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向雨田要为两人解斗,众人反应不一,文搏则忍不住心中大笑。向来只有他替别人解斗的,今天居然轮到自己。
向雨田手捋长须姿态洒脱飘逸,见到自己镇住众人之后平静的说道:“老夫素来惜才,你们两个都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高手,若要动手总该有些理由,不妨先和老夫分说一二再,看能不能解除争端如何?”
宋缺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揭开在激烈的战斗中已然破损的铜鬼面,露出俊朗的容颜,抱着东皇太一朝向雨田拱手道:“宋某人久闻向邪帝大名,然而此战乃是天下争端之所在,关系江山归属,又是宋某人证道之战,所以有必战之理。”
见到宋缺愿意交流,向雨田心道事情成了大半,以他广博见闻与对人心欲望的把握岂有不成之理?当年他可是参与灭燕之战纵横捭阖,令那些绝世人物都为之折服,如今天下局势相较当年南北朝时期可是清晰无比,又怎能瞒得住向雨田的一双慧眼?
“宋阀主要争天下无可厚非,可是这天下归属在老夫看来已经尘埃落定。”听闻宋缺的理由,向雨田洒然一笑,当即说出令人震惊的言论,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等宋缺否定,向雨田指向文搏说到:“且不说南北物力人力差距甚大,这位年轻邪帝就是输了这一场,只要不死回到长安休养生息十年又是东山再起,而宋阀主只要败一场便再无复起之力。就是年岁上宋阀主也熬不过他,只消等个几十年,阁下百年之后又有谁能抵挡他南下统一?”
向雨田说的这都是宋缺、宁道奇等人早已知晓的事情,若非如此他们何必如此焦急的发动这场战争?就是因为比发展速度比积累南方劣势太大,这才必须在双方差距不大的情况下进行决战,否则越往后越没机会。
向雨田见到自己这番说辞没能说服宋缺也不担忧,这本就是他为了引出后续诛心之语的铺垫。
“宋阀主或许不知,这位小友来到这儿的时候,小平津那边已有唐军精锐携攻城器械赶来,没有宋阀主压阵必败无疑。而宋阀主未能击杀邪帝,老夫可以说已经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文搏并不诧异,就是没想到向雨田对这些事情看得通透,转念一想他曾参与灭燕之战,熟稔于战事也是正常。
文搏对这次战争的布局当然不会只把筹码放在一边,非但自己亲身来到旋门关帮助窦建德,在虎牢关也布置了后手相助李世民,让这两人在一个相对公平的情况下竞争。
“入洛阳者为帝”可不仅仅是一句口号,而是激励夏、唐由北统南的重要方略。
宋缺脸色一沉,他自然不可能忘怀虎牢关的战事,李世民固然在他手下连吃几次瘪,可此人军略着实不凡。因此宋缺先挫其锐气然后再留下大将刘黑闼镇守,刘黑闼虽然名声不显,可宋缺清楚此人文武双全绝对是李世民难得的对手,除非文搏亲临否则李世民绝难以短时间内攻下关隘。
至于当下的局势反而是另一回事,宋缺如若不能击杀文搏,那么他的底气就在于两人战至巅峰必定一同破碎虚空而去。双方都少了主心骨的情况下宋阀虽然受到重创,可北方才是分崩离析,没了文搏压制,夏王窦建德与唐王李世民岂有共处的道理?根本无法合力攻打洛阳,到时候宋智、宋鲁两人足以维系宋阀,觑得北方两雄相争的良机反而比如今局面更好。
这就是宋缺的阳谋,所以他敢毫无顾忌的与文搏倾力一战。
文搏清楚宋缺的想法,但是他对自己有着强大的信心,也相信即使没有自己,婠婠同样可以维持局面。这是武者的气量,也是对同伴的信任,于是文搏明知宋缺的谋算,依旧赴约决战。
宋缺听得向雨田的话语,冷静的说道:“我有大将刘黑闼镇守虎牢关,李世民若要破城除非以十万人命填进沟壑,否则是痴心妄想。”
向雨田正要反驳,不想文搏却道:“宋阀主大概是忽略了李世民的决心,也低估了文某的能力。且不说唐王用兵如神,光是这攻城器械一道文某就尽得鲁妙子真传。当年文某曾在飞马牧场帮鲁妙子破敌治病,因此他传我机关器械之道,区区虎牢关弹指可破。”
宋缺心头一跳,他的确是忽略了鲁妙子的存在,因为鲁妙子早已销声匿迹多年,就连宋缺也不清楚他的下落,不成想竟是躲在飞马牧场,难怪后来飞马牧场迁往关中成为魔门如今底蕴。关键是鲁妙子这等机关高手只怕真有能耐造出精妙绝伦的攻城器械打破城池,刘黑闼若是没有防备还真危险了。
“打仗终归是靠人,机关之道再是高妙,唐军的骑兵也上不了城池,而以步卒论,宋某人的岭南军称雄天下,又有何惧?”心中固然担忧,但是宋缺面上不显,他以言语试探就是希望文搏透露一二,手下如沉落雁这般机灵之辈必定会赶紧传书提醒,也好做应对。
果不其然,文搏似是胜券在握,丝毫不保留的说道:“实不相瞒,文某承认岭南军步战当世第一,可是如今时代变了,文某新得火药破城之法,从此天下再无城门可守,玄甲铁骑须臾便可直接入城,宋阀主如何对敌?”
宋缺心中不信,只当是文搏虚言欺瞒,他自然清楚火药是何物,这玩意儿在汉代应用就极光,只是威力小的可怜,寻常只当做戏法使用,勉强喷出烟雾、火花而已,哪里是能用来攻城的器械?
“轰!”谁知忽的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宋缺那神骏的龙驹都一声嘶鸣而起惊恐万状,似有天雷炸响惊得众人无不胆寒。
然而月明星稀哪里来的雷霆?却见一直沉默的婠婠巧笑盈盈的又一拍纤手,她身后随行的旦梅从袖中掏出一根铜管,以火折引燃抛掷远方。
“轰!”
高大的林木顿时崩折,飞沙走石令周围旁观者无不色变,如此威力只怕和宗师全力一击差相仿佛,固然有许多缺点如动作明显、速度慢容易被躲闪,可是对于战争来说这都不是问题,在场不乏聪颖之人,立刻想出无数办法将这等利器用于守城只怕成皋根本无法攻破,当即充满但有的看向宋缺,希望这位领袖也有能应对的措施。
这次宋缺明白文搏所言非虚,他对于战争理解远胜其他人,此等利器都不用像他们想的那般复杂,只消做得更大一些以投石机抛入城中或是投掷向城门,那么虎牢关再是坚固也不可能在没有城门的情况下守城,甚至不用那么麻烦,挖个地道送到一处墙角,即使三十丈高的长安城只怕都承受不住几次爆炸……
一时间众人无不失措,似乎这场战斗在没开始前就已经败了,根本就是文搏专为了应宋缺决战之约方才出现。否则他只要给守军配备了此等利器,攻城方再多十万也打不下成皋。
“不对!火药制备本就艰难,若是此物充沛荥阳绝不可能一鼓而下!这东西必然极为珍贵,你说李世民集中物资制造了少许作为一锤定音的杀器,宋某人信,但是成皋依旧挡不住岭南军。”不想宋缺思维异常敏锐,又对于火药本身有了解,迅速察觉到其中关键。
不得不说宋缺说中了文搏的要害,由于硫矿、硝矿的勘探开采造成的原料问题导致火药保有量如今并不算多,成皋、荥阳根本就没有这等守城利器。可是文搏岂会没有应对?
只见文搏指向宋缺身后严阵以待的高手形成的军阵说道:“宋阀主既然能以武林高手练成军队,文某控制整个魔门又怎会少了武林人士效力?实不相瞒,当得知荥阳失陷后,文某已经派独孤凤率领北方愿意效力的武者前往成皋支援,不敢说胜过宋阀主精心编练的精锐,但是他们不惧围点打援可以轻松潜入成皋,相助守城可谓以一当十。宋阀主围点打援的心思可以歇了,之前过去的四队人马其实只有窦兄亲军三千人往来奔驰,主力已然在苏定方率领下绕道汇合玄甲铁骑,虎牢关必破!”
宋缺一时无言,并非他军事上不如文搏,而是北方可调动的兵力、物力强过南方太多,文搏手中的牌比他多出太多。宋缺最致命的一拳被文搏亲自出面拦住导致无法打开局面,从战略上来说宋缺已经处于下风。
向雨田则是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要费些口舌才能说服文搏和宋缺,谁知道两人停下手来自己就分析清楚了局势。实际上文搏也在猜测向雨田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以及他抱有什么样的目的。
说到底向雨田出现在这儿当然是有着他的目的。
如向雨田这般人物,自有其超卓的识见和独特的性格,不受任何门规约束,亦不想有任何束缚。向雨田当年还清了秘族的债之后本都隐居于名山大川之中不问世事,对于天下纷争归属早不在意。对于魔门根本没有归属感,虽听闻有个年轻后生一统魔门集齐《天魔策》,但是向雨田并未放在心上,一门心思沉浸在他对于道心种魔的第十二重的参悟上。
直到宁道奇终于找上门来。
宁道奇曾与向雨田齐名于世,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但这份过往让宁道奇对于向雨田的了解也远胜他人,所以最后还是没能躲开这位“散人”的请托。因为宁道奇告诉他,又有人练成了道心种魔。
向雨田第一反应是不信,当年他为了不让人修炼修炼可能会改变性格的《道心种魔》,又要遵师门之命继续传承,刻意将其传给四个秉性极恶的徒弟让他们互相争夺。按理说他那四个徒弟必然无法学会道心种魔,至于其他人应该也奈何不了这四个人。
可现实就是这般离奇,真有人一统魔门然后从邪极宗那四个弟子身上逼问出了完整的道心种魔神功,向雨田不得不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但是向雨田内心的欣喜也是母庸置疑,他醉心于研究这本魔门秘传的奇功近百年,如今早已达到破碎虚空的境界只是刻意压制实力不与人动手方才一直停留在世间。听闻有人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学会此功,立时让向雨田陷入的瓶颈有了希望。
向雨田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文搏与他切磋道心种魔的奥秘,因为这门奇功实际上修炼到魔变层次已经是极限,第十二重“魔仙”乃是全书最短的一篇,只有百来句千多字,且晦涩难解,显然纯属理论性的揣测探究,缺乏经验上的支持。
他自己本以为这一重境界触及之后就是直接破碎虚空,哪曾想在魔变层次的时候就感知到随时可以破碎而去,那么这“魔仙”境界又是何等奥妙?向雨田苦心孤诣钻研不出,自己都觉得可能这一重境界根本不存在,只是前人猜测破碎虚空之后的境界。
而这门奇功除了向雨田之外再无任何人练成,让他想找人探讨都无从下手,这些年来不是没有天资绝伦之人,如宁道奇、石之轩都是极佳的天赋,但是向雨田出于各方考虑还是没有把道心种魔传给他们。
直到文搏出现,让向雨田看到了第十二重“魔仙”境界的希望,于是他当即出发,从西域直奔中原寻找文搏。
哪想到等向雨田赶到战场,发现文博与宋缺交手到绝巅时刻两人最后一击之后必定化虹飞升,他如何能接受这个结果?果断出手用深厚魔功接引文搏气劲形成平衡化去两人正对彼此的冲击,还真停止住了宋缺与文搏破碎虚空的进程。
只是这样一来不论文搏亦或宋缺都对他分外不满,向雨田虽不在意外人评价得掂量一二,毕竟文搏与宋缺此时所在境界与他并无差距。心思向来活络智计百出的向雨田便寻了个由头,说自己是为解斗而来。
这话固然是他临时想出,但也是宁道奇请他出山的缘由之一。只不过宁道奇是希望向雨田与文搏发生战斗,因为宁道奇深知向雨田对于《道心种魔》的沉迷,也知道文搏的桀骜与自信,他们两人见面绝对会动手。唯一错算的就是宋缺与文搏的境界远超出宁道奇想象,以至于向雨田出场固然高调也是趁了两人全神贯注、也没想到会有人插手这个级数交锋的契机,真要同时面对文搏和宋缺的话向雨田也得当场败亡。
只是不料向雨田当真有解斗之能,三言两语之下好像文搏和宋缺都没了继续厮杀的理由,宁道奇一时大急却根本找不到切入点,难不成他们双方真要罢手?那宋缺、岭南军和世家大族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文小友倒是个实在人,若是之前将局势摆明,宋某人只怕由于战局劣势导致心境受挫。”宋缺并不在意宁道奇心中的想法,他长叹一口气,说出令在场众人疑惑之处,文搏分明占据优势为何之前不提,直到两人停手方才交代?
“文某想打的是全力以赴的天刀,而不是瞻前顾后的宋阀主,何况这等小事难道真能让阁下动容?”文搏嗤笑道,宋缺这等人物心志何其坚定?哪怕争夺天下必败无疑也不会让他内心有分毫动摇。
和文搏交手是一件事,争夺天下事另一件事。两件令人期待的事情放在一起固然美好,可是不论文搏还是宋缺,绝不会因为争雄失利而失去战意,所以文搏根本不提,本来是准备两人分出胜负方才和盘托出。
谁知向雨田的出现出乎了文搏的意料,他曾派出魔门中许多长老去查访向雨田的踪迹,可是不论邪极宗那些向雨田的弟子还是祝玉妍、石之轩这等与向雨田有关联的人都不知道这人去向。就连曾经受向雨田嘱托安置邪帝舍利的鲁妙子都说向雨田应该是真的破碎虚空而去,文搏只好不了了之。
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对于向雨田的出现,文搏是抱有期待的心态的。
因为他原以为这世间只有宋缺可堪与他一战,今日全力以赴也当真尽兴。就是最后被人打断令文搏分外不满,直到看见向雨田,文搏心境又变得活络起来,这样的高手岂能放过?
如今他和宋缺的矛盾已经说清,向雨田认定两人再无交手的必要,心中还在感慨文搏这位后辈邪帝当真是个妙人,自己就解决了争端,那么他们两个没必要继续打下去,向雨田也能和文搏好生交流一番。
谁曾想文搏说完之后右手于腰间虚握,左手在前做出持枪姿态,虽然此刻手中并无寸铁,可凛冽的气机与昂然战意瞬间爆发,将宋缺与向雨田囊括在内,沉声道:“该说的话也说完了,大家都没了后顾之忧,那么刚才那场战斗该继续了。”
宋缺缓缓将破裂的铜鬼面戴上,鬼面后的嘴角勾起畅快的笑意,“不错,世间有阁下这般对手已是大幸,再能遇上向前辈简直是万幸,如此良辰美景,岂能辜负?”
东皇太一发出灿烂的霞光,而文搏虚握的空气仿佛拧成一杆铁枪,在两人气机交锋的正中间向雨田一脸悲愤,骂到:“合着老夫白费唇舌?”
文搏迈步向前气息拔高如擎天之柱,随之虚握空枪刺出。
“文某也不好斗,但解斗的事情做过不少,都是打服两边,天刀、邪帝,一起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