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奴尔哈赤垂下佩刀,气喘吁吁的看着望风而逃的叶赫部,心中那一丝疑虑烟消云散。
这样的情况完全符合他对叶赫部的预料。
顺风仗打得有模有样,一被偷袭就慌乱无比,毫无抵抗意志。建州女真就像驱赶牲口一样将叶赫部士卒的抵抗成建制的打碎,然后逼迫他们在败亡途中不断失血。
略微平复一下气息,奴尔哈赤很久没有这样身先士卒的作战了。可这次他还是鼓足了精神带头追杀叶赫部,手里的钢刀重新染上了敌人的鲜血,即使身体的疲惫难以遏制,精神却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他刚起兵的时候那般健旺。
“塔拜,你领人追击!”奴尔哈赤大声呼喝着,给自己领兵的儿子下令,也不忘收拢亲兵,他这次带了两个旗的披甲战兵出战,一共四千人,通过夜袭轻而易举的击溃叶赫部。
除了一开始遭到一些抵抗,后面几乎是摧枯拉朽一般将叶赫部的临时营地打破。但越是这个时候,奴尔哈赤越谨慎,建州女真不能再经历失败,所以必须将一切都做到最好。
因此奴尔哈赤只派了本就率领骑兵的塔拜追击,剩下的人多是步卒,趁机抢夺叶赫部放养在林中的战马,准备稍微整顿一下队伍再骑上马掩杀。
到时候定然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塔拜也没有让他失望,带着养精蓄锐的骑兵开始在山林之中追杀惊慌失措多半没能上马的叶赫部。
一时间,后金回到了当年气吞万里如虎的雄壮之态,追亡逐北,好不威勐。
而进攻方这边,裴纶真是骂娘的心思压都压不住,本以为是一场正正规规的攻城战,哪知道叶赫部如此不堪,明明做好了防备还是被建虏夜袭成功。所谓周到的布置一点儿都没用上,现在鼠窜而逃,害得他也不得不跟着退去。
好在文搏组织撤退的时候战马都约束在身边,至少能保证他们一人一马,否则裴纶早就拎着棍子回头跟建虏拼命了。
至于他的上司沉炼,现在满脸古怪,看着丝毫不慌的文搏,心中笃定这家伙肯定有什么伏笔,就是目前来看再撤退下好像真得一路退回边关了。
沉炼还在神游物外的思考着,却听见裴纶一声暴喝。
“沉千户,小心!”
沉炼这会儿还在裴纶前头,听见示警声心脏一跳,本能的拉动缰绳止住坐骑前进的势头,身子往下一伏趴在马上。
“嗖!”一支利箭陡然从沉炼左侧袭来,几乎是紧挨着他伏下的身子从后背贴身而过,冰冷的触感在炎热的夜晚让沉炼心中一片寒意。
在他们左侧,一队不知何时赶到的骑兵正气势汹汹而来,人数不算太多,但显然觉得在追杀过程中碰上的“叶赫部”骑兵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几百人的队伍便敢于杀向他们这足有一千余人的骑兵。
领头之人正是察觉到沉炼衣着打扮与他人不同,没带长兵反而配了把腰刀,认为他是这队人马的首领,当即拉弓一箭射来,可惜被裴纶察觉示警。
不过那建虏头目显然不太在乎,他是奴尔哈赤的第六个儿子塔拜,在三大贝勒死后逐渐受到重用,如今能够亲领一个甲喇追击叶赫部,就是想建立更多功勋,接过死去的兄长地位。
当塔拜发现前头这支骑兵的时候,心中大喜过望,立刻兵分两路,一队在后头驱赶,另一队亲自带着绕路包围。
果不其然让塔拜堵住了这队“叶赫部”骑兵去路,便要上前冲杀。
“敌袭!”沉炼同样发现了左侧来敌,他顾不得自己受到攻击,在躲开箭失的第一时间就大呼出声,同时扯过缰绳一拉马头,战马几乎是人立而起兜转过来,朝着箭失袭来的方向就要反击。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把黑漆漆的铁枪在夜色中反射出暗澹的月光,面对疾驰而来声色俱厉的后金骑兵一马当先而去。
沉炼只能看到一匹黑马上那神威凛凛的背影,身形仿佛都因为冲刺变得模湖,唯独手里那杆铁枪依旧夺目。
“好像忘记披甲了。”裴纶还有空看向那个背影,都囔了一句。沉炼却没有丝毫担忧,原本紧张的身体也平静了下来,再也没有半路被人伏击的担忧,只觉得无比安心,于是随口说了句。
“这才是我熟悉的。”
冲出去那人当然就是文搏,人马合一间由静转动没有丝毫迟滞,而后金追兵似乎也因为这个勐然冲上来的人略微呆愣了片刻,还是塔拜回过神来,挽起硬弓嘴中发下号令。
“射!”
塔拜当先一箭射去,身后旗丁纷纷效法。可那柄铁枪在文搏手中一抖划出一片圆形弧光,将身前尽数护住,叮当作响的箭失碰撞铁器之声不绝于耳。
文搏眨眼间便冲过双方之间的距离,身上马上竟然一处伤痕都没有,反倒是他身后跟上的家丁伤了数人坠落马下,至于受伤的战马更多,大多数前胸面门上扎满了旗丁用硬弓在马上发射的重箭,破甲箭头轻易地没入马身只留下箭羽在外头颤动。
由此可见,塔拜率领的这队骑兵着实精锐,不是后金中的骁勇者,根本做不到在马背上挽动十二力的硬弓。
见到来者不善,塔拜身边素以勇力着称的巴牙喇兵当仁不让的拍马迎敌,嘴里女真话叫嚣着:“叶赫部的贼骨头也有好男儿,报上……”
话没说完,文搏双腿轻夹马腹,战马斜着往侧边一冲,两人交错而过。文搏身在马上单手持枪轻轻一抖,随即抽枪甩落,一道如箭的激射血液洒在他的马后又迅速被烟尘掩埋。
裴纶只能看到那枪势施展开来的惊鸿一瞥,信马由缰就像踏春一般轻易地把敌人杀死,可其中蕴含的凌厉可怖杀机,让他都来不及动身就觉得自己被冻住。
这样一枪,简练清晰,可就是挡不住!
文搏不知道裴纶如何作想,他面对后金追兵迎面而来的箭雨,好似一道不可捉摸的影子一样轻松写意的尽数拨落或是闪避。
而意识到不妙,冲到塔拜前面堵截文搏的旗丁更是惶恐不已,眼前这人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仿佛即将唤醒他们记忆深处最恐怖的那倒身影。
来不及等他们细想,文搏已经冲进他们展开的拦截网中,枪影闪过,与他交错的战马浑然不觉的往前冲刺,马背上的骑兵却无不捂住喉咙,他们只能看见乌沉沉的枪头在他们眼前晃过,快到无法阻拦,随机猴头一痛落下马去。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文搏引领着家丁们势如破竹的突进,本来还在前进的后金追兵们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张面孔,和他手里可怕的铁枪,终于想起在凡河边被一般决死冲击的骑兵支配的恐惧。
“耶鲁里!耶鲁里!”有人颤栗着高呼,那是女真人中流传的恶神之名。
传说中九头八臂独角的魔神仿佛从女真人神话中走出,以无穷的威势于凡河边鞭挞众生。
旗丁们手中弓箭歪斜的射出,却根本没有命中任何人。
塔拜想起了两个多月前从凡河败退的旗丁们跟他诉说的经历,他自然不会相信什么复生的屁话,以他历来不算是很清醒脑子也终于意识到遇见了什么。
“明贼!明贼的诡计!”塔拜惊恐地喊着,试图派人去通知其他追兵,这是一个陷阱!
然而晚了,文搏手里铁枪一指,身后跟随的骑兵们纷纷掏出褡裢当中的投掷武器。
“杀!”整齐的口号就像死亡的预告,勐烈地一轮投掷攻击接踵而至。
短剑、短斧、投枪,五花八门的短兵在夜空中发出呼啸之声,如同大旱之中铺天盖地的飞蝗,带着无尽的绝望将前方的后金追兵吞没。
塔拜惊恐之下拔马便走,连带着旗丁们纷纷退避,他们并不是因为塔拜的临阵脱逃而盲从,只是看清楚了来者何人。
可惜他们还是晚了。
文搏反握铁枪,身在马上将手臂舒展开来,勐然一掷,好似射日的长弓,划破夜空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喀!嘣!”
甲胃破裂的声音先传进沉炼耳朵里,紧接着是重物坠落的动静。
他迫不及待的策马向前,避开汹涌杀向敌军的家丁,终于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个后金头目,胸前一杆斜斜刺入地面的铁枪,把他像是地里的老鼠一样钉死。
挣扎,持续了片刻,随后奔腾的骑兵毫不留情的从塔拜身上踏过,从始至终,甚至都没人想去割下他的头颅。
而文搏任由家丁们继续追杀,自己却不跟进,吹着急促的口哨聚拢四散的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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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将军,这等机会不容错过!让我再杀一阵吧!”丁修趁乱杀了两个冲向他的骑兵,这会儿终于扬眉吐气,一舒之前被追击的郁气,还想继续追杀。
“正是要全军追杀的时候,有你发挥的机会。”文搏笑着抖落枪身上的血迹,换了匹战马之后催促家丁们不要恋战。
可他接下来率领兵马竟然不是直接追击逃兵,而是往西北边开始压迫对方逃窜路线,似乎是要把他们往南边赶。
沉炼这下终于放下心来,他就知道文搏绝不是毫无目的逃跑,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在野战中击败对手。
就是有个问题沉炼没想明白,也不好直接问文搏显得自己不懂军事,便拉着裴纶问道:“要是为了野战杀敌,为何要跑出几十里路,之前应该就能动手呀?”
裴纶一愣,他压根没注意到一路奔逃,他们这一队人马都跑出老远了,身后界藩早已看不见踪迹。于是他摸着脑袋想了半天,猜测到:“大概是怕建虏眼见不敌逃回去了吧,都跑到这里,就来不及退回界藩。”
沉炼点点头,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自己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