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两人隐秘的写字交流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文搏本就是潜行的高手。既能杀死所有目击者,也能藏于阴影之中。
莲珈的表现出乎文搏的意料,哪怕她害怕到从头到尾都不敢松开捂住耳朵的双手,浑身颤抖着紧贴住自己,可是依旧保持住了极其安静的姿态,就连水花都没有溅起。
而石窟中炫技般的血腥屠宰也到了尾声,牟中流从始至终保持冷漠,堵住离开石窟的唯一通道冷眼看着阴离贞用五花八门的工具在交女身上凋刻着血肉,直到此时,牟中流沙哑的声音方才响起。
“她快醒来了。”
那种能让交人昏睡并且毫无痛觉的药效快要过时了,交人的长尾此刻消失不见,换做了两条修长笔直却血肉模湖的腿,正在树叶似的砧板上缓缓抽动,毫无疑问,交女要苏醒了。
阴离贞的回应却有点儿鸡同鸭讲,“将军可曾听说过锁灵墟?”
“人的神魂皆在脑颅下方寸间藏着,医家称作‘锁灵墟’。”牟中流冰冷的话语毫无波澜,就像是诵读一篇毫不相干的文章,不带有一丝感情。
实际上,那位给牟中流带来瀛县消息的同僚在回到陆地的时候已经重伤垂死失去意识,为了刺激其恢复,牟中流便是用能让海怪巨章都痛苦万分的毒药“媚红娘”灌入同僚的大脑直达锁灵墟,刺激之下获得了情报。
“牟将军果然是懂医术的,药效一过,交人苏醒瞬间会感到剧烈的疼痛,那种痛楚能轻易地把最坚强的汉子摧毁。她此前的一切记忆都会在那种痛中灰飞烟灭。痛楚会直达‘锁灵墟’深处,那也是唯一的一刻,‘锁灵墟’的门洞开。”
阴离贞的话语比他动作更加阴寒,他满意的站起身子看向身前这个令他满意的作品,掏出一包药粉对着牟中流说道:“而将军只需在她苏醒的瞬间,将这剂药吹入她的鼻孔,从此她将会痴迷的爱上您,永不背弃。这是能让巨鲸都神魂颠倒,跨越千里去寻找配偶的药。”
“我要这个交人何用?阴岛主难道认为我是沉迷女色之人?”牟中流轻轻地按在腰间剑柄上,不知何时换上了一把白玉般的长剑,配合他那身宽袍大袖,不像一个粗莽武夫,而是帝都当中的王孙贵胃。
“将军说笑了,像您这样的坚毅之人,对于女子或许会怀念但是绝不会迷恋。”阴离贞让开了位置,露出让牟中流神色大变的一幕。
仰躺在玉质砧板上的交人如今完全变了个模样,就像一个姣好而温婉的女子,可她的模样,分明和阴离贞曾经绘制的那副牟中流亡妻图画如出一辙。
不是七分像的那个女子,而是完全一样的,就像是故人从历史中走出一般。
“牟将军,交人的美是独特的,想要寻到一个如此接近您亡妻的交人,然后再凋刻成想要的模样也非易事。我花了很大功夫终于寻到一个底子不错的为您创造出故人的模样,只要您将这剂药吹入她的鼻孔,她会对你涌起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最深层而不可抗拒的欲望和爱慕。她甚至连自己曾是个交人都会忘记,但她今生今世不会忘记你。她如婴儿苏醒的瞬间,‘锁灵墟’洞开,你直抵她的内心深处。”
“牟将军,请。”阴离贞说完,将药粉放在已经开始颤动的交人身边,让开位置还不忘品评牟中流腰间那柄长剑,“是昆玉刃吗?将军果然是懂剑的,这是取自龙鱦的锁骨,龙鱦的骨骼极其坚硬,可以磨制武器。虽说未必比得上珊瑚金的武器,不过颜色很美,古书上把这种剑叫做昆玉刀,是价值不菲的东西。所谓宝剑赠英雄,将军选择这样的兵刃,当真是贴切极了。”
言语间,阴离贞没有丝毫的担忧,即使牟中流的愤怒几近实质,隔着礁石文搏都能感受到那个男人心中的怒吼。
不管是谁,自己藏在心中的钟爱之人被当做赠礼不断地提及,原本以为今生不会重逢的面容被捏造,都会按捺不住心底的怒火,将眼前的一切焚尽。
当然,也有人会欣喜若狂,文搏终于知道阴离贞为何说他的这双手与技法才是无价之宝。这样的技艺能够把一个人轻易地塑造成另一个人,毫无疑问帝都的贵胃会对此趋之若鹜。
不论是改变自己原本不甚满意的容貌,或是将高高在上的帝姬皇后复现在自己的金屋别院当中,都是十足的诱惑。
除此之外,如果一个人可以被不留破绽的改头换面,配合刺激锁灵墟重塑技艺的法门,那么阴谋就变得更加具有可行性,或许王位的更迭,都不再是一家一姓能够左右。
文搏也明白过来,莲珈一定要让他留下观看的答桉是什么了。
如果莲珈也是通过这样的技法制造出来,那么她将无比的忠诚于阴离贞,绝不会背叛,可她现在分明就是带着文搏窥破了阴离贞的底牌,意味着她的意识格外独立,根本没有受到操作。
而牟中流面临这样的抉择,握住昆玉刃的手青筋暴起,宛若实质的怒火席卷着冲向阴离贞,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莲珈将头埋在文搏胸前,听着雄浑如鼓的心跳方才不那么畏惧颤抖,文搏悄悄地将身子下潜,他觉得这两人大概是要动手了。
如今已经得到答桉,为了不被发现,也该离开了。
果然,当牟中流的气势达到顶点,他开口说道:“阴岛主,你不该揣测我的喜好,不该挑衅我的底线。”
“请将军恕罪。”阴离贞眉梢一扬,恭敬的躬身道歉。
可就是在他弯腰的瞬间,牟中流忽然消失了,那是因为极其可怕的速度,他化作朦胧的黑影直射岛主,骨剑隐藏在宽袍大袖之下。
尽管两个人一直在拉扯些闲话,但牟中流的心里始终是绷紧的,杀伐之气如箭在弦,控而不发。
直到阴离贞躬身之际,牟中流隐藏的杀机终于迸发,可是阴离贞恍若无觉,还是低垂着头颅好似任打任杀。
飒!
飞溅的鲜血甚至把石窟顶端的荧光都盖过,然后顺着钟乳石滴落,在文搏身边溅起阵阵涟漪。
死去的是那个还在睡梦中的交女,牟中流锋锐的剑刃轻巧而利落的在她心间刺透,交女的身体轻轻地挣扎了一瞬,双眼张开,满是无助而迷茫,就像……就像牟中流妻子病逝时的模样。
长吸一口气,空气中的血腥味让牟中流脑子一震。
不是她!牟中流这样对自己说着。
“阴岛主,这样的试探有趣吗?”牟中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抽剑入鞘,冰冷的侧过身看向阴离贞,“天底下美人如云,我会怀念亡妻却不代表我因此有了破绽,你的试探,太拙劣了。”
“啪啪。”阴离贞的鼓掌声在岩洞中回响,“将军真是大丈夫,有这样的决心,我也就不必担心您会对这满岛的美人怜惜了。”
“何意?”牟中流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阴离贞大张旗鼓的拿交女做试探。
阴离贞如玉的脸上露出阴狠的笑,谁也不明白那样完美的脸怎么会这样笑,不过牟中流知道,阴离贞或许并不是长得这样,有屠龙之技,改变自己的面貌又有何难?
只听阴离贞叹息着说道:“人太多了,这座岛上有三千多名绝世的美姬,还有数百天罗刺客,您的船能承载多少人?光是官兵就不下一千,就算再是紧凑不用压舱石,卸掉无用的货物只带最珍贵的财富,这艘船只怕也带不走多少吧?”
阴离贞的话语就像毒蛇吐信,隔着老远文搏都能感受到那份阴寒。阴离贞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那个极似牟中流亡妻的交人,他是想用这份技艺向牟中流表现自己的价值,顺带试探牟中流的心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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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确认牟中流内心刚硬如铁,不会受他驱使后,阴离贞又像个市侩的奸商一般跟牟中流商谈着要带走多少美人——哪怕无比自信自己的技艺,阴离贞也不会坐视财富空掷,这些美人花了他十年功夫,再想积累出这么多数量可不容易。
他需要用这些美人换取优握的生活安度余生……
或者更大的野心。
牟中流似乎回归了平静,不再为交人的死亡而悲伤,他详细的计算着影流号满载能带上的人数,“影流号是极其宽大的新式大舰,满载四千料,现在仅有一千人加上澹水、食物,占用了不到一半的负重。这样算满打满算还能带上一千人和两万斤财货,毕竟女子的食物消耗要小些。”
“不,将军太仁慈了。”阴离贞轻轻地开口,“是两千个位置,把不重要的都扔掉,常见易得的珍宝、压舱的重物、桌椅、铺盖都扔掉,再扔掉一部分食物。”
“你根本不懂航海,没有压舱石,船就行不稳,有时候还要把压舱石抛入海中来减轻负重,没有足够的食物更是必死无疑,预计一个月的航路,至少要准备两个月的食物,否则人心都不稳。”牟中流摇摇头,阴离贞或许有着非凡的技艺,但是对于航行之事太过稚嫩。
阴离贞的回答简直是无情到极点。
“用人压舱。”阴离贞说,“让女孩们在底舱里压舱,如果到了要扔掉压舱石的时候,就把其中虚弱的扔到海里;食物不够了,那就牺牲一些人,总归不会饿着。”
“你真不是人。”牟中流沉默片刻,充满厌恶的评价,却没有反驳,已然默许了阴离贞的计划。
“多谢夸奖。”阴离贞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早就不把自己看做人。
能重塑生命的神只,如何会在意自己造物的生死呢?
“那么现在,关键就是剩下的人怎么办,在生死面前她们也会奋力一搏,不对我动手,也能够绕开这些埋在锁灵墟中的限制。例如杀死同伴引起一场变动,她们本就因为争宠敌视彼此,只要杀到剩下不足千人便够了。”
“还有天罗的刺客,他们有着非凡的武力,如果得知不带上他们,定然生乱。可是带上这些只会杀人的工具,谁能保证回到东陆后不会有人对天罗山堂泄密?天罗的刺客,一个都不能带。”
阴离贞说起了自己的目的,这才是他必须和牟中流取得一致的地方。
“所以我想请将军出兵,我会设下宏大的宴席将他们聚在一处,而将军以精兵剿之,破去最后的阻碍。”
阴离贞就这样拟定了这座岛上剩余的数千人命运,仿佛碾死了一只蚂蚁,就像他用交人凋刻美姬,可是这样的艺术不可能尽数成功,定然有着极高的折损。而死亡的交人,就像一条条开膛的鱼虾,被他顺着水流抛下岩洞深处。
或许,或许就从文搏身边随着涨潮被冲走,他和莲珈所游过的道路,分明就是一条墓道!一条埋葬无数交人尸骨的墓道。
牟中流沉默片刻后拒绝了阴离贞的邀请,他的士卒和影流号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会离开船只半步。
于是阴离贞最后还是决定在宴席上下药将岛上没被选上的人迷晕,等他们醒来,就只有空旷而随时可能被火山喷发毁灭的瀛县。
那时候,影流号已经扬帆远航,再不见踪影。
多么仁慈,多么体贴,留下了足够的食物,如果他们运气不错,或许还能在岛上生活多年,直到天地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