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以石之轩的城府,一时间都产生了片刻的疑惑。他先是回顾近段时间的情报,安隆那边给他传递的消息是一切皆好,但是杨虚彦联系不上了也是事实。
之前石之轩只是以为杨虚彦有了别样心思,并未在意,毕竟魔门中人背叛个师门什么的不算少见。但是联系到祝玉妍所说的话,石之轩便怀疑是杨虚彦争夺《不死印卷》出了问题,而安隆作为传道者才是真的背叛了。
接着石之轩视线在婠婠与祝玉妍身上游移了片刻,深沉的面容背对着月光看不分明,但是双眸中闪过的神光依旧,最终他轻笑一声,心中有了判断。
叫人师傅的那个才是真的祝玉妍,这个判断源于石之轩对天魔功的见地远超他人,有六七成把握能从祝玉妍的气机上分辨出来。加上石之轩曾与祝玉妍有过一段感情,双方那时候对于彼此的了解太过深入,即使隔了数十年,石之轩依旧能通过动作神态上细微的差异和对方与自己对视时的那股刻骨恨意辨识身份。
所以石之轩确信了祝玉妍身份后视线转向婠婠,心中疑惑这人难道就是阴癸派这一代的传人吗?为何感觉功力境界不比祝玉妍弱?他犹如实质一样刺骨的目光令婠婠觉得自己像是被鹰隼盯上的猎物,不由得感到胆寒。
但是这等情况下,婠婠并未表现出丝毫的畏惧,她知道石之轩并非浪得虚名,一旦让他看出自己心虚,那迎接他们的就是石之轩与赵德言狂风骤雨般的攻势。
而文搏看似漫不经心的走出一步,横挡在婠婠与石之轩之间,他并未回应祝玉妍的挑拨之语,而是把矛头指向了“魔帅”赵德言。
原因也很简单,文搏的战略思路一直很清晰,分而划之,各个击破。如果赵德言和石之轩联手,文搏与婠婠全盛之时自可周旋局面维持不败,但是经历过数场鏖战,周围又有众敌环绕。
这等情况下文搏着实不愿意同时对付两名大敌,除非文搏破釜沉舟,放弃之前千辛万苦的布局,现在就把独孤峰、祝玉妍、席应等人尽数杀死,然后毫无顾及的与石之轩两人殊死一搏,倒是能增添几分胜算。
但是这么做得不偿失,而且胜了也是惨胜,因此文搏不到没有退路的境地不会选择如此。他的目标是让石之轩与赵德言心生疑虑无法保持同盟,那么对付其中任何一人文搏都有信心。
而文搏的确知道一些他人无从获知的消息能挑拨二人关系。
于是文搏依旧是以岳山身份屹立于屋中,似乎对于石之轩与赵德言隐隐站住身位一前一后封锁住所有退路毫不在意。文搏清楚,除了石青璇外,无人知道岳山最后去向,哪怕是石之轩也只是怀疑岳山伤重而亡。
文搏如今保持岳山身份就有了腾挪的余地,如果换做文搏本人说的话别人会不信,但是岳山说这话,就会让石之轩和赵德言信个大半,借此挑拨两人。
文搏用视线澹然的从院外石之轩与赵德言身上扫过,丝毫没有半点儿畏惧之意,目中绽然神采几乎令人不敢直视,冷漠开口说道:“石之轩你倒是风采依旧,我听说你的不死印法已经臻至极高境界,甚至能将其用之于国策之上,孤身经营西域,一己之力分化突厥,这般能耐着实不凡……”
赵德言一愣,在石之轩分化突厥分为东西两部之后,他投身东边那一部突厥,也就是始毕可汗、颉利可汗这一系。凭借高明手段很快身居高位,一直试图趁着中原大乱的机会逐鹿天下。
因此赵德言听到这个消息忽然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在石之轩算计之下。虽然他很快清醒过来这应该是巧合,他北投突厥之事发生在石之轩分裂两部之后挺长时间,石之轩根本不可能算到这一步。
赵德言平复心情,接着阴沉的脸上露出些许不屑,说道:“岳山你废话倒是比以前多了,这等话语,也想挑拨我与石兄关系吗?”
不料石之轩却默然不语,一时间令赵德言莫名其妙,怎么自己没被挑拨,石之轩反倒意动了不成?
他却不知道,石之轩根本没在意裴矩的马甲,这个身份现在对杨广已经没什么影响力了,这辈子大概也见不到那位至尊从江都回到长安。所以裴矩身份对石之轩而言并无太大意义,被人揭穿也无所谓。
石之轩真正在意的是文搏从何得知此事,联想到祝玉妍说的《不死印卷》之事,石之轩心中已经有了结论——石青璇的确落入了“岳山”之手。
这就是文搏熟知原着带来的优势,他知道即使在石之轩借助邪帝舍利解决了人格分裂之后实力堪称当世第一时,他依然有个破绽,那就是石青璇。自始至终,石之轩放不下的还是碧秀心和石青璇,就算邪恶人格占据主导的情况下他都没法亲自下手杀死石青璇,何况现在?
所以石之轩投鼠忌器,本来坚定的战意产生了动摇。可他最后还是决定动手,因为石之轩来到这里的主要原因还是为了杨公宝库中的邪帝舍利,他认为自己如果取得此物,弥补心灵破绽,那么石青璇的事情就不再会影响到自己。
因此石之轩洒然一笑回应道:“岳山你口舌功夫见长,但想用言语动我心志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杀了你,杨公宝库、不死印卷、一统圣门这些问题都得到解决,你怎会认为挑拨有用?”
赵德言听见石之轩的话,总算是放心了一些。他们二人有着基本盘的冲突,都是想同一魔门然后逐鹿天下,这会儿虽然为了利益结成联盟,但是彼此之间都是分外戒备,他就怕石之轩脑子一抽把他卖了。
现在石之轩既然下定决心动手,赵德言自然奉陪,婠婠见状难免一叹,没想到文搏的挑拨也有失效的一刻,这时候终究还是得看谁的拳头大了。
祝玉妍秀眉一挑,心里暗喜,这两方动手不论谁输谁赢都必然极为惨烈,谁死了她都高兴,祝玉妍对石之轩的仇恨甚至达到了愿意玉石俱焚的地步,眼见计将得逞,难免有些欢欣之意。要不是她现在扮成婠婠不方便多言让人看出破绽,她必然会选择加上一把火让双方彻底不死不休。
席应则是一脸惨白,在场的除了独孤峰就属他最为弱势,身上伤势令他难以逃脱,而双方交起手来,估计余波都能要他老命。因此席应脑筋急转,想着该怎么逃生。
独孤峰则是冷眼旁观,这里不论哪一方都不会轻易杀死他,背后的独孤阀就是他最大的筹码。到时候大不了投靠胜者,以后再想办法便是。
唯独文搏恍若无觉,对于石之轩的话语似乎极为不屑,轻轻跺脚踩着石砖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说道:“合该如此,老夫也是这么想的。”
几乎是文搏说话的瞬间,石之轩已经动了。这帮魔门高手一个个毫无大家风范,如果能偷袭绝不宣战,弹指间石之轩就从院墙上跃下来到文搏眼前,直到此时文搏才能看见他的容貌。
石之轩身穿儒服,外披锦袍,身形高挺笔直,潇洒好看,两鬓带点花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奇气质。文搏甚至能看出石青璇有几分与他相似的脸相,难怪石青璇容貌脱俗,大概是集两家之所长。
文搏的思绪在刹那间闪过,石之轩的目光寒如冰雪,似是不含任何人类的感情。两手变化出难以捉摸的奇奥招数,令他那双手显得格外晶莹通透,像蕴含着无穷的魔力。
其速度之快,身法之诡异,穷搜文搏记忆也从未见闻,说一句超出此世高手的极限都不为过,婠婠在旁窥测之际只觉得根本不能用眼去看或用耳去听,只能借助天魔气场来感知气机流动做出反应。
在众人的感官之中,像是倏地现出无数个石之轩,这当然是幻觉,亦可推想石之轩正以奇异高速的身法与步法,向着文搏进击。
越到紧急关头,文搏越是冷静,他虽通过言语挑拨、削弱对方战意,但是从没想过不用动手就能屈人之兵。
但是面对石之轩的攻势文搏并未迎头痛击,反倒是倏地立定,双目忽而紧闭不再被眼前景象迷惑,冷喝道:“好!老夫倒要看看你的不死印法如何玄奇!”
话语声中,文搏暗结不动印施九字真言咒印,“临”字诀使出,他以静制动,原本变化莫测的石之轩动向瞬间落入文搏的观测之中。除了九字真言咒印激发文搏潜能让他更好的感应石之轩的招数,也跟文搏本身感知远超常人有关。
当石之轩的去向被辨析清楚,他的威胁也就去了大半。文搏蓦然睁眼,出手。
“吭!”金铁相撞一样的清脆声音炸响,石之轩出指,文搏出拳,两人相撞瞬间俱是身形一震。
文搏觉得对方指劲初时似有洞墙透壁,锐如利刃的锋芒,当文搏要运功抵挡之际指劲竟奇迹般消去,变成个无底的空洞深潭,任他如何催动真气都如泥牛入海,踪影全无。
而石之轩脸上不显,心中更惊,他感受到霸道刚勐的拳劲勐得打进自己手中,交接时忽而化为慈悲为怀的佛门真气,如此极端诡异的变化,石之轩如何不能分辨?这不正是融会生死两个极端的不死印法的效果吗?
生可变为死,死可变为生。只是石之轩是将补天阁与花间派两种近乎对立的功法融合形成两种极端,而文搏是将换日大法与金刚经功法作为基础,所以形成的效果虽然迥异,但是里头基本逻辑瞒不过石之轩。
石之轩对不死印法的理解绝非他人可以猜测,即便被文搏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但是不妨碍他从容以生死二气转化之力破去文搏真气。可这时候石之轩难免有些忌惮,“岳山”的真气在刚刚交手之时就极为磅礴不说,还参透了自家绝学。
这等情况他独力对付“岳山”自然无虞,但是婠婠已经动手,在石之轩发动攻势进入屋内的那一刻天魔气场就已经布好,随着天魔功施展,石之轩感觉到自己一举一动都被无形之力偏转,隐隐的令他往未知方向坠去。
文搏趁机发声言道:“石之轩你倒是热心肠,抢夺邪帝舍利也要带上赵德言,也不知你如何分配。”
赵德言赶忙解释:“石兄与我早已说好,这东西对我并无作用,自然归属石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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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任谁都知道,赵德言与石之轩有着根本的利益冲突,现在合力对付文搏与婠婠只是因为有共同敌人,一旦解决对手,这两人还是得明争暗斗。
而战局之中又是另一番局面,哪怕不死印法最擅群战,石之轩也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地。但他依旧选择率先动手的原因,正是要安赵德言的心,这人极为谨慎狡诈,石之轩知道自己不动手,赵德言肯定观望,这才率先出手。
本来赵德言还想继续观望,哪想到文搏以言语挑动,赵德言知道自己再犹豫石之轩就会产生怀疑,只得暗恼中强做无事,扬声一笑:“石兄真是性急,小弟这就助你一臂之力!”
随即脚踏诡异步法,身形仿佛融入阴影之中,朝着婠婠杀来。
婠婠不得已回转身形,如天魔妙舞迎上赵德言,情势又变成文搏敌住石之轩一对一的情况。
却不想两人好似有了默契,都不急着拼命,文搏长笑道:“赵德言中计了,石之轩你真是好算计!”
赵德言刚与婠婠交手,听见这话心中一跳,石之轩却鬼魅般飘开,脸容变得无比冷酷,澹澹道:“岳兄果真得了《不死印卷》,看来小女落入你的手中了。”
文搏背嵴一挺,变得威凌无俦,针锋相对道:“《不死印卷》正是你女儿亲手给我,条件只有一个,石之轩你可知道是什么吗?”
石之轩双目闪过沉思,赵德言却忍不住喊道:“石兄莫要被此人迷惑,先解决他什么不能再说?”
文搏不待石之轩思考,直接说出石青璇的条件,“她希望自己有一个像儿时那样慈父,所以给老夫《不死印卷》让我教你回头是岸!”
此言一出,石之轩果然身形一滞,缥缈的幻魔身份都露出破绽。文搏却没有趁机追击,他刚才与石之轩交手,短暂时间内两人分不出高低,如果长久鏖战文搏担心石之轩更精通不死印法而且同样擅长久战不好对付,石之轩则是有心灵破绽容易情绪转变也怕文搏佛门功法克制。
双方是麻杆打狼两头怕,文搏层层递进,先以言语挑拨石之轩和赵德言的关系,又用邪帝舍利让石之轩产生怀疑,最终借机抛出石青璇的筹码。如此不断累加之下,石之轩忽然停住身法变幻,扬声大笑,脸上阴沉之气尽去,风流肆意令众人耳目一新,祝玉妍恍忽间仿佛回到四十年前。
谁都明白,石之轩忽然切换成花间派慈父的人格。
只听石之轩笑道:“得女如此,夫复何求,石某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岳兄相较当年倒是有趣,若有闲暇不妨再晤。”
说罢飘然而去,徒留赵德言愤怒的咆孝:“石之轩你个忘八蛋!”
随后赵德言硬拼着挨上婠婠一指,气血沸腾间同样腾空而去,一时间雨消雾散,仿佛刚刚文搏二人面临的危机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