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峰,祖师祠堂。
负责看守祠堂的老人,也就是万剑一,此刻正站在祠堂门口,布满皱纹的脸上隐隐透露出一分异样的表情,似带着几分期望,又有几分忧愁。
他的视线看向祠堂外一片空旷的平地,这块空地周围布满了奇怪的符咒,隐隐组成一道神秘阵法将空地与周围环境隔绝,避免其中法力泄露破坏了祠堂的宁静。
法阵之中,一道白衣身影凌空出现在高空之中,碧光从他身上发出,耀目之极,但见他双目神光炯炯,人剑合一,赫然从天空直扑而下。
“林小子这手斩鬼神真诀登堂入室了。”万剑一心中默念,脸上却不见丝毫喜色。
原来在法阵之中施展神通的正是林惊羽,此刻他手中斩龙剑唤起万丈霞光发出轰然巨啸,随着他身子如电般射下,周身之侧也仿佛因为速度太快气势太猛,而凭空燃起火焰,隐隐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让林惊羽如同一个不顾一切、充满战意的战神,飞击而下。
若是张小凡等人在此旁观,必定能看出林惊羽此刻施展的斩鬼神真诀当中竟有几分熟悉之感,正是当日文搏破去困龙阙时使出的八荒玄火阵神韵。
“轰!”
巨大的轰鸣声随着林惊羽飞击而下轰然传来,地面发出痛苦哀嚎,卷起无数泥块碎石飞溅而出。而那股力量正中耀眼的碧光光团,已深深刺入了地底深处。
而空地四周的各种符纸,包括上面所画的神秘符咒,也在此刻瞬间亮起。空气中隐隐有神秘咒文声音,如低吟倾诉一般响起,无形的力量散发开去,试图将这股巨大的破坏力量笼罩其中,不使外泻。
可是林惊羽轰然砸下之后气势不绝,本该衰退的碧光摇身一变,彻底转化成饱含怒意的赤炎,瞬间点燃了周遭一切,带着不死不休的毁灭之意,发出无声地咆哮。
“喀,喀……”法阵形成的光幕在这一刻陡然闪过裂痕,万剑一眉头一皱,立刻单手于空中点出,宽袍大袖里当即飞出数道符咒,飞射着贴在即将碎裂的光幕之上,终于将法阵中那股毁灭之力压下。
“这一手别出心裁,不差。”万剑一心中讶异,话语依旧平淡,而法阵中央烟尘消散之后林惊羽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反握斩龙剑,满脸遗憾的说道:“师父,我还是天资差了些。”
“咳,不要叫我师父。”万剑一眼角抽动拒绝了林惊羽对自己的称呼,心中感慨万分,为苍松的眼光感到欣慰,也为苍松的背叛痛心。
另一方面,万剑一觉得现在年轻人不知道是谦虚还是自负,他自问天纵英才,但是在林惊羽这个岁数的时候可没这般能耐。不过万剑一也明白林惊羽为何会有这般感慨,因为前段时间青云门众多弟子前往西方死亡沼泽争夺异宝,适逢其会遇上了正邪两道各路精锐。
这本就在万剑一预料当中,否则他也不必说服道玄让林惊羽随行出发。只是万剑一也不曾料到这一代年轻人好像有点生猛过头,厮杀起来一下子折去一半不说,就连玉阳子、百毒子这等老一辈魔头都殒命。
事后最让万剑一关注的两人一个是张小凡,另一个就是文搏。万剑一对张小凡有些印象,哪怕道玄藏着掖着也瞒不过他的法眼,一看就知道是那老牛鼻子派出去卧底的。
至于文搏这人,万剑一就有些猜不透了。一开始万剑一认为文搏可能是天音寺派出的卧底,和张小凡类似。可是后来表现一看,文搏这能耐就算放在天音寺里那也是出类拔萃,法相难望其项背。
哪有把自家最出彩的弟子丢到危机四伏的魔门卧底的道理?可是转念一想,张小凡好像也是青云门这一代最强之人,万剑一只能说猜不透现在这些正道掌门的心思。
于是万剑一只好把眼光放在这两人的实力表现上来看,其中张小凡看来是三教同修,道、佛、魔融于一体,哪怕万剑一这般骄傲都得承认林惊羽要逊色一筹。
如果仅有这样一人也就罢了,文搏居然还能压过张小凡一头。如果说玉阳子吃亏在久战之后被突袭殒命,那么鬼王全力出手用镇派法宝伏龙鼎都拦不住此人,那么万剑一觉得就不能把文搏视作年轻一辈的好手,而是和他相提并论的豪杰人物。
这里头文搏使用玄火鉴施展出八荒火龙更是让万剑一极为惊讶,他再清楚不过此乃焚香谷不传之秘,就连云易岚都无法重现八荒玄火阵的威力,却让文搏用了出来。
于是他和林惊羽潜心研究,这两人也不愧是青云门两代翘楚,还真从文搏的神通当中领悟些许真意,融汇于斩鬼神真诀当中,使用斩龙剑施展出来当真有几分火候。
想到这里,万剑一一时无言,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之感,愈发遗憾自己不能离开祖师祠堂,也欣慰于林惊羽颇有青出于蓝的风姿。
可惜林惊羽好像有些被张小凡、文搏打击到了,竟然觉得自己天资不行,那不就是说他万剑一眼光不成吗?
万剑一当即摇头道:“修真之人除了财侣法地之外,个人运气也是重中之重,你的天资才情不必任何人差,哪怕和我……和我们这一辈人相比都可谓是无出其右。只是他们阴差阳错修得几卷天书占了些先机,算不得什么大事。如今你同样修得天帝宝库中那一卷天书,又何须气馁?”
“是,师父……哦,前辈,我近日得到一些消息,据说南疆有个什么兽妖复生,也不知掌门作何抉择。”林惊羽并未向万剑一隐瞒他从大司命处得到的情报,不过他并未说明这消息来源。
而万剑一也不以为意,他一直知道林惊羽和张小凡有些不为人知的联系,以为这是从张小凡那边得到的情报。因为这个消息早些日子陆雪琪同样呈报给了道玄,正是从张小凡那儿得知。
而道玄自从当日苍松背叛,启用诛仙剑后一直有些情绪不稳,万剑一深知诛仙剑的后遗症因此时不时找机会与道玄在祖师祠堂当中会见。他们两人都有默契,既是为了监控道玄的精深状况防止走火入魔,也是因为道玄人到老来心中愧疚愈发沉重,来找万剑一排解。
所以万剑一从道玄口中得知了兽妖可能复活之事,一开始万剑一并不大在乎,他曾深入蛮荒也在南疆历练,对于兽妖之事颇有了解。且不说南疆五族各自保有神器,兽妖难以聚齐神器复活。
就算兽妖活过来,万剑一也不认为他能挡得住诛仙剑阵的绝世威力。所以兽妖真要打上青云门,唯一的问题就是道玄还能不能再度使用诛仙剑,总不能像他们的师父那样使用诛仙剑之后走火入魔,再让万剑一出手吧?
那样万剑一觉得自己可能比道玄先疯了,一连除掉两个掌门,那还不如好生在祖师祠堂了此残生。不过想到这里,万剑一觉得如果道玄真走火入魔了,把他关到祖师祠堂和自己作伴倒也不错。
这也就万剑一教导林惊羽可以有人交流排遣心中块垒,否则万剑一早些年绝不会有这般洒脱跳跃的思维。
只是心中调侃便罢,对于南疆兽妖之事的看法也随着最近传过来的一个消息让万剑一再也笑不起来。
甚至道玄也因为这个原因在幻月洞府当中闭关的时日越来越长,万剑一已经有好些天不曾见过他了。
这个消息便是上官策遇到了苍松,重伤未愈的上官策再次被苍松重创,因此派人找上门来寻青云门的不是,讨要说法。
道玄自然推脱此人叛出山门早就不是青云门之人,可是这里头的隐忧别人不知,道玄和万剑一却心知肚明。
那就是焚香谷地处南疆边界,苍松为何会在那里碰到上官策呢?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现在这等诡异的时间点苍松在南疆出现,根本不能让人不想到兽妖异动之事。万剑一心中有八成把握,可以确定正是苍松在那儿推波助澜。
因为他有动机、有实力又恰好出现在南疆,世间岂有这么凑巧的事。而这事情如果有苍松从中作梗,那么一开始道玄和万剑一认为无足挂齿的小事就得当做即将发生的大事看待,他们对这位误入歧途的师弟能力和决心再清楚不过,从来不敢小觑。
所以道玄进入幻月洞府闭关,万剑一加紧操练林惊羽。甚至得到部分消息的其余几脉首座也是加大了对于弟子的指点,和自身业艺的修持。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如果兽妖真的复活,作为正道第一大派,乃至于天下最强宗门的青云门必定首当其冲,不论如何都躲不过这一场劫数。
想到这里,万剑一更加期待的看向通天峰那一头的幻月洞府,一旦道玄出关,这位青云门掌教必然有了决断,万剑一正是等候着道玄的选择。
可是万剑一却不知道,有一个人比道玄出关来得更早。
通天峰下,仙风道骨的老者微微抬起斗笠看向巍峨的山门,望向迎客的道童,信口拈来说着算命的台词,“人生善恶非命定,为善作恶各自招。这位道友,我看你面带黑气,隐有血光之灾,真不算上一卦吗?”
“爷爷!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小环当即打断老者说话,也就周一仙这般口无遮拦之人敢在青云门前大放厥词,也多亏他一副仙风道骨的好样貌,让前来迎客的道童一时间都摸不清对方跟脚。
“这位道友,老夫可不是说笑……好了好了,小环别摇了。”周一仙止不住求饶,否则小环真要把他晃晕了,这才开门见山摆明来意,“老夫乃是青云子祖师别脉分传,如今正要认祖归宗拜见道玄掌门,并且有一桩大事特来禀告。”
道童被唬得一愣一愣,一开始以为眼前这老头只是江湖里招摇撞骗的相师,现在一看简直是欺世盗名的匪类,居然敢在青云门山门前说自己是青云子祖师别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若非良好的修养和善意让少年道童克制自己,只怕这会儿早就把对方赶走。可就在道童准备婉拒此人免得引起师兄们厌烦,待客的长亭当中却有一人察觉到这边动静起身观看后飞身赶至。
“哎?这不是周前辈吗?我下的注你还没结清呢!”那人脸瘦而尖,眼大三角,一副贼溜溜好动的样子,这会儿狂奔过来不显得气势汹汹,反而有些脚底抹油的味道。
周一仙光是听见这几个词就下意识的准备溜走,可是想起此行任务,又强行忍住把眼一瞧,立刻觉得这年轻人有些眼熟。
“你是……啊,你是大竹峰的杜必书!”周一仙拍着手认出来者身份,这名字实在让人记忆犹新,周一仙想不记得都难。可是杜必书不依不饶,挡在周一仙退路上不让他离开,“我说周前辈,你这可不地道,当年我还以为伱被鬼王宗害死了,为你难过好些天。结果居然没事不说,我还听说……咳,总之,钱得还我!”
周一仙这才想起杜必书说的何事,原来当年七脉会武的时候周一仙开局设赌,结果鬼王宗祸乱青云门导致七脉会武就此终结,自然没有结果不说,当时赌徒死得七零八落也没法找他要钱。
周一仙赚得盆满钵满都快忘了这事,结果杜必书从来没忘记,因为他赌输一辈子,唯独这没见结局的赌注不能忘怀。所以一看到周一仙立刻赶了过来,不过他也不仅仅为了这点赌注,更重要的是他从宋大仁那里得知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就是这位看上去玩世不恭的老者居然是上次死亡沼泽的最大赢家,不但第一个进入天帝宝库,还取走了里头神仙药。
作为青云门弟子,不论如何杜必书都不能轻易放周一仙离开,所以正好找个由头拦住他去路,想着禀报上去再有师父定夺。
杜必书却不知道正中周一仙下怀,他看似抗拒,不情不愿的跟上杜必书脚步,心里头却暗喜,“这下好办了,碰到熟人,赶紧把事情交代清楚让道玄去解决,我这七老八十的也该享受享受。”
可是随着周一仙跟上杜必书脚步,他们却没等到道玄的接待,原来道玄竟在前些天于幻月洞府当中闭关,青云门的事物暂且由几位首座联合处置。这下大出周一仙预料,如果再拖延些时日,没完成文搏的吩咐不说,现在青云门上下隐隐有把他软禁的意思,这可如何是好?
周一仙不由得祈祷要么道玄赶紧出关,要么文搏大爷赶紧过来相救,总之别让他老待在青云门,这地方周一仙总觉得和他不大对付,上一次来的时候就让鬼王宗打上门来,这一次难说会有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