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岐山,鬼王宗总堂所在。
在荒凉的山体之下,鬼王宗的总堂隐匿在坚硬的岩洞之中。在弯弯曲曲的隧道里,某个幽深静谧的地方,长长的隧道中空无一人,只有两旁石壁上每隔数丈,镶嵌着一盏铜灯,照亮了些许地方。
“宗主,外敌来犯何必以身涉险?”张小凡的声音在隧道中回荡,面庞在明灭的灯光照耀下显得阴晴不定。实际上,此刻正是他领路走在最前,身后的碧瑶满是担忧的为其戒备,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巴不得全力以赴。
“我是鬼王宗的宗主,总堂蒙难,除了妇孺之外门人弟子尽皆殒命,我岂能置之不顾?”鬼王面色苍白,显然伤重未愈,可是平静的语调格外执着,令跟在最后的幽姬很是不安。
幽姬一路行来发现一件异常之事,那便是在这些本该通风良好的甬道之中,不知何时开始,空气中竟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
这股血腥之气不知从何而来,却似乎随处都在,无论她走到哪里,都可以感觉道这股气息。虽然这异样的气息并不浓烈,但幽姬仍然是感觉到很不舒服,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都是鬼王宗的弟子门人淌不尽的鲜血,哪怕相隔数日依旧如同他们的亡魂一般回荡在隧道之中。
根据这样的线索,幽姬已经可以判定玄武绝无幸理,否则以这位圣使的责任心绝不会任由鬼王宗的妇孺在狐岐山外徘徊不去,也不可能坐视总堂中满是鲜血、满眼残破。
可这还不是最令幽姬感到痛苦的,真正让她惴惴不安的是察觉到鬼王和鬼厉之间那种隐隐互相防备的态度。
这两个几乎要成为翁婿的男人,要不是碧瑶的存在暂且压制住了他们的不信任,只怕早该大打出手了。
其中的缘由,哪怕这里所有人都未提及,但是大家心知肚明。
那就是鬼厉救出的九尾天狐与破坏了鬼王宗大计的文搏有联系,为他提供了玄火鉴破去鬼王的困龙阙。那么鬼厉本人到底知不知情,是不是参与了这件事情,就十分值得怀疑。甚至鬼王都不能直接挑破此事,当面询问鬼厉,因为不提可以当做没发生,一旦戳破,那极有可能走向不死不休的结局。
在幽姬看来,鬼厉没什么理由勾结外人破坏鬼王大计,按部就班下去,顶多百余年就必定能继承宗主之位。可是幽姬不明白,在鬼王这等人看来,哪怕鬼厉不是卧底,可是权力、地位对于有野心的男人而言一刻都不容暂缓,所以如果说鬼厉为了宗主之位暗中勾结外人,简直理所当然。
幽姬从始至终都没怀疑过鬼厉有问题,但是她也无法解释九尾天狐、鬼厉、文搏这三人之间的联系。同样的,幽姬不敢就这个问题询问鬼厉,因为脆弱的平衡就靠碧瑶一路上小心维持,将碧瑶视作女儿的幽姬绝不想看到这个少女的恋人与父亲决裂的场景。
至于鬼王如何作想,幽姬看不出来,这位宗主素来城府深不可见,哪怕怀疑也绝不会流露半点。何况目前局势还真得仰仗鬼厉。谁叫鬼王被破去困龙阙受伤,没有鬼厉的话,那鬼王宗残余的这些人一路上只怕回来都难。
带着种种顾忌与猜疑,事情回到眼前。
且说他们一行人刚刚从死亡沼泽回到狐岐山总堂所在之处,意料之外的遇上了鬼王宗侥幸逃脱的妇孺老幼。鬼王大惊之下一问才知道总堂居然被人攻陷,出手之人身份不明,但是实力极为可怖,至今镇守总堂的玄武等一众门人弟子都未逃脱。
相距事情发生已过三日,这些通过地道逃出来的妇孺老幼本想前往蛮荒魔教的圣殿之中避难,可是他们法力微薄一路上风险太大,最后还是商议派几个胆子大的守候在狐岐山附近等候鬼王。
这些人并不相信鬼王所率精锐会在死亡沼泽折损殆尽,只要鬼王回来带领他们收复总堂,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惜当他们等到鬼王之后,期盼中的希望并未到来,反而更深的绝望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回来的总共不到十人,除了鬼王本人,副宗主鬼厉,朱雀圣使幽姬以及碧瑶之外,剩下几个无名小卒不过是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其余精锐再也不见踪影。毫无疑问,这剩下的就是鬼王宗如今最后的底蕴。
早就得到文搏报信的张小凡故作惊讶,力劝鬼王不要以身犯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们就这么几个人了,不如退往圣殿趁机把长生堂余孽也收服,休养生息几百年总能东山再起。
然而张小凡不提这事便罢,一想起自己百年心血付之一炬,鬼王本就因为文搏受伤的身体愈发不堪,几乎当场就要留下三支长箭托孤了。好在鬼王的身子骨到底是有玄功支撑没那么脆弱,他本人又是心性极为不凡之辈,很快调整好情绪,同时也做出决断。
必须即刻收回鬼王宗总堂,否则就算带着鬼王宗残余力量退往蛮荒,也必定遭到沿途不断袭击。不论是一直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正道,还是趁火打劫的魔教同道,甚至那些不长眼的散修都会对他们打起注意。
在漫长的路途中鬼王宗这最后的血脉只怕能抵达蛮荒圣殿的十不存一,到时候运气好也就像鬼厉所说修养百年再重新来过,运气差点儿只怕立刻就要被连根拔起。
越是危险时刻,越是要保持镇定和表现出强大的力量,不论是虚张声势还是如何,鬼王明白这时候只有收复总堂一条路可走。
至于总堂里的敌手,鬼王其实有了猜测。
当时他观察山门大阵然后通过询问残留下的门人,很快做出判断。对方根本没有激发外围的法阵直接突入总堂展开杀戮,意味着这人对于总堂极为了解,而是人数应该不多。
这样的势力或者个体稍加排查就只剩下区区数人。
比如说鬼厉,可是这位副宗主一路都和鬼王同行,不在场证明十分扎实,根本没有时间。从动机而言,换做之前,鬼王不觉得张小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目前来看将来继承鬼王宗的除了张小凡别无他选。
可目前就难说了,因为九尾天狐的存在将鬼厉和金瓶儿、文搏联系了起来。于是原本孤家寡人的鬼厉似乎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要不是时间上着实对不上,鬼王第一个怀疑的还是他的这位副宗主。
这样一来,鬼王的怀疑就放在了九尾天狐和文搏身上。本来鬼王不认为九尾天狐会和自己作对,毕竟两人曾经也是老相识。可是周一仙都能为了神仙药给自己背后插上一刀,鬼王对于百年前的友谊愈发不信任。
而九尾天狐对于狐岐山的了解只怕比他自己还深刻,若是有什么密道或者后手绕开护山大阵简直轻而易举。所以鬼王几乎了解事情来龙去脉之后,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九尾天狐身上。
不过这里也有一个问题,九尾天狐正面斗法的实力并不算特别出类拔萃,那么她或许还有一个帮手。
文搏,想到这个名字,鬼王心底的邪火直冒,而他选择带着鬼王宗仅存的这些人手收复总堂,也是因为鬼王意识到现在他别无退路。
如果鬼厉真的和文搏勾结,那么他即便退避三舍,等待他的也只有无尽的背叛。与其这样,不如直接挑破这个怀疑的脓包,就正面对上文搏,那么鬼厉是忠是奸一目了然。
这是鬼王作为末路枭雄的豪气,也是他孤注一掷的豪赌。
鬼王想到这里,眼中一片冰冷,悄悄侧过身看向碧瑶,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也被摒弃。最差的结局不过就是鬼王宗从此覆灭,鬼王一生雄心壮志付之流水,那么他替碧瑶看清了鬼厉为人,免得她后悔,好歹也算是有所收获。
这般决绝念头在心中徘徊,前方的鬼厉也忽然止步,一路上到处都能看见鲜血干涸形成的暗红色痕迹,而眼前这处大殿前的石门处几乎被浸染到乌黑。毫无疑问,这里曾有许多鬼王宗弟子背靠石门奋力抵挡,可惜最终不敌来者,尽数殒命于此。
鬼厉的手抚摸着石门,仿佛在感受当时发生的场景。而他身后的众人仰望着这道石门,心知他们一路行来没有遇到丝毫阻碍,那么石门后面极有可能就是等待他们的强敌,无比提高警惕,准备一场鏖战。
然而鬼厉尚未推开石门,门后就传来沉闷的声音。
“来者是客,诸位不用客气,进来便是。”
果然!听见这声音,哪怕隔着石门有所变化,但是在场之人都听出了对方身份,正是多次破坏鬼王宗好事的文搏。鬼王本人更是怒从心起,这可是鬼王宗总堂,他这位宗主话都没说就被人劈头盖脸来上一句“来者是客”,分明就是在故意激怒他。
正是想到了文搏的意图,鬼王迅速平复心情,以眼神示意鬼厉推开石门,未尝没有让他趟雷的想法。
倒是鬼厉满不在乎,他早已和文搏商量好只是演一场戏,各自都有默契不至于伤及性命,于是他毫无顾忌的催动法力,将石门轰然洞开。
“嗖!”然后鬼厉汗毛倒竖,寒芒乍现间法宝破空袭来,他下意识的想要侧身避开,可是想起后头就是碧瑶,立刻一咬牙从腰间拔出噬魂,反手上撩,砸在了袭来的法宝之上。
“叮!”金铁交击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两圣像下横卧之人拍手叫好,“好本事,不想鬼王大败而归还有这般能耐。咦?原来不是宗主呀,我就说鬼王没这实力……”
这等粗浅二代挑拨根本不被鬼王放在心上,但是鬼厉就有些应对不及,咱们不是说好先和鬼王交锋,当他抵挡不住时鬼厉再出手相助,大败文搏吗?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一动手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对着第一个进门的自己发难。
可是现下状况也由不得鬼厉疑惑,因为有人比他更快出手。
幽姬进入大殿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玄武那黯淡残破的法宝挂在圣像之上,其余许多熟悉的鬼王宗弟子法宝也是尽皆折损,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无法幸免。何况文搏如今高卧于魔教弟子最为尊崇的圣像之间,这般作态简直是把他们当面侮辱。
而不巧的是,幽姬正是鬼王宗,甚至魔教里对于天煞明王和幽冥圣母最尊敬、最狂热的一个。
因此不等鬼厉准备按照先前台词和文搏交锋,幽姬一声厉喝,面纱拂动露出半边轮廓绝美的下巴,可是没人在这时候会注意到她的美貌,因为致命的杀机已然笼罩在文搏头顶。
“幽姨!”碧瑶一声惊呼,她自然清楚眼前大敌何等可怖,只是没想到幽姬会第一个动手。实际上,幽姬之所以第一个出手,也正是看出了鬼厉与鬼王之间的不睦、猜疑。这时候她作为仅存的圣使,一心一意就是收复总堂、为玄武报仇,因此决心用行动来解决两个男人之间的矛盾。
一场并肩对敌的血战,这就是幽姬破局的答案。
可是她的行为在文搏眼中犹如螳臂当车,甚至都没有起身,文搏连法宝都懒得驱动,单手结成宝瓶印,口念九字真言法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一道恢弘金光带着佛门独有法韵轰然浮现于阴森血腥的总堂大殿之中,一瞬间幽姬仿佛被炙烤一般发出低沉的痛呼,可是又很快被她强忍下去。作为回应,她同样握住奇异法印,手掌一正一反,银色法力绽放以独门“朱雀印”试图破去文搏佛门法印。
谁知两道法印交叠,九字真言法印直接穿透过去,顷刻间就将朱雀印完全掩盖,朱雀印如被烧灼一般,猛的一震,幽姬还待破去对方法印先下一城之际,骤然发现九字真言法印已然抵达身前。
也就是在碧瑶惊呼的刹那,鬼厉终于动了,哪怕他此时满脸漠然,但是右手一翻,噬魂出现在掌心之后随着他仿佛缩地成寸般的遁术神通来到幽姬身前,在他奇异真法催持之下,骨朵似的噬魂周身猛然亮过一道红光,棒身登时发亮,黑气涌起,轰然砸在了法印之上。
然后漫天梵唱响起,大殿之中所有人耳中都是无边佛音缭绕,仿佛在不断劝诫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于是所有人,哪怕鬼厉,也就是张小凡心中同时涌现一个念头。
文搏竟然真是天音寺的人!这样一来,难怪此人处处和鬼王宗作对!只是因为各自的看法立场不同,每个人的想法也有差异。
比如鬼王和幽姬对张小凡的信任就多了几分,因为如果文搏和鬼厉联手,这时候鬼厉根本不需要出手相助,真让文搏杀死幽姬,那么接下来以二对一,全盛的鬼王也只能转头逃遁。
鬼厉则是印证了心中想法,他之前就和文搏通过气,早就认为文搏出身天音寺,在长生堂做过卧底。此时对方这般度化世人的手段,说是佛陀在世或许有些夸张,但不是得道高僧佛门正朔,岂有这般恢弘声势堂皇气度?
所以鬼厉心中大定,沉声说道:“幽姨你先退下,让我来会会他。”
这就是打定主意要和文搏假打一场,逼退对方然后借助这等大功取得鬼王信任,接下来就该送这位老丈人去蛮荒圣殿颐养天年了。
“好,你我一同出手,拿下此贼祭祀三位圣使!”谁知恰在此时,身后鬼王的声音响起,一股血腥气涌上鼻尖,瞬间打乱了鬼厉的计划。
他震惊中转头看去,谁知隐而不发的鬼王忽然气势高涨,此时鬼王鬓边苍白的须发若有银光显得格外夺目,身前两耳大鼎骤然浮现,上头铭文金光闪烁,浑身上下不露一丝破绽,这等实力哪里像是受伤未愈?分明就是一直藏拙,直到鬼厉和文搏交手这才发难!
而鬼王的话语在鬼厉耳中同样是最直接的威胁——鬼厉你如果不杀死文搏,那我就要对你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