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马刀六尺的锋刃在身前划出一道修长的寒芒,息衍侧转身体,原本在腰侧的静都随着他动作变化瞬间举过头顶,借着转身之力挥洒出毫不逊色的剑光,全力斩击在斩马刀上,格开了白毅噼斩而来的巨刃。
“息衍,还不放弃吗?”白毅的汗水如雨一样流淌将他脸庞打湿,嬴无翳的霸刀对他来说略显沉重,长时间的战斗下来难免有些乏力,否则这样一击息衍绝不可能毫发无损的接下。
息衍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哪怕额头渗下的鲜血将他短髭染红结块,“这该是我说的话吧?你能支撑多久?”
他们虽在交谈,手下却毫不留情,息衍踏步挥剑,横扫而过。白毅明明武器更长更重却不敢轻易出手,他知道息衍在步战上何等造诣,稍有不慎就会出错。
于是白毅深深吸了口气挡住息衍进攻,稍稍后退在雪松木的高台上拖曳出一道划痕,身子绷得犹如一张弓,在拉到极限的瞬间白毅发动了他的反击。
霸烈的刀招尽情地挥洒,将白毅身周六尺尽数卷入锋刃之间,一道身影被迫从刀圈中撤离,却不是息衍,乃是商博良。
原来白毅这一刀根本不是为了进攻,而是逼退暗中贴近的商博良。
“以多击寡,有点儿趁人之危了。”商博良轻叹一声,他不是在留手,而是白毅太过警觉,让他潜藏已久的一式拔刀术没能使出。
“没关系,跟白毅这种乱臣贼子咱们不用讲江湖道义!”息衍大声呼喝试图扰乱白毅心志,实际上他也越来越焦急,山包上的战斗已经持续很久,原本计划是五个人一齐发动拿下白毅。
奈何白毅早有准备以至于他们无法迅速达成目的,只好分派出三个少年结阵抵挡山上金吾卫和白毅亲随,商博良和息衍负责击败白毅。
也就是这帮金吾卫战斗力很弱,白毅的亲随投鼠忌器人数也不多,方才僵持至今。
好在商博良的武艺比息衍预估得还要高深,就在息衍以为势在必得之际,一道清越之声传来。
“息指挥使,罢手吧。”百里宁卿远远站在古月衣的保护圈中,继续劝解息衍放弃,“古将军已将此地团团围住,尔等插翅难飞,何必徒增伤亡呢?”
古月衣一身紫袍白甲策马而来,分派出云骑军团团将山顶围住,显然不准备给他们继续挣扎的机会了。
绝望漫上息衍心头,没想到古月衣来得如此之快。
“息将军,此事你做得有失体面了。”古月衣面色严肃,没想见到了两位十分敬重的名将火并之事,身为一心勤王的晋北军统领,他早在白毅安排下暗中埋伏,此时正好落下绝杀一手。
“棋差一着啊。”息衍喘着粗气拄剑而立,从胸前甲胃中扯断一根项链,上头系着一个指套。
他像是末路的孤狼,把指套戴上,仰望天空叹息道:“敢做这事情,我就没准备失败了活着,来吧,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不死的天驱。”
“姬野、吕归尘,我为你们开路。”息衍拔出长剑,闭上双目,即将发动最后的进攻,“商公子,劳烦你了。”
商博良点点头,他一定要护着吕归尘杀出重围,好在今日身着重铠,拼死突围还是有几分把握。
“老师!”姬野目眦欲裂,毫无退意,一把掀翻试图抓着他离开的息辕大喊,“我见识了天下豪杰,心中向往,怎么会抛下同伴离去!”
而吕归尘深深吸气,童子里仿佛吞吐着火焰,念着难明如咒语的话,“依马德、古拉尔、纳戈尔轰加,这是我祖先的血……”
影月发出微微轻吟,仿佛在应和着主人。
“哎。”古月衣心知无法避免一战,将手抬起即将挥下,身后出云骑军挽起角弓瞄准了在场的天驱,却有一道声音突兀的出现。
“白大将军,罢手吧,我已将此地团团围住,尔等插翅难飞,何必徒增伤亡呢?”
要不是这两道声音一前一后相隔许久,一个清澈一个雄浑,白毅都要以为百里宁卿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古月衣如临大敌,瞬间跃起于空中弯弓搭箭,间不容发三失连环朝着林中射去。
回应他的,仅有一根却如疾风骤雨般的短矛。
“嘣!”弓弦弓臂应声而断,古月衣险之又险的躲开短矛却失了兵器,踉跄着跌落马下刚一翻身站起,就看到一个手持钢盾与长枪的男人大踏步从林间走来。
那是文搏,他身上甲胃缝隙中都滴落着好似流不尽的血,谁都不知道在这片刻功夫文搏到底杀了多少人才会有这样触目惊心的煞气。
文搏身后,出现了无数身披铁甲的身影,手持方口蛮刀须臾间纵跃而来,身上青黑甲胃似乎完全不能阻挡他们穿梭的速度,瞬间来到眼前。
“风虎?!”白毅不安的念头勐跳,很快意识到不对,“那帮赤旅!怎么可能,三万头猪三天也抓不完,三万大军岂会这么快覆灭?!”
赤旅本来就是以越州丛林中的越人为主,他们在山林间跋涉的速度快若奔马根本无法阻拦,文搏带着赤旅轻易破开出云骑射包围的缺口后,没有选择从山道而上,放弃战马暗中潜越于山林之间,果然打了古月衣一个猝不及防。
明明只有六七百人,声势在文搏的带领下藏身林间如黑云压城,让晋北出云骑射紧张的引弓不敢发,因为敌暗我明,生怕林间会有利箭袭来。
当白毅看到文搏真的带兵赶到的时候,就明白大势已去,他高估了皇室三万大军的战斗力。
或者说在场之人除了天驱之外,谁都不敢相信,那么点骑兵就能如此干净利落的解决掉三万严阵以待的羽林天军和金吾卫。
唯独百里宁卿,他澄澈的眸子中看不出失望,只是遥遥的朝着文搏发声的方向望了过来,似乎想记住文搏的模样。
可谁都知道百里宁卿目不能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看什么。
“应该快了吧。”目盲的百里家主轻声开口,说的话没人能懂,直到文搏背后,远处的殇阳关南面城墙上突然燃起烽烟,众人尽皆变色。
“不好!南边尽是活尸,生乱了!”古月衣再不考虑眼前之事如何收场,立刻就要带兵回援。因为相较于勾心斗角而言,一旦有人开门放城外的活尸进城那才是灭顶之灾。
说完之后古月衣又意识到他根本不能离开,因为藏在林中的离军射出弩失钉在他面前以示警告,没有文搏点头,谁都不能离开。
“文先生,殇阳关出事了!”古月衣本不想跟这个克星多说,但他觉得文搏是明事理之人,分得清孰轻孰重。
“稍等,百里公子还有话要说,不妨等他说完。”如果只有文搏顽固,古月衣觉得也没什么,哪知息衍同样不让离开。古月衣脸上满是失望,没想到所谓东陆名将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
“息将军当真有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的气度,不愧为东陆名将。实不相瞒,雷碧城国师曾给我一个锦囊妙计,本来我不愿使用,毕竟杀伤甚重,可是此时在下处于劣势,这不太光彩的手段也只得任由其发挥了。”
百里宁卿直到这时候方才揭开谜底,这正是他为何面对文搏破灭三万大军,将他们包围在山头也不紧不慢的底气。
“国师让我给诸位传个话,所谓第二局就应在此处,各位将军没能找到阵主,已经败了。”百里宁卿做出无奈神色,好像在说他也不懂,“我虽不明白国师与诸位有什么赌局,想来那位有着通天彻地手段的大师不是妄言。听古将军言语,看来是在殇阳关中落下暗子,要放活尸入城,真是……”
百里宁卿摇摇头,似乎觉得有些太过残忍,可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惋惜,只有对众生的漠视,和辰月那种狂热到畸形的大爱截然不同。
然后百里宁卿就发现没人理会他,那边息衍一脚踹翻赏赐的木箱盖子,在绫罗绸缎中翻找黄色的织物了。
因为殇阳关的烽火燃了一小会儿,这时候竟然又熄灭了,仿佛压根无事发生,一支鸣镝破空,示意万事无忧。
“老白啊,你看哪匹缎子好的?我看这个杏黄色好,大气美观,给你做个文武袍直接罩在甲胃上,啧啧,黄袍配银甲,多瞩目啊!”息衍故意大声喊道,也不知是为了气白毅还是百里宁卿。
百里宁卿脸上难得的露出困惑神色,他自诩智略过人,竟然完全没看懂发生何事,直到那鸣镝响起,百里宁卿方才得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
息衍不是死到临头发疯了,这位“狐将”向来老辣深沉,原来是胜券在握。
但百里宁卿想不明白息衍到底怎样做到,如果对方早就抓到了那个阵主,那岂不是说这一局还未展开国师就已经败了?
“息衍,你的阳谋长进了。”最后,白毅揭开了谜底,“让我用长薪箭设下君临之阵封锁尸藏阵主,既可以使我无法随身携带魂印兵器,也能让藏在殇阳关中试图作乱的辰月教徒无功而返。好算计。”
“算不得什么,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罢了。白毅你肯定不会任由辰月教徒捣乱,除了你的长薪箭还有谁能设立大阵控制阵主呢?”息衍很是谦虚,手脚却不慢,扯了块明黄色布料走到白毅面前,静都入鞘,面对白毅手中斩岳没有丝毫畏惧之色。
百里宁卿后知后觉,完全没想到他们都知道殇阳关中阵主所在,只是为了故意引诱辰月教徒暴露方才隐而不发。
从头到尾,不管是白毅赢还是天驱赢,他们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防备辰月的黑手。
“我拒绝。”白毅不等息衍接下来的话,便开口拒绝,他知道这是天驱要让他带兵作乱,以皇室支脉的身份成为新的国主,换句话说就是反贼头目。白毅自然不愿,哪怕他现在手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翻盘的筹码。
众人僵持当场,古月衣明白自己就是笼中鸟雀翻不起浪花,他可以殊死一搏为国尽忠,但是手下还有三千余出云骑射的性命系于一线。
所以古月衣等着白毅的答复,要是白毅拒绝那就拼一把,白毅认命他就遵从便是。
奈何白毅虽说拒绝也不动手,好像就在逼着息衍杀了自己或者抓住一样。
“白大将军,有个消息因为殇阳关南边被活尸堵住一直无法传达。”这时候,文搏开口,瞬间动摇了白毅的坚持,“楚卫国的两万援军在殇阳关战后由女国主亲率出征,此时正在暮合滩被张博堵住,你要救她就不能死。”
冰冷的话语太过无情,白毅生平只有两个软肋,匡扶社稷和女国主白瞬,现在竟是只能抉择其一,让他如何不为之痛苦。
好在他的好朋友息衍出面解围,“老白啊,如今这乱世征兆已显,没用的废物皇帝已经不需要了。只要你一声令下,咱们立刻拥立你为新的胤帝,到时候你想娶哪个国主就娶哪个国主,哪怕百里景洪你要纳入后宫,兄弟们也是支持的!”
这话就纯属恶心白毅,可是他却毫无选择的余地。白毅可以为国捐躯,却不能坐视女国主白瞬死在乱军之中。
于是白毅暗中下定了一个决心,不再多说,从息衍手中夺过那明黄的绸缎,随手裹在了甲胃之上如同斗篷。
四周的各家兵马安静了一瞬,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出云骑军面面相觑,失了战意,古月衣长叹一声不知何去何从。
息衍终于松了口气,亲切地搂住白毅,低声说道:“而且你别老觉得我坑害了你,咱们可是手足兄弟,挚爱亲朋,这些计策都是文先生定的,他们搞参谋的就这样,一肚子坏水。”
白毅神色冷漠的推开了息衍,眼中毫无波澜,仿佛一切都对他失去了意义,活着也只是为了唯一的信念。
不过息衍并不在乎,他知道只要楚卫女国主还活着,白毅就不会做出疯狂的事情也不会自裁——只需提防白毅反客为主,诛杀息衍这帮天驱武士。
可是相较于获得的收益,息衍觉得这很值得,如果不考虑老朋友从此跟他分道扬镳之外。
这样一想,息衍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悲伤,可是很快他就平复了心中的感慨,天驱的理念,早就让他和白毅成了两路人,只是现在方才看清罢了。
文搏看着息衍和白毅各异的神态心中想到,男儿到死心如铁,息衍既然选择成为天驱,而不是像白毅一样逃避,说明他早已做出了抉择。
双方的决裂,从白毅放弃成为天驱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