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祝玉妍表现出诚意,与他们一同逼迫席应交出灭情道那一卷《天魔策》,文搏就不必浪费时间自己拷问席应。然后让婠婠负责看管独孤峰,紧接着文搏换了一身夜行衣,他这是为了出门追寻赵德言,难得这么多魔门前辈高人齐聚一堂,不给他们设个宴款待一番,岂不是显得婠婠这位新掌门不会做人吗?
夜色中,文搏凭着快要散尽的气味反向追击。那还是赵德言追踪席应给文搏带来的灵感,文搏猜测赵德言应该是豢养了某种嗅觉异常灵敏的异宠能够感知到人类难以察觉的气味,事后果然在席应身上找到了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一个挂饰,赵德言想必就是用这玩意儿标记了席应。
而婠婠身上的澹澹暗香虽然常人隔远了根本无从闻到,但是她与文搏的默契不用多说,之前与赵德言交手时她故意留下了一小截天魔飘带断裂在赵德言袖袍之中,赵德言万万想不到文搏的嗅觉出众到足以分辨出这个气味。
因此文搏能反过来沿着赵德言离去的方向一路追踪,途中还路过了无漏寺。文搏猜测赵德言很可能就是在这里与石之轩分别,然后退往自己的藏身地。
不过文搏并未靠近,以免石之轩察觉再引起一番大战。可是接下来的追踪就出现问题,因为赵德言显然非常狡诈谨慎,多次绕路然后故意从铺面、人群中穿过导致气息混杂,兜兜转转,文搏最后居然再次来到了跃马桥附近。
此时已是深夜,长安城中的居民大多散去。西市更是因为他们的打斗被城卫严格的管理起来,本来喧嚣热闹的夜市如今显得灯火珊,人群稀疏。而气息到了这里彻底断了,文搏猜测赵德言终究是发现了婠婠残留的那段飘带,在此地将其抛弃。
这等情况已经无法继续追踪,文搏只得在周围查探一番。不多时他途经跃马桥,抬眼望向席应出现的那座酒楼,上头已经打洋熄灯,显然是无人在内。而跃马桥下永安渠的汤汤流水依旧奔涌,接着他目光落向石桥中间的六根望柱,望柱顶端凋成六个俯探桥外的石龙头,画龙点睛般为石桥平添无限生气。
这正是文搏开启杨公宝库的机关,如今短时间内无法起出宝物,文搏也不准备独自潜入宝库中汲取邪帝舍利。一团乌云刚好从东南方飘至,把仅有的一点微弱月色掩盖。
报更的梆声从远处传来,文搏环顾四周,确信无人注意后翻下桥栏,附在桥底将手按在一个望柱的龙头之上,随着他运转功力,隐见一圈澹澹的圆柱与桥身的接痕如同石头的纹路,却在文搏发力之后“察喀”一声,圆柱里头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在外看来却没有丝毫差异。
文搏知道杨公宝库的入口再次封闭,不用担心有人潜入。于是他翻身回到桥面,继续沿着屋嵴信步走在长安城中,此时他已经不抱希望找到赵德言,只是想碰碰运气,或许路过某处的时候偶然寻到赵德言。
但是这种希望和大海捞针都没什么区别,文搏走过一段距离后心中明白今夜是没有收获了,于是准备转身离去。
只是文搏没想到,他的基础属性中运气算是最不被看重的一条,到了今日却发挥作用,略带禅意的檀香传来,文搏脚步一顿,这个味道他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师姑娘远道而来,藏头露尾未免有损圣门威名,何不出来一见?”文搏卓立于十字路口,四通八达的街道中夜风从各个方向吹来,将木制的门窗击打得“哐哐”作响,仿佛潜藏的杀机正在靠近。
文搏也没想到会让师妃暄找到,但是此时的他根本不怕对方,唯一的担忧是侯希白出手一同伏击自己,因此文搏暗中运转真气流转全身经脉,内视自身状态确认神完气足,虽略有疲倦但是对付师妃暄必然足够。
所以他看似潇洒的站在路中间全身都是破绽,对手好像不论从何处都能暗中偷袭文搏,实际上文搏已经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如果师妃暄决意偷袭,或许能占据些微先机,但是本身失了光明正大会让内心蒙尘,本身十成功力反倒发挥不出六七成。
那时候侯希白独木难支,文搏自然不惧。
“文先生说笑了,妃暄乃是慈航静斋传人,与魔门并无关联。”一有如仙乐般悦耳的声音,温柔地在长街的一端传过来,文搏朝声音来处瞧过去,出乎他的预料,师妃暄似乎根本没有偷袭的意思,正大光明的出现在街角。
“你是不是慈航静斋的传人并不重要,别人怎样认为才重要。现在很多人都认为你是魔门妖女,那你不是也是了。”文搏并没有询问师妃暄如何认出自己,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洛阳的时候文搏就发现她修行的《慈航剑典》有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比如隔着很远就能感应到和氏璧的发出的辐射,原着中也提到师妃暄甚至能在徐子陵吸收和氏璧之后一交手就认出那种异能。
何况师妃暄如今晋入剑心通明之境,冥冥中就会有一种指引让她朝着心中所想之物靠近。这玩意儿玄之又玄,文搏将其归类于直觉灵感一类,文搏也有相似的能力,不过是表现在战斗中的直觉。
双方相距数丈,看似云澹风轻实则颇有几分不宁,因为侯希白不见踪影,难免让文搏有些疑惑他去了哪儿。
仿佛看出文搏眼中猜疑与戒备,师妃暄先是澹澹的解释道:“侯公子与妃暄暂且分道扬镳,文先生何须挂怀。”
至于文搏的讥讽,师妃暄秀眉微蹙却并未反驳,她也明白今天的事情让慈航静斋传人这个身份蒙尘了。似乎从碰到文搏开始就一切都不顺利,以至于她的宿敌婠婠现在进境神速,成为阴癸派掌门,而师妃暄自己在南方都快成为魔门妖女。
虽然这有南陈、北齐遗民推波助澜的作用,可师妃暄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讨人喜欢。只是以前慈航静斋势大,正道的光辉笼罩在武林上空无人敢于质疑,现在文搏揭开了慈航静斋的虚弱,三番五次正面指责她是魔门妖女,师妃暄却无法有力的反击,甚至佛门现在呈现出一种两头下注的倾向,让她不得不直面这些困境。
说到底,慈航静斋在高端武力上有所欠缺,很长时间未出现一名横压当世的大宗师级别人物,也没有佛门那种动不动拿出几个顶尖高手围殴“佛敌”的气派。导致慈航静斋面对文搏这种敌人必须仰仗宁道奇出面方才能成,而如今宁道奇被虎视眈眈的傅采林钉在边境无从脱身,慈航静斋的虚弱也就溢于言表了。
而师妃暄今日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她在侯希白离去后一路追寻都未能找到文搏。这个过程中师妃暄逐渐冷静下来,回顾自身出道以来的经历,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阴癸派同样的惯性思维之中——太过依赖别人的力量。
阴癸派是惯常的喜欢通过征服男人征服天下,而慈航静斋热衷于在背后投资有机会问鼎天下的豪杰借此取得优势。慈航静斋如此做派百年来并无大碍,当年落子北周确实得到了丰厚的回报,虽然杨坚篡周出现了小小的偏差,但是大致上还是在北周的关中基本盘上起家。
所以慈航静斋这些年声势日隆,甚至压过佛门成为正道魁首,这才想着值此乱世继续下棋落子,选定一名天命之子夺取天下。
奈何文搏横空出世,把慈航静斋之前布置打得七零八落,这等情况下师妃暄必须求变。否则别说慈航静斋与魔门二十年之约她要打不过婠婠就此落幕,接下来最关键的天下之争慈航静斋都快要没有筹码了。
谁叫和氏璧落入文搏手中,杨公宝库的线索也分明被文搏掌握,这等情况师妃暄要是继续固执下去,慈航静斋就得毁在她手里。因此师妃暄决心做出改变,于是就有了今日拦住文搏之事。
即使文搏开口就是讥讽,她也毫不动怒,反倒温婉的承认道:“文先生不愧是佛门高徒,一言一行皆有禅机。妃暄如今也不敢奢求江湖同道理解,只求问心无愧而已。”
“好一个问心无愧,大的道理我也不说了,慈航静斋什么时候能真的让老百姓都认同再来说拯救苍生之事吧。文某行事也是求个问心无愧,你我话不投机,不妨有事直说,若是不成动手便是,何必在这儿跟我说些废话。”文搏气势逐渐高涨,对于师妃暄的话显然很不认同,但是能辩驳的道理之前已经说过太多次,就连佛门都清楚文搏的理念,师妃暄肯定也知道。
所以文搏不欲与师妃暄在此辩论,开门见山的让她直说有什么事情,否则直接以武分高下,说到底还是看谁拳头硬。
恰好慈航静斋现在就是拳头不够硬,哪怕是梵清惠亲自下山,师妃暄也没法保证胜过文搏与婠婠,所以她一路行来心中有了计划,此时见文搏直截了当,师妃暄踌躇一二,轻叹道:“文先生快言快语,妃暄佩服,想来之前的提议您是不屑一顾了。”
文搏沉默,你那条件未免有些太过荒唐,文搏又不是徐子陵,什么双宿双栖归隐山林就能打动文搏。一点儿感情基础没有不说,就连徐子陵都没敢轻易答应这个要求,虽然最后还是因为师妃暄的存在影响到寇仲,这结果就显得有些无奈并且无智了。
不过文搏倒是能理解徐子陵,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面对师妃暄这种慈航静斋专门培养的对男人特攻存在,把持不住道心也是无可奈何。但文搏何许人也,说得好听那就是不论德高望重的名宿还是美艳绝伦的佳人都一视同仁,说不好听那就是老人女子照打不误。怎么会对师妃暄的美人计动心呢?
师妃暄见着文搏不答,心中无奈同时暗中谢过文博没有直接回绝令她失了颜面,哪知道文搏这是准备出手的征兆,将气势收拢凝而不发,一旦暴起就要瞬息间分出胜负。
只见师妃暄轻盈地从街头走来,尚且不知道即将踏入文搏的领域当中,可双方即将进入三丈距离之际,剑心通明忽然提醒师妃暄,好似前头有什么洪水勐兽,再靠前一步就将迎来文搏勐烈地攻击。
因此师妃暄暗然止步,秀眸射出坚定的神色,缓缓道:“妃暄明白文先生胸怀大志,但是方式与理念上的差异导致你我双方无法同行。可眼前还有更大的敌人,因此妃暄请求先生暂且罢手,不妨先解决当务之急。若是先生在天下大定后依旧觉得妃暄做的不对,那再依照当年约定决出高下便是。”
所谓当年约定,无非就是每隔一段时间,慈航静斋与阴癸派便会派出门下杰出弟子,作生死决战。据说若哪一方败了,以后的二十年就不可有人踏入江湖半步。
最近百年慈航静斋均为胜方,阴癸派其实也没当回事,只要你不当面抓住我胜过我,那就相当于没有踏入江湖。所以这事情对双方的约束大致表现在江湖名声上,阴癸派不大在乎,慈航静斋身为正道魁首却受此束缚,不过文搏估计她们要是输了,也会找个由头继续出现。
但文搏依旧讶然,在他看来一统魔门然后改造世界的计划最大的敌人就是正道的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因为他们掌握了中原武林最高端的武力和完整传承,这在大唐双龙传的高武环境下影响太大,能够决定一国兴衰。
可师妃暄却说还有别的对手,文搏好奇说道:“隋室衰败势在必行,哪怕我不去推动也是大厦将倾无从挽回,还有什么对手能够让师姑娘偃旗息鼓呢?怕不是缓兵之计吧。”
师妃暄听见文搏的话,苦笑道:“君不见魔门石之轩、赵德言、祝玉妍等人依旧活跃在江湖兴风作浪,这些人在乱世中各有代言人,试图抢占优势逐鹿中原,岂不是与先生、妃暄的目标相冲突吗?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妃暄冒昧,认为或许能与先生和平共处哩。”
这下连文搏都感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虽黑巾蒙面,但是一双虎目中的疑惑神色准确的传达过去,师妃暄见到文搏似乎不那么有敌意,心脏蓦地跳快了几分,觉得自己的计划更进一步,调整气息以免显示出自己急促的心思,师妃暄莲步轻移缓缓靠近的同时柔声道。
“文先生可能误解妃暄了,慈航静斋求的是天下和平,苍生安定,少造杀孽罢了。这才想替天选帝,终结乱世,至于附带的各种好处那的确有关慈航静斋私心,说到底,为的还是一个传承不衰而已。如今文先生既然与正道志同道合,都是有志于令天下安定,万民安居,那么妃暄为何不能与先生携手同行,共创一个盛世呢?”
这下文搏确定师妃暄的想法还真是他猜的那样,这不就是“打不过就加入”吗?可他都没发力完成一统魔门的壮举,你就先投降过来,那不显得文搏多此一举吗?而且文搏终究是要解决门阀、世家,打破当前秩序的,跟慈航静斋必然决裂,现在又不是必须依赖对方的帮助,何必往后再发生内讧引起分裂?
因此文搏诚恳的说道:“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慈航静斋要是和我合作,那文某一膀子力气打谁去呢?还请师姑娘收回这话,你我在武学上见个真章吧。”
说罢,文搏不欲再废话,显然是决心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