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侯希白心中如何后悔,围观的各路武林人士纷纷变色,谁知道名声遐迩的“南海仙翁”晁公错居然和魔门高手“天君”席应混到一块。至于侯希白这花间派传人的身份倒是在半年前就在江湖中传遍了,就是那魔门妖女指的谁,一时间众人不敢多说。
毕竟在场许多人都与慈航静斋脱不了干系,慈航静斋作为正道魁首虽然每一代只有一名弟子下山,可是这帮尼姑的产业依旧深深地影响着长安诸多帮派。所以明知文搏说的就是师妃暄,而且当前的情况也着实有些不对劲,但是没人敢说师妃暄就是那魔门妖女。
师妃暄自己更是毫不在乎,这儿可是慈航静斋传统势力范围,哪会在意文搏凭空扣的妖女帽子?只是师妃暄心中也有些不耐,这次贸然出手相助晁公错确实失算了,谁知道南海仙翁偌大名声竟暗中勾结“天君”席应?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师妃暄打定主意解决主要矛盾,先把文搏拿下再行处置席应与晁公错之事。
倒是席应看热闹不嫌事大,明知故问的悠然开口道:“侯师侄人中龙凤,我早已耳闻。就是这魔门妖女,不知是阴后哪位得意门生当面?我好尽长辈责任,指点一二呀。”
师妃暄无动于衷,手中色空剑斜指文搏,脚踏七星却防备着席应,在她眼中两人皆是敌手,不存在像上次面对边不负一样左右为难,如今师妃暄在挫败之后心境提升不再拘泥外物,任它八风拂动我自一剑斩之,战意凛然丝毫不理会席应挑拨。
文搏吸引了长安绝大多数武林人士注意,已经达成目标自然更加悠闲,何况实力的提升让文搏操作空间更大,面对四人夹击毫不变色,冷然说道:“文某曾听闻霸刀岳山重出江湖,据说除了再寻天刀宋缺了却恩怨之外,另一个目标就是把你这宵小之辈斩于刀下。文某不才,倒是想先领教一番,只盼你的紫气天罗不会令我失望。”
言语间,全然不将另外三人放在眼中,但是席应听来却觉得文搏这是故意作态,以挑战自己作为由头避免被围攻。
然而席应既然出手当然不会在乎什么面子、身份之事,笑道:“岳山居然没死?可惜他一片苦心只怕是虚妄,今晚我先送你上路,过些时日,再让岳山和你相见!”
席应说完之后双目紫芒大盛,正是其传承“紫气天罗”练至大成的表现。所谓紫童火睛,正如席应如今表现,当即令知晓其中厉害的侯希白愈发警惕,情知这人绝非俗手,不知道文搏为何竟敢挑衅此人。
紫气天罗的紫气指的非是真气的颜色,而是施功时皮肤的色泽,故以紫气称之。紫气天罗最厉害处,就是当行功最盛时,发功者能在敌人置身之四方像织网般布下层层气网,缚得对手像落网的鱼儿般,难逃一死。
这等魔功骇人听闻,而席应更不是什么在乎身份面子之人,虽决定出手解决文搏,自然不准备独力对敌,只见他微微一笑,直视文搏,说的话却是给一旁脸色不定的晁公错说。
“晁兄一时不查差点儿让你这小子欺辱,便由我来送你归天,还请晁兄为我掠阵!”
这话固然是帮晁公错解释,可也将他牢牢绑在战车之上,晁公错哪怕并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他和席应的关系,这会儿也知道低声说道:“好。”
随即重整旗鼓,斜掠至跃马桥中间地带,看似是意在阻拦师妃暄与侯希白,实则堵截文搏去路,如天罗地网般让他进退不能。
而席应缓缓踱步,仔细观察着文搏一举一动,以一个半径极大的半圆绕着文搏行行停停,无限地增添其威胁性和压力。
至于侯希白一时两难,不想帮助席应却也不愿让文搏脱身,唯独师妃暄心志坚定,手中色空剑剑尖不再指向文搏,垂落斜指地面,可是随着师妃暄轻盈地迈步向前,整个人如一柄利剑,剑气丛生拦住了文搏退路。
面对如此凶险境地,文搏反倒心情通畅无比,眼前之人尽是敌手,可是他们彼此间并不齐心。暗合文搏在明末战场中领悟的战术真意,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再一想到从岳山遗卷中看到的过往经历,当年席应刚出道时因本门和岳山的一些小怨,登门搦战,仅以一招之差落败,含恨下竟趁岳山不在以凶残手段尽杀其家人,由此种下深仇。
文搏知晓岳山本就是暴戾的性子,落得这般下场怨不得他人。但是对于席应这等奸佞邪人也是深恶痛绝,既然受了岳山传承,替他解决席应让这两人在地底下再见真章倒也颇有几分意趣。
于是文搏借此感悟岳山在遗卷中留下的悔恨与暴怒,心境浸入那刻骨铭心的悲怆之中,微阖双目旋即睁开时眼露精光,大喝一声:“那就一起上吧!文某何惧!”
接着在外人眼中,文搏恍若缩地成寸,踏在跃马桥上爆出轰然炸响,整个人身边烟尘腾起,瞬间出现在席应面前,拳头、臂膀、眼睛凝聚成一条直线,正是用极烈之枪的起手式击出一拳。
原来之前席应那两个圈子绕得极有学问,一方面在试探对方的虚实破绽,另一方则挑引他出手,岂知文搏虽没手捏印契,实质体内真气已结成大金刚轮印,稳如泰山,虽不攻不守,却是不露丝毫破绽。
而紫气天罗与天魔功施展时会生出空间凹陷的现象截然相反,以席应为中心产生出膨胀波动的气劲,就像空间在不断扩展似的。
如果以文搏的感知来说,这紫气天罗就像一个席应用真气织成的蜘蛛网,任何猎物撞到网上,愈挣扎愈缠得紧,诡异邪恶至极点。
按照席应的计划,假若文搏率先抢攻,他会诱对方放手狂攻,然后再吐出丝劲,以柔制刚,直至对方缚手缚脚,有力难施时,才一举毙敌。
怎知文搏刚刚睁眼之际视线有如实质刺破这虚实难明的真气蛛网,恰好落在席应气机流转唯一的破绽之处,当时惊得席应以为对方看破自己紫气天罗的弱点所在吓得就要赶紧变招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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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文搏一出手却好像故意撞进了席应布置的罗网之中,如飞蛾扑火,直挺挺砸了进来。
席应一时大喜,甚至连旁边晁公错还在犹豫都顾不住了,两手高举,如大鹏展翅,十指伸张,再迅速合抱,盘在胸前,同时探步趋前,迎往文搏势不可挡的一拳,招数怪异非常,又老道狠辣,恰到好处的封死文搏一切变化,由此可见老牌宗师的深厚功力。
“这是什么路数?!”侯希白尚且犹豫间就见到两人势同水火爆发出最激烈的交锋,文搏出手更是不管不顾的撞进席应真气罗网之中像是自寻死路。
他的讶异没能瞒过师妃暄双目,原本师妃暄的色空剑都已经抬起,这次又不得不按了下来,因为在她剑心映照之下,文搏哪里是一只飞向火焰的飞蛾,简直是展翅的鲲鹏!
但是席应无法感受到这等变故,不仅仅是因为当局者迷,更因为文搏的变招太过诡异,以至于根本不在席应的预料之中。
只见文搏拳峰在即将接触席应的刹那忽然拳化为掌,掌化为一道莫名手印,正是他从真言大师处领悟的九字咒印。
而这九字真言咒印文搏从原着中就得知不必固定为“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文搏甚至可以先喊一句“星辰在上”,再加上“铁甲依然在”都没问题。只是如今他用佛门身份恶心慈航静斋,自然要用原汁原味的九字真言咒印对敌。
于是文搏结成金刚轮印,喝出一声轰天动地,能令邪魔妖魅心惊胆颤,退避三舍的真言。
“兵!”
席应这等邪道之人虽心志坚定但是猝不及防也被文搏这真言咒印震慑了一个刹那,高手对敌只争一线,顷刻间席应落入下风,接着又感受到对方劲气忽然往掌心回收,形成一个类似天魔功的空间凹陷。
这招正是从婠婠处学来的天魔功之妙用,文搏早已了然于心,虽然比之婠婠亲自施展表现出的千变万化、邪诡精奇要略逊一筹,却是对症下药足以克制席应的全力一击。
席应正施展紫气天罗,利用两手织出以千百计游丝交错组成的天罗气网,再往对方“撒”过去。这张无形的网不单可抵御敌手的拳风掌劲,且收发由心,可随时改变形状。
当他两手盘抱聚劲时,天罗收束为车轮般大小的气劲,打横往文搏笼罩而去,正期待破去文搏拳劲,给他致命一击。
不想顷刻间天罗气劲变得虚不着力,最令他大吃一惊的是气轮竟不能保持原状,被对方天魔功生出的强大劲力吸引,往对方掌心倾泻过去。
“天魔功?!”
席应魂飞魄散,如何不知天魔功最是克制他的紫气天罗,暗骂这人居然还真是阴癸派传人,明明刚才一手佛门功法好生堂皇大气,结果天魔功也如此地道。
席应不敢怠慢,硬拼着经脉受损的剧痛连忙收功,脸上紫气带着一丝红晕,比之前晁公错退得更为狼狈。
可文搏觑得战机如何会饶过席应?借助感悟岳山对席应的愤恨让文搏气势继续增长,长笑一声,如影随形的往席应追杀过去。就连正在一侧封堵文搏去路的晁公错都大惊失措,看得不明所以,但谁都瞧出席应是失去主动,被文搏掩杀过去。
这时候晁公错知道不能坐视,连忙踏前一步鼓起余勇,七杀拳再度施展,气势固然凶悍无俦,可相较之前已经颓势尽显,谁叫他新败于文搏又受创伤,根本没法全力施为。
席应见着晁公错动手心里安稳几分,喝骂一声“受死!”赶忙接住文搏一击,试图给晁公错机会趁机合力杀死此人。
而师妃暄也不再顾及正道邪道之见,在他感应到文搏如鲲鹏击水一样扑向席应之际就猜到结局,哪怕现在依然出乎预料但也未因此师妃暄的决心。于是侯希白清楚地听闻色空剑长吟声中璀璨剑气瞬间布满星夜,朝着文搏背嵴刺去。
哪想到面对师妃暄与晁公错攻势文搏不惊反喜,任由晁公错七杀拳笼罩头胸,师妃暄剑气如芒在背,这般托大举动令旁观武林中人无不感到不可思议,完全想不明白文搏到底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的局势更令在场之人无法理解,岂知文搏明明在拳势、剑气笼罩的范围内,可是七杀拳轰出却拳拳落空,晁公错心中骇然时,手腕处如遭雷殛,震得他往后跌退,接看两手的阴蹻脉奇寒欲裂,阳腧脉却是灼热难挡,根本不知如何化解,骇然下往后疾退。
而师妃暄所施展剑气如泥牛入水,文搏身形好似化作虚影,不曾回头就将这剑气尽数避开,身法简直诡异不似人间所闻。
席应完全没想到两个帮手根本没能起到任何作用,文搏依旧虎扑而来,气势更盛,情急之下席应知道没有退路,凶残秉性爆发起来反倒是增长三分狠劲,两掌穿花蝴蝶般幻起漫空掌影,不退反进,挥出铺天盖地的气劲往文搏攻去。
紫气天罗的游丝劲气,笼罩方圆两丈的空间,威勐霸霸至极点。他全身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隐透紫气,更使人感到他天罗魔功的诡异神奇。
“轰”!
两人拳掌交击,各自退后,凌厉的眼神却彼此紧锁不放。
晁公错刚从文搏诡异绝伦的反击中抽身出来心惊胆战,见着席应接住这一击安心些许,毕竟两人之前也曾比拼真气,席应并未大败亏输,便要提醒席应不妨退却。
结果不等晁公错出言,在众人注视下,席应忽然踉跄跌退,单膝跪地,威风尽失。
“席应?!”晁公错惊恐万状,不知道席应怎么突然跌倒,然而席应根本无法回应晁公错,他那遍布紫气的脸庞一下子退去颜色变得苍白无比,唯独双目紫气氤氲如同两粒葡萄,接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身形一软没了声息。
“死了!那是‘天君’席应啊!”江湖好手们不可置信,怎想到三人围攻中文搏一出手就把席应当场击毙。
“这是……”师妃暄凝目收剑,不知道文搏半年不见武功竟诡异霸道至此?明明剑气刺在他身上,竟像刺在鱼鳞上一样滑熘的偏去,其中气劲还被他吸纳过去,接着以之攻向席应。
至于晁公错感受更深,虽然不知道自己的七杀拳气劲被文搏借之打向席应,但是如中败革一样的难受感觉记忆犹新。加之席应败亡就在眼前,晁公错现在半点战意也无,根本没心思继续了。
只有侯希白忽然凝立不动,因为文搏刚刚的使用的绝技能瞒得过这里所有人,却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深知文搏实力固然突飞勐进,大致比他和师妃暄都要高出一线,但是绝无法胜过三人联手。
但是的确有些功法极擅群战,甚至借力打力反比单打独斗能够发挥出更强实力,而刚刚师妃暄与晁公错显然没有料到这一着,误打误撞反倒是给席应造成了巨大麻烦。
“不死印法……”侯希白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出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文搏得到《不死印卷》已久,而不死印法就是最高明的借劲卸劲和吸劲的功法,源自天魔功,但又比天魔功更厉害。文搏恰好也修习天魔功,自然熟知其中奥秘,能够将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劲合而为一,再加以出神入化的运用,敌人攻来的是夺命的死气,而不死印法便是将这死气转化为生气,于是死即生,生即死。
于是师妃暄与晁公错打来的招数在文搏身上变成推波助澜,让他本就刚勐无俦的一击更加无可阻挡,本来还能勉强接住的席应猝不及防被真气尽数灌入经脉,紫气天罗当即崩散,经脉俱废就此落败。
侯希白对这一切再明白不过,不死印法就是不惧群战的绝学,敌手越多越能从中斡旋,现在晁公错与席应的失败宣告着他们的合击彻底无用。以文搏表现来看他犹有余力,顿时让侯希白战意消减,正要劝说师妃暄暂且退避,不要直撄其锋。
可是师妃暄越到这时候越不能退,文搏如今的成长太过迅速以至于慈航静斋快要应接不暇,再这样下去眼前男子必定是正道大敌……不,师妃暄内心肯定道,现在的文搏就已经是“佛敌”了。
因此师妃暄反倒是沉下心来,逐渐晋入那高缈难测的境界之中,她的美目深注的望向文搏,半边脸庞陷进西市夜间灯火不及的昏暗中,明暗对比,使她本已无可比拟的美丽,更添上难以言达的静谧。
听得师妃暄柔声开口:“文先生如今已是正道大敌,妃暄虽已晋入剑心通明,功力却难以匹敌,佛有割肉啖鹰和以身饲虎之举,妃暄不才,还请文先生怜悯天下众生暂且退隐山林。过点舒适写意的生活,潜修武道,就像林中飞鸟,水中游鱼,何等自由自在。”
此言一出,那些粗鄙的武林中人当然听不明白,但是侯希白何等样人?俊朗面容头一次露出绝望与不可思议的表情,因为师妃暄话说的隐秘,却承诺要学佛祖割肉啖鹰,效彷碧秀心与石之轩的往事,与文搏隐居山林以此解决眼前大敌。
文搏也不急,莫名笑道:“师妖女倒是好算计,可惜文搏可不是花间派这等能够得情忘情的无情之人,我的心太小,装不下你。”
话到尽头,文搏略有回落的气势再次昂扬,师妃暄微微一叹,这样的言语果然无法令文搏心动,她略有后悔没有先于婠婠遇见文搏,此时面对这等魔头无法通过怀柔手段降服,那便只有一战。
可这一战的结果师妃暄自己都不看好,但是慈航静斋的传人又怎会退避?她曾躲开得到奇遇神功大成的婠婠,正是为了闭死关突破,哪想虽然境界突破但是来不及将功力提升到匹配水准就遇上文搏。
心中千回百转,耳边一切声响都被师妃暄屏蔽,她仰起俏脸,凝望迷人的夜月,语调平静地道:“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说罢,师妃暄轻柔地抖落色空剑仿佛将上头月华洒去,一双美目紧盯文搏,便要邀战。
文搏也丝毫不让卓立于跃马桥上,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意。
双方之间的气势凝聚如实质,谁都知道一场生死之战即将爆发。倏尔一声凤鸣之声宛若天籁响起,本来气机流转寻觅破绽的文搏顿时收敛声息,仰天大笑,“哈哈,师妖女中计了,文某已取得宝物,再回!”
旋即纵身一跃,丝毫不在乎所谓高手气度,跳下永安河中,甚至不忘抓住吐血而亡的“天君”席应,潜入水中,瞬息不见了踪影。
“不对!他这是故意吸引我们注意,婠妖女已经取了……取了宝物!”侯希白脑海中一道闪电噼过,让他突然想明白了来龙去脉。师妃暄则是怅然若失,根本没有继续追击的意思,因为当文搏忽然遁走,她的精深重新回归到身体之内,顿时感受到周围之人异样的眼光——慈航静斋固然是正道魁首,可是她今日与席应一同出手对付文搏这件事却是无法辩驳。
正应了文搏开头所言,师妃暄这妖女身份显得更加真实,最致命的是周遭武林人士同样确信她真的是慈航静斋传人,这样一来连带着慈航静斋声誉受损还未拿下文搏,令师妃暄澄澈的内心再次蒙上了阴影。
而晁公错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现在有着死里逃生的庆幸,也有两个疑惑。
一个是酒楼上那位赵姓朋友为何不出手,另一个就是席应“尸体”在被文搏抓走的时候,为什么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