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朝廷如今臃肿迟钝的反应,文搏觉得还会在京城待好些时候。陆文昭成天围着丁白缨打转,沉炼也有新的差遣总是见不得人,于是自己跑到天津去寻徐光启。
一直不回信的徐光启本来是并不想搭理来自辽东的丘八,可是文搏通过沉炼的关系,在锦衣卫中找了位跟利玛窦有旧的老百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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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文搏才知道锦衣卫还有人信奉天主教,甚至那锦衣卫百户还能说上几句低地德语,文搏恰好在东洋扮演德意志军官,学过几句日常问候的话,虽然口音差距挺大,跟那位锦衣卫百户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觉得文搏这人有意思,于是大开方便之门。
这名百户写了封信,以教友的名义将文搏介绍给徐光启,他这才顺利找到在天津郊外种田养蚕的徐光启。
虽然徐光启对于去辽东敬谢不敏,但依旧十分关心辽东局势,加上文搏带着后世见闻称得上见识广博,两人聊起来终于化去隔阂,相见恨晚。
这些天来,正在文搏将自己后世的经验和知识回忆出来口述记录给徐光启的时候,京城传来急报,催促他们尽快启程支援辽东。
因为沉阳遭到奴尔哈赤亲自带兵攻击,杨镐一日三报请求援军,顿时朝堂上下大惊失色,立刻调集尚未完全准备妥当的各地士卒开赴沉阳,解除危机。
于是文搏只能和徐光启作别,给他留下了一大堆不成体系的现代知识。
虽然大多数都是短时间难以应用的理论,但是其中也有十分契合这个时代的技术,例如燧发枪、板甲等军械改进的思路和方式,以徐光启的才智和身份,或许很快就能做出试验品。
可惜两人相处时间太短,很多东西都来不及整合,这是后话赞且不提。
等文搏回到京城,发现戚金所在的院子里人员齐备,老将军甲胃俱全,竟是要准备出发了。
“文兄弟你总算回来了,这次太仓促了,誓师都没有就要出征,看来杨镐那边真的很急。”陆文昭当先过来拉住文搏低声跟他交代发生何事,“奴尔哈赤发了疯,刚打完一场那么惨烈的大仗才休息两三个月又要动手,他不需要春耕吗?”
女真是渔猎民族,同样掌握了粗浅的耕种技术,后来奴尔哈赤大肆吸收、掳掠辽东汉儿,已经开拓了许多耕地生产粮食。
按理说这会儿春耕刚过,打理土地不能放松,所谓春种夏忙秋收东闲,那有这时候发动战争的?
等到文搏跟戚金汇报,老将军此时仿佛恢复了年轻时的神采,声若洪钟的说道:“杨经略的军情塘报上说建虏老巢破灭,折损甚重,导致贼酋奴尔哈赤大怒之下疯狂报复领地内的汉人,尽数将其充入军中与披甲人为奴,然后搜刮他们余粮充作军需,摆出决一死战的态度从界藩城出发,沿途见者皆杀,遇城不降便屠,十日之内就打到了沉阳。”
哪怕以文搏的冷静,一时间都说不出话,只能佩服奴尔哈赤对于战机的把握。
萨尔浒一战打掉辽东大半可战之军,疲倦的士卒也调回内陆修养补充,正是因为内阁认定奴尔哈赤不可能再发动一场战争才敢只留下当地卫所兵,想着在秋天前肯定能重新集结各地精锐赴辽。
哪知道奴尔哈赤宁愿将后金的前途孤注一掷,收割领地内汉人的钱财让他们作为奴仆和敢死队都要来趁着大明辽东防备空虚时进攻,这比原时空当中都要激进无数。
不过现在来看奴尔哈赤的战略确实没问题,至少目前辽东还真挡不住他的攻势,一旦真让他打下沉阳,那之前赫图哈拉的覆灭都算不得什么,毕竟十座赫图哈拉都没法跟沉阳这等重镇相提并论。
相应的,朝廷也清楚决不能让奴尔哈赤得逞,于是得到消息立刻催促诸位总兵出发,赶紧救援沉阳。
文搏听罢,也知道情况紧急。若是让野猪皮占了沉阳,他们在边陲之地安心发育的计划就成了泡影。
再说了这也是一个通过战争攫取权力积累家底的机会,文搏当然不会放过。
这些天勤修不缀,不就是为了打仗做吗?
所以文搏不但不畏惧,反而跃跃欲试。让陆文昭感慨这哥们天生就是为打仗而生。
文搏回来后本是立刻就能出发,可戚金之前得知分派给他的只有一千多家丁后,不得不让丁白缨回义乌重新募兵补足缺员,这会儿只带了半数赶到京城驻扎。
然而就这半数都还是未曾经过严格训练的刚入伍士卒,号令之下动作根本快不起来,只得等待基层军官整队开拔,导致又拖延了大半天时间,方才缓缓启程。
离开京城的时候沉炼并没有与他们同行,作为锦衣卫,沉炼没有收到任命继续前往辽东负责情报搜集,只是单纯的来送他们出发。
倒是沉炼边上一人有些眼熟,一直低着头满脸苦涩。
文搏一看,这不是当日在李如桢门前和他动手的那个锦衣卫总旗裴纶吗?不知怎么如今好像成了沉炼手下。
陆文昭和文搏都没过问沉炼自己部属的事情,男人之间也不需扭捏作态依依惜别,各自拍拍肩膀拱手作别,便骑上吃苦耐劳的蒙古马启程了。
“走吧,回北镇抚司衙门。”沉炼目送陆文昭和沉炼融入到军伍当中很快不见了踪迹,转头带着裴纶离开。
裴纶欲言又止,沉炼当然清楚他在想什么,“这是我在辽东打仗时结识的生死之交,以后有机会说不得还会合作。男子汉大丈夫,别小肚鸡肠的。”
裴纶哪是小肚鸡肠啊,他查到的情报只说沉炼在辽东立了大功回京后火速升职,觉得这位在他窘迫之时伸出援手,于是受到李如桢嫌弃的裴伦决定转投沉炼麾下。
谁料到刚入职北镇抚司没几天,还在熟悉工作呢,沉炼得到友人消息说要离京。于是带着裴纶一边跟他说工作的事情,一边就过来了。
见到那所谓的友人时,裴纶第一反应就是我把你当上司,你把我当冤大头。沉炼怎么跟陆文昭他们几人关系密切?
再一想辽东立下大功,还有什么功劳比斩首数千击杀贝勒更大?裴纶这下想明白了,人家沉炼就是跟陆文昭一起立的功。所以裴纶觉得沉炼是故意的。
然而沉炼问心无愧,裴纶自诩颇有识人之明,见到沉炼如此态度反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气量小了,只好带着一肚子疑问跟上沉炼,回北镇抚司衙门去了。
而陆文昭那边率领三百家丁作为殿后跟在三千多新募步卒后面慢悠悠的走着,文搏骑马与他并驾齐驱,两人望着前面看不到头的漫长队列,都有些无奈。
“这样下去,去辽东至少要两个月,那时候仗都打完了吧?”陆文昭担忧写在脸上,在戚金面前他终归是有些拘谨,面对文搏满腹牢骚毫无顾虑。
文搏心中默默盘算一下,倒是乐观一些,“路上没有阻碍,一个月出头也够了,只是道路上充塞着来自天南海北的士卒,难说啊。”
这些天朝廷从各地调集精锐,总共有四万多人齐聚京师,还不包括正在路上尚未赶到的。
若是一切顺利确实足以在秋季之前补足兵员,到时候奴尔哈赤入寇也不需担心。
从后金的未来发展而言,最稳妥的做法还是如以前一样安心吸收活不下去的汉儿,扫平周围敌对的女真诸部,然后用防御作战消耗明军野战主力再趁势反扑。
毕竟叶赫部现在还有几千骑兵,战兵更是破万,属于一股不弱的势力在奴尔哈赤背后虎视眈眈。
哪知道野猪皮不顾一切发兵攻打沉阳,要不是杨镐手下还有一千多他们留下的精锐家丁,外加曹文诏没有辜负众望身先士卒,顶住了野猪皮多次进攻,只怕还真让他得手了。
“赌性太大,拿下沉阳就盆满钵满一举翻身,败了就是满盘皆输再也别想翻身,看来野猪皮真是被逼到了墙角。”文搏想到这里,觉得他这样做也不是不能理解。
死了接班人和大福晋,三旗精锐近六千战兵覆灭,赫图哈拉毁坏连带里头军民损失一空,这三重打击下来建州女真政权及及可危。
奴尔哈赤如果再不稳定军心,那些家人被屠杀、掳掠的旗丁第一个就要反了。所以一场战争势在必行,用以转移内部矛盾,奴尔哈赤这样做属实情有可原。
而明军显然低估了对方的决心,换防导致战力战意双重低下的卫所兵根本挡不住后金的攻势,半个月不到就让人打到沉阳,相当于一路上根本没受到任何阻碍,几乎平推过来。
文搏和陆文昭一盘算,愈发觉得情况紧急,只能期待杨经略发挥出当年叱吒朝鲜的风采,顶住野猪皮的攻势不要让沉阳失陷。
因为他们前进的速度太慢啦,哪怕京城外面的道路宽敞,走了一天到了天色渐晚方才到达通州。
好处是不用扎营有现成的营房可供居住,于是戚金手下数千新卒磕磕碰碰的进了当地的营房,准备休息一夜明日启程。
文搏还注意到通州的军营不止他们的士卒驻扎,早有其他先到达的总兵入住其中,光看旗帜就少说有三五家,两三万人马都不止。
不过文搏对这些人并不熟悉,便没去管他们,只顾着分派家丁巡逻警戒,哪怕在国境之内也没丝毫放松。
他们部曲尽是一人三马的骑卒,夜间休息得先顾好坐骑,于是分出今夜值守之人后各自分散,去寻当地军需官要饲料粮草。
看似一切平和顺畅,文搏巡视着手下部曲露出满意神色,这些天每日操练又营养丰富,各个身强体壮斗志昂扬,已经有些虎狼之师的气概了,要是戚金手下新兵尽快训练完成,不说重现戚家军当日威风,有个五成的水准,以家丁作为骨干,这几千人守住沉阳不在话下。
就是有几家总兵的手下纪律不佳,别看戚金领着大半新兵,但是其中仍有三百戚家军老卒或是其后人作为基层军官以身示范,或许军事技能尚且没有掌握熟练,相较起来纪律这方面还是下了功夫。
文搏确认手下全都进入营地,带着人查看了一下附近地形环境,他作为将领经验不够丰富,老实按照戚继光的条例来做从不懈怠。
在巡查的路上文搏还看到营地中央似乎人数不少聚集在那,也不知道干什么。
他也不是爱热闹的性子,约束部属依律值守之后便去了将官的房间看陆文昭是否在那。
果不其然,陆文昭早就躺在里头把脚翘得老高歇着,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不像是带兵出征而是郊游一般。
“文兄弟,还早着呢,咱们养精蓄锐,明日估计得走个五十里路……”
“轰!”
正当陆文昭跟文搏打招呼时,外头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喧哗声,随后发出鸟铳射击、火炮轰鸣之声,惊得文搏停在外头猝不及防的战马嘶鸣焦虑。
“怎么回事?”陆文昭大惊失色,军队驻扎就是高声喧哗都得执行军法,怎么可能突然出现火炮的声响?
难不成这里有埋伏?陆文昭一开始甚至都怀疑建虏打到通州了,那大明就真要完蛋。
紧接着他意识到不对,因为外头厮杀叫喊之声分明全是明军的动静。
“哗变?”
“营啸!”
陆文昭和文搏面面相觑,想到了最糟糕的两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