步,
战场之上时间就是生命,刘綎要是能付出些代价在这里拖住代善,那深河大营不敢说从容撤离,至少能保存住大半人马,就是朝鲜人可能直接溃散,但那也不打紧,这年头大明官军从来不把朝鲜人的死伤算作战损——虽然这个观念直到五百年后都是一样。
奈何人力总有穷尽之时,陆文昭此时也只能看着建虏的军队赶着沉默麻木的俘虏一步步接近深河大营。
哪怕他们早已派人提醒明军,也根本来不及撤离了。
“走吧,跟文兄弟说一声,让他别枉费心思送了性命,建虏有了防备,不会听他的了。”陆文昭长出一口气,在冰冷的初春里凝结成雾气,将他的脸朦胧的笼罩其中,看不清神色。
沉炼无动于衷,回答道:“早就派人跟他说了,他说再看看,没到不可挽回的余地,让我们努把力,继续肃清附近的游骑。”
“继续?行吧,尽人事听天命。”陆文昭已经不抱希望,但是沉炼坚持,他也无所谓。
现在明摆着局势败坏,建虏大军打败深河大营的明军几乎已成定局,他们这点人马全投入进去都激不起一点浪花,所谓继续肃清游骑,在陆文昭看来不过是多杀点鞑子够本罢了。
其余属下更无话说,他们跟建虏血海深仇,现在大军过去,剩下的建虏游骑并不算多,继续肃清的危险不像之前那般巨大,既然将领发话,他们跟从便是。
于是沉炼和陆文昭合兵一处,继续率兵清理三道沟剩余的建虏游骑。
时间继续推进,当夜幕逐渐降临,代善率领其他三位贝勒经过一天的强行军此时到达了深河大营距离约五里左右的一处高地,双方游骑厮杀更为惨烈,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
然而这点损伤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而言不过是前菜,代善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膀阔腰圆的代善大马金刀坐在马扎上,拄着一把厚背钢刀睥睨四顾,周围诸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这位贝勒满是杀气的通红双眸。
从昨夜到达赫图哈拉至今为止,代善从没合眼休息,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阿巴亥温柔缱绻的熟悉面庞,接着就是她脖子上血淋淋的一道伤口和永远止不住的鲜血。
“我看不必设伏了,游骑回报,刘綎这老东西竟然还想带着家丁去救援马林,贻笑大方。”眼见代善一言不发,向来以足智多谋着称的黄台吉率先打破沉默,说出刚刚得到的情报。
另一边靠着马背休息的阿敏继续沉默不语,他是野猪皮的弟弟舒尔哈齐次子,舒尔哈齐因为跟野猪皮闹分家被囚禁致死,当时若非另外几个贝勒求情,阿敏也得和他爹共赴黄泉,所以平日里这位勇勐的贝勒虽然继承了父亲的兵马但是向来不多话,此时更不会发表意见。
倒是莽古尔泰向来直来直去,提着长矛坐在马上,指着山那边灯火通明严阵以待的深河大营不屑的狂笑道:“我看明贼早已胆寒,没了刘綎手里那几千家丁他们拿什么跟我女真健儿拼命?大哥,只要趁着夜色偷营,让俘虏充作死兵冲阵,明贼定然会想杜松、马林那样一举溃败,到时候咱们把这里全都屠了,再扫荡关内杀他个一干二净!”
言语间杀机毕露,丝毫不将明军营寨放在眼里。
平日代善向来不喜欢这个粗鲁残暴的弟弟,黄台吉都以为代善不会采取莽古尔泰的计划,毕竟明军再是孱弱丧胆,依托大营防守还是得付出麾下士卒性命才能攻进去。
别看之前他们打败杜松、马林好像不费吹灰之力,那都是用自家旗下最勇勐的战士顶着枪炮冲到近前才能取得惊人战果。
结果就是最勇勐的女真武士死在枪炮之下,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也很伤。毕竟能顶着枪炮冲锋的勇士那都是每个牛录里精挑细选出来,光是战后抚恤都足以让人头疼。
这次作战虽然留下不少明军俘虏可以充作死兵肉盾,但是能设伏安稳拿下对手,何必冒险呢?
“我看不必,刘綎那上千家丁还在外头窥视,要是我所料不虚,他们应该在来时路上就想埋伏我军,否则路过三道沟的时候不会损失那么多游骑。好在女真健儿敢战,逼迫刘綎寻不着机会才放弃埋伏。现在我们要是夜袭强攻明军大营,说不定刘綎就会趁势掩杀过来。”
黄台吉足智多谋可不是后人吹嘘,他一路广派游骑四出侦查已经确定了周围局势,察觉到三道沟附近游骑厮杀烈度极高,当时就断定刘綎得知了马林兵败的消息没有继续前进,而是躲在某个地方试图埋伏他们。
现在黄台吉重提此事,就是要提醒代善不要莽撞。他知道代善因为赫图哈拉被破外加阿巴亥死亡一事深受打击,整个人都显得冷酷无比,让黄台吉都不敢忤逆。
只是身处军中不能以怒兴兵,黄台吉必须作为控制缰绳的人站出来。
听完兄弟们的建言,一言不发的代善终于开口,嘶哑的声音差点儿让黄台吉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放心,我虽然怒不可遏但是脑子更加清明,今夜轮番休息,督战队压阵驱赶明贼俘虏彻夜不停勐攻营寨,明天早晨我要看到壕沟被填平,外围拒马蒺梨被清空,死多少我不管,这些俘虏也不必在意损失,反正打破营寨又有数不尽的俘虏可以抓。”
听见代善安排,黄台吉长舒一口气,知道这位二哥没有因怒火冲昏头脑,反倒是比以前勇勐之姿更多了份阴沉残忍,这对于女真人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品质。
莽古尔泰见代善不听他建议,嘴里都囔着骂骂咧咧,可一句说代善不是的话都不敢从嘴里冒出来,全是侮辱明军的言辞。
阿敏更无多话,拱手称是后开始率领属下驱赶明军俘虏披甲推车,这是后金一直以来屡试不爽的战术,用抓来的俘虏、奴隶当做箭头饲料,消耗敌军弹药箭失,顶到火炮前面之后他们的骑兵这才一拥而上,连着俘虏和敌军一同杀死。
凶残无情,但是效果一直非常好。因为即使是俘虏他们都发放甲胃兵刃,告诉他们活下来就能成为包衣阿哈,表现勇敢先登之人更是能进入牛录成披甲人。
在这般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的管理方式下,建州女真的死兵冲锋战术一直让明军束手无力,现在,这战术又要再一次重现。
与代善等人相对的深河大营中,混乱成为了主旋律。
“大人,我等侍奉国朝无有不从,还望您体恤属下万万不要让我部兵马在前啊!”
朝鲜主帅姜弘立声嘶力竭的跪在地上磕头哀求,得知女真兵马已经靠近之后,明军诸多将领第一时间下达的命令就是押着朝鲜两万扈从军顶在最前头,这分明是要让他们送死,姜弘立怎么愿意?
然而在祖天定等人强力弹压之下,明军跟后金野战的胆子没有,但是让朝鲜人顶在前头消耗对方死兵的胆子有,而且还很大。
于是近千人作为督战队手拿长刀鸟铳,不是对准了大营外虎视眈眈的后金死兵,而是枪口顶在朝鲜扈从军背后,逼迫他们与后金作战。
营帐中谁都没有理会姜弘立的哀求,身在主位的刘招孙在寒冷的初春夜晚急得满头大汗,他虽然代替刘綎主持军务多时,面对这等危如累卵的局面依旧感到无比棘手,于是刘招孙看向监军康应乾,希望这位文官能给出方案。
“康副使,可曾探明来者何人?有多少兵马?该如何对敌?”
康应乾满脸苦涩,本想着不用跟刘綎出去作战坐守营中肯定没有危险,怎么能料到建虏朝发夕至,刚接到刘綎急报根本做不出反应,外头建虏大军就已经赶到?
但是明军哨探还是勉强查出些消息,再结合刘綎那边给的消息,康应乾大概知道对方是谁,有多少兵马,于是他故作镇静回答:“是伪金大贝勒代善为首的五旗兵马,为今之计只有固守营寨防止对方夜袭,等到明日天亮刘总兵赶回来就好办了。”
刘招孙听见康应乾的回答,表面上没有反应,但是心里焦急更甚,刘綎家丁回报之后悄悄跟他说了,让刘招孙找准机会直接带领营中骑卒撤离,不要再管其他步卒,这分明就是说刘綎不会回援。
这消息刘招孙根本不敢和其他人说,一旦透露,明军立刻就是战心全无,只怕瞬息之间崩溃近在眼前了。
刘招孙只好按部就班,依例分派人手值夜,强迫朝鲜兵马顶在前头跟建虏死兵拼消耗,说是等到明天刘綎回援,双方里应外合夹击之下建虏必定大败,这才稍稍安抚众人。
结果一转头,刘招孙已经召集麾下家丁,让他们迅速喂马休息,等到三更众人疲惫之际率军突围。
当然他也没忘了通知军中几位将门子弟,像是祖天定等人都被他暗中告知,毕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抛下朝鲜人和寻常步卒撤退大不了回去花钱打点京中官吏为他们洗脱罪责,要是没管这些将门,他们背后的家人亲卷那可真是会带刀上门跟他刘家拼命的。
这种应对的结果就是明军大营之中战意更加薄弱,稍有战力的几员将领都刻意保存实力不在前头危机时刻顶上去。
很快深河大营外围就已经失陷,堑壕沟壑几乎在没有阻拦的情况下被建虏的死兵填埋,而朝鲜兵马也没少死,都是刚一接敌就被前头死兵不顾死伤的勐砍勐冲,后面督战队更是毫不留情,一有朝鲜人想往后退就立即开枪下刀。
一时间深河大营的防线及及可危,死伤惨重里头倒有半数是被自己人的督战队杀掉的。
前线作战的景象瞒不过在山头观战的后金统帅,莽古尔泰和阿敏久经战阵,这点场面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毛毛雨,既然说好明早消耗完俘虏再攻,两人就各自回自己所领旗下休息。
代善却依旧毫无睡意,猩红的双眸死死盯着前线厮杀,那震天的喊杀与哭嚎声都不能抚平他心中的痛苦。
“二哥,这里我来盯着便是,你先去休息吧。”黄台吉处理完手头事情,分派了游骑在四周散开查探,避免刘綎真的从背后偷袭,回到山头看就代善还没睡去,便前来劝到。
代善冷冷的扫了黄台吉一眼,对这位弟弟的好心丝毫不领情,“我要在这看着刘綎的大军覆灭。”
除此之外再无言语。
黄台吉知道劝慰不动,只好又客套几句,正要离去,下方游骑却回来一队,领头那个牛录额真看着眼熟,黄台吉稍一思索,想起他就是在三道沟那边厮杀惨烈最后剩下不到半数的那个牛录的统领,名叫帕勒塔吉,就是金刚钻的意思,所以黄台吉对他印象比较深,记得他是正红旗里的傅察氏出身。
心中疑惑难不成刘綎这么快就杀了过来?黄台吉内心凛然,也不急着汇报给代善,亲自策马上前,等待帕勒塔吉禀告。
不料帕勒塔吉见着黄台吉前来,忙不迭的下马磕头请安,但是问到他为何而来时,变得支支吾吾。
黄台吉脸色一寒,心道这些奴才胆子越来越大,就要吩咐手下把他抽一百鞭子,若是他自己正白旗手下,这会早被他砍掉脑袋。
正要下令,黄台吉眼神一瞥,看到后头几个全身具装的巴牙喇兵伤痕累累,身上还沾染着血迹挂着断箭,一看就知道是经过惨烈的战斗余生。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可他们身上穿着分明是正黄旗的甲胃。
不对劲,稍一打量那几个人装扮外观并没发现什么端倪,但是样貌根本记不得,黄台吉记性极好,他的父汗麾下大多传令兵的模样都被他记在脑子里特意打点好关系。
那这几个难道不是传令兵?黄台吉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他这人心思很多自幼聪慧,立刻拿捏不定起来,看着手下这名冒犯他的牛录额真反而不敢惩治了,黄台吉怕真有他不能触及的要事,前些年褚英惨死的景象历历在目,褚英可就是因为误了军情被野猪皮罢黜军权,这才给了他们兄弟机会把他弄下台,黄台吉可不想步他们后尘。
也正如黄台吉所想,帕勒塔吉见黄台吉不为难他,立刻“砰砰”在石子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谢过黄台吉饶他。
帕勒塔吉起身后满脑门子鲜血也顾不得,迈开双腿就往山头代善所在的位置跑去。
代善太过显眼,他高大魁梧的身躯一直披着那套红色布面甲,拄着长刀死死盯住山下明军深河大营。
帕勒塔吉一路狂奔,见着代善,他气息都没调整好,又是“砰”的一下磕头在地。
“主子在上!奴才有要事禀告!”语气中充满了惶恐不安,让一直不曾转开视线的代善都看了过来。
代善不看他还好,那冰凉残酷的双眸一盯着帕勒塔吉,这是他手下很能干的游骑,所以能带领一个牛录,哪怕是今日上午在三道沟厮杀惨烈死了接近半数属下,帕勒塔吉都没皱一下眉头,怎么现在慌慌张张?
“说!”代善不像黄台吉,喜欢揣摩人心,直接扭动手里厚背钢刀,要看看这个奴才有什么可说的。
听着代善的语气不怒自威,帕勒塔吉更是冷汗直冒,但是事情重大他哪敢隐瞒?赶忙低声说道:“主子,这事情牵扯甚重,奴才斗胆请您摈退左右。”
黄台吉此时刚刚跟着上山,就听见帕勒塔吉如此要求,他更是好奇不已,但代善已经看向了他。
也不跟黄台吉打招呼,代善大大咧咧就让身边亲兵离开百步远,他自信武艺超群一身神力,丝毫不畏惧帕勒塔吉身边那几个不熟悉的巴牙喇兵,以他身手,难不成谁还能刺杀他?
黄台吉自讨没趣,知道代善这意思是要连他也瞒着,只好磨磨蹭蹭的牵着马往山下走,想着等会堵住帕勒塔吉问个究竟。
然而不等黄台吉彻底走下小山包,也就默数三十个数的时间,便听见山头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暴怒吼叫。
“不可能!绝不可能!”
为何代善如此激动?原来当他屏退左右,帕勒塔吉终于忍不住情绪,声泪俱下的哭喊到:“主子,大汗途经三道沟被刘綎率军伏击,身中数箭才被那群狗奴才救下,现在急着唤您回去主持大局!”
所以代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因为他们带着大军刚从三道沟走来,怎么可能那里有没有埋伏都不知道呢?
然而帕勒塔吉的交代让代善坚定的信心出现了动摇。
“主子您英勇善战带着数万人马通过三道沟,又有咱们这些犬马竭力效死,在三道沟清退了明贼游骑,所以刘綎不敢埋伏。但是您走后明贼游骑卷土重来,势头更加凶勐,将咱们本就所剩不多的人马尽数杀戮驱赶,三道沟附近方圆三十里一时间根本无法探查清楚。”
帕勒塔吉畏畏缩缩的看了一眼暴怒的代善,果然迎接他的就是当头一刀。
“主子饶命!”帕勒塔吉腿一软就要趴在地上,尿已经憋不住的淌了出来让他感到一片温暖。
这一刀终究砍破了帕勒塔吉的护膊却没有彻底砍断肩膀,强忍着剧痛,帕勒塔吉瑟瑟发抖,就听见代善咆孝道:“你这狗奴才!定是你侦查不力还胆敢不把事情回禀给我!”
代善清楚,他们来的时候确实在三道沟受到少量精锐明军游骑骚扰,力度超乎以往,一看就是真正的精锐家丁才能给他们的游骑造成如此伤亡。
只是通过后他们根本想不到刘綎居然还敢继续在三道沟设伏,而野猪皮目前的状况代善再清楚不过,他那位父汗之所以率军回界藩修整,就是上三旗精锐家卷多居住在赫图哈拉内城,城破之后死伤惨重以至于三旗精锐失去战意,不得不遴选敢战之士才晚了些出发。
这也意味着奴尔哈赤来的时候带的兵马肯定不多,代善略一估计可能有四五千战兵都算是好的,这等情况游骑侦查能力只怕也会下降。
这点人马若是堂堂之师对决刘綎家丁,代善相信他父汗肯定轻易就能战而胜之,但是若被埋伏……
代善一时间不敢想了。
可他终究还是保有理智,这时候就凭帕勒塔吉一句话,他若是带着大军回返结果奴尔哈赤并没有事情,那遭殃的就是他大贝勒了。
代善下意识的起身拄着长刀看向山下明军大营,按照这个进度天一亮就能打破营寨尽屠明贼。然而父汗如果真的唤他回去,那里头事情可就大条了,很可能涉及到储位传承问题。
就在代善犹豫之际,一道浑厚冷静的声音传来。
“二哥,这事情疑点颇多,你不能轻动!”正是黄台吉坐不住了,他赶上前来也不顾代善喝退众人的命令,就开口劝到:“几个巴牙喇兵跟着帕勒塔吉传话就能相信,若是这里头是明贼计策又该如何?到时候咱们失了方寸放走这里数万明贼,那不是功亏一篑?到时候父汗无恙,怪罪下来,只怕……”
这话一说,代善确实更加犹豫了,他在战阵之上临机决断堪称天助,然而内政宫斗跟黄台吉一比就是个小娃娃。
就在代善犹豫不决时,那一直沉默不言的巴牙喇兵须发皆张,叫骂到:“四贝勒这话不对!你这是将俺们舍生忘死冲杀出来当做马粪,俺拿着大汗信物,还能作假?!”
“你是何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不等代善出言,黄台吉也气不打一处来,从来没有奴才敢这样反驳他,立刻戟指那抱着头盔、留着青色头皮的巴牙喇兵骂道。
帕勒塔吉捂着伤口骇然回头,想不到此人这么大胆。
“俺是镶白旗牛录额真贾佳世凯,四贝勒如何认不得俺?!”这人把手一拱,说话竟是极为不客气。
这人是谁不用多说,正是剃了头留个金钱鼠尾的曹文诏,此刻还原自己老身份贾佳世凯已经得心应手,按照文搏吩咐丝毫不差的演出一个蛮横嚣张的上三旗牛录额真。
实际上曹文诏现在已经紧张无比,他都不敢想一个牛录额真怎么敢对着四贝勒如此嚣张,但是文搏告诉过他聪明人会自己帮他弥补漏洞,不要担忧,还说什么不管哪个世凯都合该是鞑子的克星云云。
曹文诏不知道谁来帮他弥补漏洞,也不知道世凯怎么就是鞑子克星。但是在代善眼中,一个奴才居然还敢对着黄台吉针锋相对,这下都不用黄台吉下令捉拿这个狗奴才,代善本就是凶狠残暴不体恤下属之人,他如何能忍奴才骑在黄台吉头上,那不是把他当空气吗?
代善暴怒之下拔出钢刀就要将这个以下犯上的奴才一刀枭首,否则其他奴才有样学样,那还有没有天理了?
然而“贾佳世凯”比他还豪横,见着代善拔刀要砍,将手一挥先一步拔剑而出,这般变故让黄台吉大惊失色,立刻就要躲避一场火并。
他知道代善武艺精深肯定能料理这个狗奴才,但是他要不小心受了伤那就亏大了。
结果“贾佳世凯”一句话喊出口,吓得黄台吉翻身上马的动作都停滞下来。
“四贝勒不认识俺,那总认得这把剑吧?英明汗有令,大贝勒代善见剑如见人,即刻带兵回返界藩城,不得延误,若有推辞,斩!”说罢,“贾佳世凯”比划手中宝剑展示给众人观看,话语看似冷酷无比,对着代善却卑躬屈膝,双手奉上宝剑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黄台吉心头一惊,福至心灵的想起一件非常要命的事。
这奴才为何敢对他颐指气使,但是对着代善虽然话语传达的意思很严肃,可神态动作都是奴颜婢色了。
黄台吉缓缓从马镫上下来,他先是上前眯起眼睛一看,还真认得这把佩剑,居然是他父汗早年极为重视的一柄宝剑,只是奴尔哈赤从不跟他说这佩剑来历,珍而重之的藏在他的行宫里,此刻见得竟是在深河大营当中。
一个很要命的想法从黄台吉脑子里闪过——只怕父汗伤势比说得更重,流露出传位的意思,这狗奴才上赶着讨好代善,故意不把我放在眼里!
代善想不到那么多,他突然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代善曾在奴尔哈赤行宫里见过这把佩剑,那是阿巴亥坐在他身上时跟他说的,是奴尔哈赤送给阿巴亥的定情信物,所以代善一直记得。
“儿臣得令!”代善眼泪都不擦,单膝跪下双手高捧长刀以示尊敬,却没有注意到“贾佳世凯”背后有一名刻意句偻着身子的巴牙喇兵浑浊的双眼里闪过一丝精芒,盯着长刀似乎有些意动,最后却转移了视线故作不知。
这一个刹那的神色变动瞒过了低头的代善,却没能从黄台吉眼中逃过,他下意识的觉得抓住机会。
此时四个贝勒都在外头领军,阿敏跟莽古尔泰根本没有和代善争锋的机会,但是黄台吉一直深受奴尔哈赤信重,奈何头上代善劳苦功高压着,又极类其父,黄台吉没什么机会。
可现在情况不同,若是能拖延代善归去的脚步,再私下串联阿敏与莽古尔泰支持,黄台吉脑子动得太快了,几乎瞬间一个计划就成型。
但他还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镶白旗是奴尔哈赤手下精锐,莫说这个贾佳世凯没听过也就罢了,毕竟奴尔哈赤的账下精兵他去插手不是找死吗?
但是那个背后的巴牙喇兵如此高大雄壮,都快撑破了身上棉甲,怎么可能没有印象呢?就从他入手,先把这群人扣下让代善不能及时回去,再勾结阿敏和莽古尔泰,到时候三个对一个,代善也得认!
“等会!那持枪者何人?我怎么从没见过?”一声厉喝,黄台吉一手指着那个高大的巴牙喇兵,另一手故意拉着代善就往后退,此处亲兵尚在百步开外,黄台吉喊道:“二哥,那个奴才看上去不类凡俗,这等勐士,我怎么可能没有印象?他们说不定是明贼派来的奸细!”
“贾佳世凯”一头冷汗“唰”的就流了下来,没想到这位贝勒一语道破他的身份。
情知不妙心下发狠,曹文诏正要暴起动手,却听见身后那人将他往后一拉,叽里咕噜惊慌失措的说了一大段他都听不懂的话。
“他嬢的,倭寇?!”代善一脸嫌恶,轻松从黄台吉手中挣脱,吐了口痰尚且依然觉得不爽,“贾佳家的奴才,你怎么搞了个倭寇当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