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雷碧城的赞叹,文搏却没有丝毫欣喜,因为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澹然与强大。
文搏转过身,直面雷碧城的白毅弓弦拉满引而不发,眼神中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军王白毅,名不虚传,空弦挽弓依然令我不得不分心,可惜可惜。”雷碧城鼓掌称赞,白毅手中根本没有箭了,但是当他挽弓之际,雷碧城也心有惴惴不敢轻视,这分去了他不少的注意。
不过当雷碧城转过身来,就意味着他已经看破了白毅并不能射出无形之箭,否则在现在这般关键的时刻,白毅不会坐视。
因为雷碧城焚烧得如同焦炭的伤口正在复原,伤口处伸出细密的肉芽在他眼前缝合着创伤,很快便化作白皙平整的新鲜血肉与肌肤,若非破损的黑袍,雷碧城简直是毫发无损。
“我的伐加御界掌握的不大好,见笑了。”雷碧城说着,抬起了手,“我掌握的力量是凡夫俗子无法理解的,大宗主可知道,我能让死人活过来,也可以使活人死去;可以使大地开裂,也可以使雪山融化;我甚至能唤来太阳般的光明,也能带来永寂的长夜。”
“诸神赐予我非凡的伟力,逆命者,你当臣服于我!”雷碧城的声音如洪钟大吕敲响在文搏心头,他看见雷碧城朝着东南西北各走了十步,光芒的脚印步成了神圣的烙印,在熔岩般的大地上发出最炽烈的白光。
这不是帝王的威严,那是神的威严!
文搏的每一个关键仿佛都在颤抖,他试图举起苍云古齿剑却无力抬手,巨大的压力让周遭的一切都为之扭曲。
白毅陷入迷茫,他虚张声势被看破,无奈之下只能拔出斩马刀,却满心茫然不知敌人何在。
翼天瞻拄着枫花站起,只觉得自己在一片不着边际的长空中展翅翱翔,永远找不到方向。
这是密罗心幻之术的极致,一切感官都被扭曲,配合雷碧城强大的秘术造诣,无人能够逃脱。
直到一声怒吼突然响彻云霄,仿佛武神的咆孝,让星辰与月为之辟易。
“北辰为剑,尽诛邪佞!”
随着文搏威严的怒吼,火焰、白光,一切来自于雷碧城的可怖景象为之一顿,北辰七星的位置上,天驱武士们同时睁开了双目,泪水流淌间,双眼明亮如白昼,心中再无一丝彷徨与恐惧。
在那如同大梦的武神初召之中,嬴无翳知道他最深的恐惧为何是李桐在他面前自刎,哪怕现实中右相李桐虽然生气却没有如此过激的行动。
因为那次出征后离国因为壮丁被征发太甚,年轻人跟着他北上作战耽误了耕种。
于是当年惨烈的饥荒席卷离国,嬴无翳确实让天下震惊,可是离国饿死数万人,伤亡甚至超过了晋北。
李桐为此自责不已,在心力憔悴加上内疚之下,老年人本就不太好的身体迅速衰落,很快病逝。
嬴无翳知道,是自己操之过急了,因此这成为他的心病,也是激励嬴无翳雄心壮志的一记勐药,直到今天在武神初召中,他再次面对此景,却有了不同的感慨。
右相李桐的灵堂前,一身素白麻衣的魁梧青年神色平静的烧着纸钱,当最后一叠黄纸落入烧得正旺的火炉,他长身而起,脸上再无一丝犹疑。
“右相,我的道路没有错!”嬴无翳的眼中犹如燃烧着烈火,“只要目的改变一下就可以了!我这是为了守护安宁才秣兵厉马,只有尽快平定乱世,才能保护更多人,这就是我的道路,九死其犹未悔!”
商博良奋力的从病榻上挣扎起来,他竭尽全力的扑在攘星的女人身上,打乱了布下的仪式。
他将脸埋在女人的衣服里,天空的星辰在他们身上洒下凄清的光辉。
“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我的心也死了。”商博良喃喃自语,语气坚定无比,“我们还会再见对吗?这一次,我们不会分别!”
吕归尘忽然握到了他的刀,他感受到力量从他心脏中涌现,随着血液在他身体里盘旋、咆孝、驰骋,像是海水涨潮那样贯注到每个角落。
吕归尘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魄在飞速的恢复,那双柔软的手上暴起筋结,细瘦的胳膊上肌肉虬结,背肌收缩的时候像是帆船上拉帆的棕榄被绷紧,一呼一吸间如长鲸吐水。
当沉重的砂钢铠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他身上,狭长的弧刀已在手中,握住刀柄的粗糙摩擦感如此真实,吕归尘再无一丝彷徨,他大声咆孝,如狮子降临。
“姆妈!我的心从未如此澄澈!我就是要保护身边的人啊!”
影月上的刀光如满月临空,一刀之下,那些噩梦中的男人烟消云散。
“妈妈……”姬野颤抖着喊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听见姬野的呼唤,她僵硬的脸忽然变得生动起来,双眼流下的血流得更快了,像是泪水,她的笑容绽开了,那么美丽。
姬野很高兴,因为他觉得女人很高兴。可是他也很惶恐,因为他贴近着女人却不能感受到一丝温暖,他努力的抱住对方想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因为他们是一起的,儿子和母亲生来就是一起的,他是她的一切,这是从他哇哇诞生那一刻起被注定的规律。
他们在一起,所以姬野没什么好怕的。
屋外的那些人似乎因为姬野的无视愤怒了。他们在墙壁上捶打,他们开始吼叫,他们绕着屋子疾跑,带起呼呼的风声,他们变幻出狰狞的各种形象,要冲进来。可是他们没能得逞,温暖的阳光在这间屋子里,外面的人无可奈何。
“妈妈,等等我。”姬野从宽袍下把头探出来,他看到女人的身体在迅速衰朽着,她还在缝补,可她的身体迅速地干瘪下去,她就要变做一具干枯的骨骸。
姬野明白,这是他心中最恐惧的一幕,可是今天他已经能直面这最深的噩梦。
姬野将脸贴着女人的骨骸,女人轻轻地抬起手抚摸着他的头,“最后你依然只有你自己,因为我会死去啊。”
她说得很平静,姬野忍不住大哭起来,哭声中,发出了咬牙切齿的沙哑嗓音,“妈妈,别担心我,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阿苏勒、文前辈、羽然……我明白了,终有一日,哪怕我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我也不是孤独一人!”随着姬野的低语,这场蛊惑人心的大梦终于醒来,他握住了手中的虎牙,发出来自内心的呐喊。
“铁甲……依然在!”
六名天驱武士在同一个瞬间感受到别样的情绪在他们心中迸发,发出了整齐的呼喊,手中魂印兵器激烈的震荡起来,散发出璀璨的银光。
在这震撼人心的怒吼声中,照耀在文搏头顶的破军星微微闪烁,渐渐地,随着破军越来越耀眼,烈日般灼目的光在白昼都亮的让人心惊。
破军划出一道铁青色的光线,如同有人用笔画线一般,将破军和北辰其他星辰连接在一起。随着光线连结众星,破军、廉贞、武曲、禄存、巨门、贪狼、文曲,北辰七星连为一体,在苍穹中闪耀,组成了一把锋利而光芒耀眼的巨剑。
与之对应的,是文搏手中的苍云古齿剑,在北辰七星连接之际,这把天驱圣物如若沸腾般的散发着炙热光芒,让文搏握住剑柄的砂钢护手都烧得通红,鲜血顺着甲胃的缝隙流淌,文搏恍若无觉。
在这天地间,文搏高举苍云古齿剑,天空的星辰呼应着竖起。
文搏脑海中闪过很多话,可是最后,只有一句简洁而明了的怒吼震动了整个旷野。
“杀!”
苍穹中北辰组成的巨剑随着文搏噼斩勐烈地点燃,仿佛有流星划过天,传来阵阵轰鸣,北辰七星带着璀璨的光芒,在天空中留下灰色的痕迹,久久不能消散。
雷碧城茫然的抬起头,他的伐加御界似乎完全失去了作用,无方之境也毫无反馈,他看见天空中那道痕迹非但未能消散,反而越扩越大,仔细看时,原来那灰色的痕迹并不是剑锋划过时光芒留下的残影,而是……
天空为之断裂!
“好剑……”雷碧城喟然长叹,望向在他面前百尺之外的文搏,天空重归寂静,北辰七星隐入云层再不见踪影,君临之阵随着长薪箭彻底停止震动也不再维持。
周围的雷骑和出云骑军仿佛从梦中苏醒,按照之前的惯性朝着当阳谷口跑去。
文搏一言不发的将苍云古齿剑插入地面,泥土与血肉焚烧难闻气息从重剑周围扑面而来。他转身牵过战马骑上,纵马从嬴无翳身边跑过,顺手接过了虎牙。
嬴无翳还不待发问,就看到文搏冲到了雷碧城面前,虎牙横扫撞裂了九牦大纛。
巍峨高耸的旗帜轰然倒下,让前方还在厮杀的蛮族骑兵为之一滞,可是在几位天驱宗主眼中,九牦大纛的倒下不能激起他们分毫感慨,因为那名黑袍的老人像是飞灰一样随风飘逝,意味着一名辰月教长的败亡,意味着这场战事即将走向终结。
“去谷口!”文搏对于死去的雷碧城再无一丝在意,他轻夹马腹,高鸣长嘶的战马欢愉着破开原野上疯长的野草,文搏像离弦的利箭,射向了战场最后的一处动荡之地。
“别发呆了,大宗主都去救息衍了。”嬴无翳纵马从白毅身边走过,顺口提醒了一句这位同窗。
白毅沉默的发问,“这样的武技,真的是凡人能够用出来的吗?”
嬴无翳提起马速扬长而去,留下了古怪的反问,“他什么时候是凡人?你说他是启示之君我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