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搏带着婠婠快步穿过长廊,来到一个圆形的石室,中央有张圆形的石桌,置有八张石椅,上面绘有一张图文并茂、阐析详尽的宝库地图,相隔多年笔迹清晰无比,更显示出宝库与地面上长安城的关系。
这正圆形的石室另有四道普通的木门,分别通往四个藏宝室,桌下尚备有火石、火折子和纸煤,以供点燃平均分布在四周室壁上的八盏墙灯。
文搏点燃墙灯,等到灯火大明后,两人逐室搜索,以文搏见识都不得不为之叹为观止,始知杨公宝藏,确是名不虚传。
四座石室,每室宽广达百步,三座藏兵器,一座藏以黄金为主的财宝。
所有兵器,均以防腐防锈的特制油布包裹妥当,安放在数以千计的坚固木箱内。粗略估计,光是强弓硬弩就已经达三千张以上,箭失不计其数。其他甲、刀、枪、剑、戟各类兵器,更是数以万计,足可装配一个万人劲旅有余。
看似不多,东溟派卖力制造的话几年功夫也足够生产出这么多兵甲,可宝库是在长安城下天子脚底,若是有心谋反,以杨素当年势力,光是组织家仆都能瞬间拉起一只大军直捣黄龙。哪怕如今,现成的数万兵甲也足以令各路反王垂涎欲滴。
文搏对于兵甲暂时不能物尽其用,他并未入场扶持哪方势力,也未亲自举旗反隋。
但是其中金银珠宝却对他意义非凡,拉起一个势力可不是光有武力就能压服一切,没钱寸步难行,当文搏看到那藏有黄金的秘库时,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了一半。
而另一半,正在文搏与婠婠此时坐着的桌子旁。
“真的要这样做吗?”婠婠亲眼目睹文搏抓着桌沿,朝上拔起。随着石桌上升两寸,发出一声轻响,桌旁一块地板往下沉去,现出内里窄小的空间。
婠婠看了一眼,那是一个封盖的铜制小罐子,不问自明,两人都清楚里面就是邪帝舍利。可她的注意力全身心的放在文搏身上,而文搏的回答一如既往。
“天下局势快到紧要关头,群敌环伺之下若想伸张我的理念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都到了这一步,岂有退却之理?”文搏慨然回应,神色平静如常,低声安慰道:“而且有你护法,我又有何畏惧?”
婠婠柔肠百结,将天魔飘带一放卷起铜匣放在了石桌之上,婠婠知道,接下来的危险胜过之前百倍,文搏一步踏错或许就是万劫不复的结局。她轻声说道:“若是成了,那咱们掌控天下自无二话;若是、若是不成,那婠儿愿与你终老山林,白头偕老。”
这就是婠婠在向文搏诉说衷肠,提及当日在净念禅院铜殿内要成亲之事,两人一路行来虽有亲密举动却始终没有正式成亲,既是文搏希望给婠婠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也是时机不对没时间仓促成亲。
婠婠这会儿看到文搏要冒大风险,就重提此事,以求心安。
而文搏感受到婠婠满腔情愫之时,自是暖心无比,表现出信心百倍,安慰道:“放心吧,我怎么可能会失败!”
顿时气得婠婠咬紧银牙,想说你失败了才好,到时候等着吃老娘软饭吧。却又不忍开口,赌气似的用手撑着螓首斜视文搏,可眼中担忧却分毫未消。
文搏将手按在铜匣之上轻微摇晃,里头传来硬物触碰与粘稠的液体晃动声音,显然封存邪帝舍利的人做了双重保险,以免其中气息露出去引起外人注意。
据尤鸟倦说,邪极宗有一种特殊功法刻可以隔着很远感应到邪帝舍利的存在,接下来文搏将打开密封的铜匣,意味着不管石之轩是不是在头顶的无漏寺中都能察觉舍利出世。
然而文搏心意已决,深吸一口气之后先把一卷誊抄的《天魔策》放在石桌之上,正是记录了《道心种魔》的秘籍,婠婠亲自接过秘籍双手捧起让出位置,文搏尚未启封,心惊肉跳的感觉已经在他心头乍现。
这意味着邪帝舍利的确是极为邪门的东西,文搏的本能在向他发出示警。
见状文搏运转佛门功法,顿时摒弃心中那份浮躁情绪,整个人气质变得如同得道高僧,令婠婠不自觉的皱起眉头,觉得文搏仿佛“可口”许多。
接着文搏缓缓用特殊手法取下铜匣封盖,眼前古怪的景象顿时浮现。
“水银?”婠婠当即叫破其中液体来历,为此她感到诧异也明白过来,邪帝舍利竟然在铜匣密封之内还用水银浸泡,难怪丝毫气息都不曾泄露出来。
文搏点点头,从一旁的虎牙枪尾处拔出一柄铁锏似的厚嵴长剑,运转真气附加在剑身之上,然后把长剑探入水银之中,瞬间触碰到一颗拳头大小的固体,其中隐隐有古怪波动沿着长剑传来,虽然文搏手臂极其稳当,但是那种别样的触觉令他依然心惊。
婠婠心中不妥当的感觉更趋强烈,仿佛眼前就有什么凶戾的邪物即将出世,让她想攥住文搏的手寻求安慰却又不敢打扰,只能不由自主的按住贴身绑在腿上的天魔双斩以此稳定情绪。
文搏恍若无觉,闭气凝神缓缓用长剑贴住铜匣水银中的球体,然后以真气附着其上将它一点点挑了出来。
黄芒倏现,在密室中将文搏与婠婠顷刻间笼罩在诡异的暗黄色光内。
在文搏剑尖上,一个拳头般大的黄晶体,从铜匣内的水银中离开。晶体似坚似柔,半透明的内部隐见缓缓流动似云似霞的血红色纹样,散发着澹澹的黄光。
“邪帝舍利……”婠婠近乎叹息的道出这东西名字,邪帝舍利也随着文搏动作慢慢升离罐口,散发出黄色光芒如同初升的旭日,又宛若夕阳般暗沉。
婠婠尚在震惊于邪帝舍利的真容,文搏的感触却另有一番光景。
当他用剑在铜匣内碰到邪帝舍利时并无强烈感受,可是当文搏把舍利挑离水银时,一股沉重如山,奇寒无比,邪异极点的至阴气流,立即沿长剑如决堤巨浪般狂涌而来,若被侵入经脉,他肯定要全身经脉错乱爆裂,不死亦落得残废。
文搏早有准备,当即以不死印法的独门生死二气转化技巧将袭来阴寒气劲还之彼身,然后瞬间长剑一挑把邪帝舍利扣在石桌之上。
“我要开始了!”文搏低喝一声,他心知肚明这东西出世的动静确实瞒不过修行了特殊功法的石之轩,此时既然准备充足就不用再做犹豫。
随着文搏声起,长剑被他放在一庞,双手按在舍利之上,澎湃的内力忽然如长江大河东逝而去,头也不回的从文搏体内流淌入邪帝舍利之中。
正是历代邪帝临死前灌注元精进入舍利的方法,在失去一身功力后垂垂老矣的邪帝们登时油尽灯枯坐化而去,可文搏不同,他本身寿数悠长状态绝佳,不存在失去功力后当场坐化的担忧,因此文搏决然的将内力尽数输入到邪帝舍利中,原本就璀璨发光的舍利此时变得更为耀眼,光芒甚至遮过了密室内的灯火。
在婠婠忧虑的注视下,舍利出现奇妙难言的变化,就像往核心凹陷下去,而在文搏的感知中,舍利里头出现了一个无所不包、无所不容的奇异空间。
所谓无间亦有间,有限又无限,正是如此。
随着文搏的内力一丝不留的被舍利汲取干净,这个过程花费的时间不论婠婠还是文搏都无从察觉,但是都能看见舍利在彻底吸取完内力后陡放灼目光芒,文搏忽然感到舍利的核心像爆炸开来般,他整个人被震得近乎倒飞出去,一种无力的疲倦感充斥全身。
文搏勐得一咬舌头让自己恢复清明,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暗中攥紧拳头实际上感受到力气并未削弱,但是没有了真气在体内周天运转,散功后阵阵从骨髓深处钻出来的痛楚更是令他两眼发昏,不适应的生疏动作让他一时间无法迅速反应。
然而舍利此时璀璨的光芒仿佛快刺破密室,婠婠虽早有准备也没预料到舍利的动静如此巨大,这时候在放在外头只怕石之轩更易寻得入口,于是想要将其放回铜匣之中。
可是都不等婠婠接触舍利,汲取了真气的舍利搁着一段距离就产生了庞大吸力,文搏心中一惊,正要提醒却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文搏注入内力被激活的舍利就像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在婠婠靠近的瞬间竟然又开始汲取她的内力。
惊恐之下婠婠绝世的容颜瞬间苍白如纸,想要喊出声却发现自己已然失声,这等情况下由不得文搏犹豫,当即咬牙撑起不适应的身体,一把攥住舍利狠狠地按进铜匣。
“嗤……”仿佛沸腾的铁水在铜匣中溅起,水银滴落在四周显得额外狼藉。
文搏喘着粗气一下子坐倒在石凳上,婠婠脸色苍白,内视己身发现天魔功内力竟然消减大半,原本充盈的经脉此时变得空荡荡的,相较之前只剩不到一半真气尚在。
“这,我内力也没了?”婠婠心中惊怒交加,她很快强忍住心头惊惧以免文搏担忧。她虽感受到自己境界尚在,毕竟不是文搏那样主动化去功力,可是内力被邪帝舍利汲取殆尽不是平时那样可以缓慢回气,而是真的凭空少了一大截功力,这要从头修起何年何月才能恢复?
“还好,只是暂时失去了内力,慢慢能够恢复。”婠婠强自露出笑意,善意的欺瞒文搏。
文搏皱起眉头就要抓住婠婠手腕探知情况,结果两人一愣,方才意识到文搏根本没有内力无从查探,而婠婠虚弱到连躲过没有一丝内力的文搏都做不到。
这下婠婠也不用解释,文搏已经明白她的状况只怕跟自己差相仿佛。眼见婠婠蹙紧眉头,文搏却并没有像她那般担忧,安抚道:“别忘了我们还有秘法可以从舍利中汲取历代邪帝元精,些许功力损失不足为虑。”
婠婠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她不愿文搏为此事分神影响即将重修的功法,表现得若无其事。实际上在短暂的接触后婠婠确认文搏是真的半点儿内力也没有,只是相较之前锋芒毕露的气质此刻倒是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似乎更加吸引她了。
文搏知道婠婠尚在忧虑,不过就算功力尽失也不是什么大事,接下来文搏若是能成就《道心种魔》那么婠婠自然也可修炼,一切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文搏的探索。
于是文搏缓慢的通过呼吸法调整节奏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从婠婠手中接过《道心种魔》平铺于地,开始从头修炼起这门旷世奇功。
《道心种魔》全书十二篇,首篇是“入道第一”,修的是玄门正宗心法,以建立本身的“道体道心”。在文搏散尽功力后终于可以着手修炼,他早已将收集到的魔门各家功法牢记于心,又从师妃暄处得到了部分关于《魔道随想录》以及慈航剑典中对于道家修炼的感悟和经验。
加上《道心种魔》首篇入门难度并不高,所以文搏修炼起来水到渠成,近乎毫无阻碍的就完成了第一篇的修炼,虽然孱弱得几乎只有游丝般的真气在他空荡荡的宽敞经脉中运行,可文搏清楚,他已经完成了“入道”的修炼。体内流淌的正是玄门正宗的道家内力,现在让他跑到道门充当一个道士都绝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因为这本就是最经典的道家修炼方式。
用文搏的话来说,这种真气极其贴近于《长生诀》的先天真气,虽然源流不同可是效果一致,若是文搏依照这种方式修持下去,很快也能像原着里寇徐二人一般拥有先天真气的无穷妙用。
不过文搏野心更胜,他有感而发将极为相似的道家玄门真气依照之前看过的《长生诀》内力方式运转,果不其然阴阳二气仿佛在他体内流转开来逐渐增长,好像在诱惑着他直接修行《长生诀》。
可文搏要是想练《长生诀》何须等到现在?他坚守本心摒弃杂念,心知这是佛家所说的“心魔”,在修行者顿悟的关键时刻出来干扰,若是不能把持本心当即化作魔头强夺神魂的说法也是由此而来。
按照文搏理解就是跟师妃暄、石之轩一样走火入魔,被产生的相反副人格占据主动,由此性情大变。
所以文搏毫不迟疑,继续修炼。而《道心种魔》的关键正在于次篇“种魔第二”,在道家先天真气中孕养秘不可测的魔种,这魔种和道家修真者的道胎乃是一个硬币的正反两面,也是生命的两个极端,生和死互相转化。
《道心种魔》就是让修炼者先练正宗道家功法养出道胎,再以之转化为魔种,这想法可谓是不可思议,最令人拍桉叫绝的是真的让开创者做到了。
文搏已有把握,当即按照次篇种魔,在婠婠担忧的注视下,他原本温润淳厚的气质为之一变,澹澹的孤傲邪异气息逐渐增长,似乎一切都顺利无比,让婠婠终于可以安心些许。
然而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迫人的杀机已经接近。
“独孤小姐,听闻西寄园中颇有异动,老夫素来与独孤阀主与尤老夫人关系融洽,担忧魔道妖人前来作祟,特领京兆联、长安帮、陇西派和关中剑派的好手前来助阵,还望速速让开道路,莫要走了岳山!”西寄园外,人头攒动,当先的苍髯老者脸上颇为狼狈,身上锦袍多有破损,可是此时气势凌人,正是“南海仙翁”晁公错带着无数武林中人堵在西寄园外,逼迫门口的女子让开。
“晁七杀消息倒是灵通,可惜弄错了一点……”回应他的,是怀抱长剑依靠在西寄园门前的高挑女子,一身武士服衬托出她窈窕身姿,原来是独孤凤挡在门前,可她的话语却丝毫不留情面,“现在独孤阀主是我,想进西寄园,问过我的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