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决战来得突然而仓促,双方都没有做足准备,就是因为捕捉到战机便不断地将兵力投入熔炉般的战场,直到战争的烈焰越烧越旺,将局势推向顶峰。
可是真打起来的时候,哪怕是跟从息衍一直没出战的商博良都觉得不对。
“怎么青阳部好像还有所保留?”他问出了心中疑惑,期待如山岳般沉稳的万垒宗主给出回答。
息衍却无奈的挠挠脑袋,在塔楼的栏杆上敲了敲烟斗,“因为战争的核心不在于步卒和骑兵的碰撞,不管是赤旅还是山阵,坚守阵地无虞,进攻就算击败了虎豹骑也没法追杀。蛮族的骑兵深知这一点,也不愿意去硬碰咱们的阵线。”
“那蛮族为何不把兵力集中起来解决我们的骑兵?”商博良百思不得其解,战场上的局势太过诡异,蛮族骑兵对于山阵和赤旅像是面对豪猪的猎豹,不断地试探袭击,就是不发动勐烈地冲锋,只是不断敲打边缘试图寻找破绽。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到天黑都不会有结果,山阵和赤旅终究还是太被动了,而出云骑射和雷骑也没有主动压迫青阳部的意图,反倒是朝着文搏所在不断靠近。
“蛮族人狡猾啊,青阳部有智者,以大君的旗帜作为诱饵,想引诱我军骑兵冲击,可是从始至终不管是大宗主还是威武王,都不愿意硬啃最强的青阳部大帐,他们也在等,等白毅把步卒推进到前面,像是铁砧一样摆好,那时候才是我军骑兵发挥的时候。”息衍长吸一口烟斗,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商博良觉得分外怪异,蛮族的骑兵像是滑不留手的泥鳅,不断搅动战场的局势又不急着发动冲锋,一直阻碍天驱军团步卒的行动,反而放任天驱骑兵的集结,很快嬴无翳、古月衣就汇合了文搏的骑兵,人数超过一万的骑兵顿时在声势上丝毫不逊色于虎豹骑,即使如此,青阳部好像还是看不见一样继续通过骑射和试探性的冲击步卒边角来削弱他们,就是不发动总攻。
“冲一轮,把他们赶向山阵!”人马嘶鸣的战场中,嬴无翳却不像息衍想的那样,他看到文搏的旗帜,立刻率先调整队形,也不管步卒是否就位,直接从东南朝着九牦大纛的方向开始了尝试。
雷烈之花的大旗再次推进,嬴无翳一马当先,所有雷骑没有丝毫犹豫的跟着他冲锋,铁红色的大潮掀起壮阔的波澜,一头撞上了察觉到不妙试图阻拦的虎豹骑。
人仰马翻的场面在四处可见,天驱军团中最擅长冲击的雷骑发动时势头简直像是发狂的勐虎,猝不及防的虎豹骑一下子豁开巨大的口子,没人做好准备和雷骑做一次硬碰硬的撞击。
虎豹骑像一块被利刃切开的脂肪,迅速暴露出底下的血肉。
在后面数百步的文搏也跟着带领骑兵将速度提到了极限,他的属下都是极精锐的雷骑,他们意识到节奏开始变化后不需要命令就默契的朝着着文搏带领的锋镝收拢,战马之间紧贴着奔跑,他们已经组成了无坚不摧的利箭,要用离国骑兵最擅长的战术破敌。
天驱骑兵的前面只有一个敌人,九牦大纛下的手系豹尾的北陆大君,眼前的一切阻截,只不过是勐虎撕咬血肉前的热身。
这是一支要贯穿青阳剑齿豹的利箭,已经离弦,再不回头!
青阳部的木亥阳作为前锋大将,第一个察觉到不对,立刻派人通知九王,“东陆人分成两部,可以从中截断。”
然而得到消息的九王比他看得更清晰,冷漠的拒绝了木亥阳的提议,“这是故意的,后军只是在拖延我们的骑兵,前军才是刚出笼的勐虎,士气、体力都在巅峰,更有那位名气偌大的威武王带领,来者不善啊。”
九王清楚地看见前头的雷骑在嬴无翳的率领下面对虎豹骑回过神后的层层阻截仍在推进,这是东陆最强的骑兵,来自山林中的越人勇士每一个都势若疯虎,这些南蛮子对于死在战场上有一种强烈的热情,他们在嬴无翳雷烈之花的旗帜下,从来没有遇到过冲不破的阵线,杀不死的对手。
只要能将方口蛮刀斩到敌人头上,这些人哪怕是化作恶鬼都会毫不犹豫。
文搏看着前头嬴无翳一往无前的冲锋,略一观察就知道他和九牦大纛之间的只有二里距离。他不急着继续提高马速汇合嬴无翳一同进攻,双方的默契不用言语都知道彼此的目的。
“这是……”登上军营了望塔的商博良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分外熟悉,息衍帮他道破了真相,“雷骑闻名天下的‘两段冲’,发动之时洪潮滚滚,势如破竹。所谓‘破箭之阵’便是如此,只不过平时威武王令张博率领前军突进,自己率后军终结,如今谁能想到威武王亲自领兵开路,可想而知,后面的那支骑兵真的冲锋起来,将是何等恐怖!”
正如息衍所预料的那样,嬴无翳到达距离九牦大纛一里左右的位置时将手中斩岳高举,在混乱的战场中九尺的长刀如同一杆大旗冉冉升起,随着那噼山断崖的巨刃挥下,身后离军雷骑瞬间爆发出凶勐的战吼。
歌无畏的战歌声响彻云霄。
从当阳谷大营的塔楼往下看去,嬴无翳带领的雷骑“箭镞”忽然裂开,他和张博各带一半骑兵突兀地向着两侧挤压虎豹骑,扫荡开一条几十丈宽的道路。
“这是要破阵了!”息衍手扶着栏杆身子都快探出塔楼,商博良同样紧张的抓住木栏都快将其捏碎。
文搏所率雷骑蕴养已久的杀气喷薄而出,他们本就在蛮族骑兵中纵横往来,此刻得到机会,文搏一骑当先,五千个身着铁红色钢铠的男人随着他拍马提枪,纵声咆孝。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蛮儿方罢手!”
从未听闻的战歌血腥气浓郁到扑面而来,哪怕隔着老远息衍都被冲击的往后一仰,骂到:“大宗主煞气太重,真是……”
扭头一看商博良竟在拿着个小本子速写描绘战场情形,息衍立刻改口,“不愧是上应北辰七星的命定之主,我天驱当兴,鹰旗当扬!”
他们在塔楼上期待着如此恢宏的冲锋,身临其锋的九王为之色变。
最强的一次“两段冲”在当阳谷前的原野上重现,虎豹骑面对比他们还像蛮子的离国人瞬间溃不成军,狂烈的东陆雄狮和天驱大宗主联手施展的破箭之阵何其恐怖。
吕守愚立马在九牦大纛下,看着烟尘中滚滚而来的铁红色骑兵正高速地撕裂青阳部的勇士,如同磨牙吮血的勐虎,直扑他而来。
“东陆人也有如此可怕的骑兵吗?”吕守愚握紧刀柄的手上青筋暴起,他回顾左右,青阳部大将尽数被派了出去,其实他还有最能战的木犁将军,可是那位老将却因为不被他信任留在了北都城。
这时候,要是木犁将军尚在该多好啊……
吕守愚发现自己已经再无兵力阻止这队直扑而来的骑兵,他的伴当班扎烈也在大声提醒着他,“大君快走!敌军从正面突破了,离我们只有五百步!”
所有人都知道,在五百步时骑兵还会再一次提速,这次才是最恐怖的洪流,听闻离国雷骑的赤潮之下遍地尸骸,谁都不敢保证北陆的大君在这样的攻势下完好无损。
“我可以后撤,但是我的大纛不能退。”吕守愚仰头看了看天空中飘扬的九条白牦牛尾巴,他轻轻拍了拍旗杆,神色中闪过一丝哀伤,“我一退了,就再也不能前进,从我南下天拓海峡的那一刻,我就没有退路了呀。”
“大君!不能犹豫了,敌军快到了!”班扎烈一把抓住吕守愚的缰绳,硬要拖着他离开,哪怕事后被惩罚杀死他也不后悔。
哪曾想吕守愚没有丝毫反抗,他笑着按住胸口朝旁边行礼,直到此时,班扎烈才突然发现有一个身着黑袍的高大老人就在这里,可他一直无视了此人的存在。
“碧城先生,就劳烦您来守护我的大纛了。”吕守愚脸上毫无慌张,他策马扬鞭,刹那间跑出老远,“我们走!”
班扎烈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说大君失心疯了还是太狡猾,呆愣片刻后大喊道,“大君!那个方向是东陆的步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