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阳台夏夜
大概是因为方才的那一场小雨，连带着这座城市中夏夜的闷热也被驱散了不少，蝉又开始不要命的“滋儿哇滋儿哇”起来，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在地下经历了几年不知秋冬的蛰伏，为的也只是在破土而出后的十几天生命里完成自己传宗接代的使命，然后又匆匆地死去，结束自己不知是重如泰山还是轻于鸿毛的短暂一生。
楚子航推开了阳台上的玻璃门，赤着脚踩在阳台的灰黑色瓷砖上，一盏暖黄色的灯光亮起，他背靠在被自己重新关好的门上，微低着头，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那两片反射出淡淡银光的金属碎片。
他们在一个小时前从码头回到了雷蒙德家中，为了不引人注目，所以只带回了少数的一些资料，其中就包括了这两枚碎片。
楚子航试着将两枚碎片重新拼合在一起，只可惜虽然厚度相仿，但是角度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相符之处，这就像是拼图游戏中位于东西边角落的碎块，大家从一开始就是各奔东西，此生也无再聚之日。
关于这些碎片的原型究竟是否与那只记忆中的面具相关，楚子航其实也不太确定，得出这个结论的缘由，也只是因为路明非将那椭圆形的孔洞在眼前比划的时候，自己心中忽然泛起的那一阵涟漪而已，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太站得住脚的依据。
心里的感觉还是很糟糕，原以为一个混血种跟执行部的专员起了冲突，最多也不过是一次性质较为恶劣的混血种犯案而已。可是，当活了六百多年的皇帝、会说话的鹦鹉、南海上的幽灵船，甚至是疑似奥丁面具的碎片这些原本完全不相干的人和事，忽然莫名其妙地汇聚到一起时，这起事件似乎一下就变了性质，将好不容易梳理出的头绪再度重新拧成了一团乱麻。
“师兄？你一个人在阳台干嘛呢？”忽然，身侧的那扇玻璃门被缓缓推开，裹着浴巾的夏弥探出头来。
“我习惯每天晚上都站半个小时，对脊椎好。”楚子航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的碎片放回口袋，转头提醒道：“你的头发还没吹干。”
“头发就是要先擦干一点才好吹啦，你们男生不懂。”夏弥也学着楚子航的样子背靠在了另一扇玻璃门前，边擦头发边说：“师姐说一会儿帮我吹头发呢，真好真好，我最讨厌吹头发了……诶，师姐人呢？路师兄好像也不见了。”
“诺诺说要去买干炒牛河回来当夜宵，路明非也跟着去了。”楚子航说。
“那你有提醒他们给我也带一份吗？”夏弥问他。
“不用说，诺诺肯定会买的。”
“你那么确定？”
“在学校里的时候，她如果去食堂买夜宵的话，都会给路明非带一份，你是诺诺的师妹，所以她也一定会给你带夜宵。”楚子航说：“因为你叫她师姐，所以她就会对你仗义，这是路明非告诉我的。”
“喂喂，那就不能是路师兄情人眼里出西施吗？”夏弥说。
楚子航忽然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要不然我打个电话给诺诺？”
“哎呀，我开玩笑的，傻不傻。”夏弥一挑眉毛，哈哈一笑：“师姐怎么会忘了可爱的师妹呢？”
楚子航看了夏弥一眼，不知道说什么了。
“师兄啊，我有个事要请教你，是学术问题。”还好夏弥重新挑起了话头：“你说，朱允炆墓里埋着的人，究竟是谁呢？”
“现在还不确定，但大概率都是混血种。”楚子航说：“骸骨骨龄的测定结果非常混乱，基本只有混血种的骸骨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我们的骨头和常人不一样？”夏弥惊讶地问：“难道是多两根肋骨吗，还是多几颗牙齿？”
“不，你所说的情况，只会在血统浓度超过临界血限的人身上才会出现。”楚子航摇摇头：“学院认为，那三具骸骨可能都是拥有强化类言灵的混血种，这类言灵的特点是，拥有者的身体强化不仅仅是在使用言灵时才会发生，在日常生活中他们的体内也会出现某种类似于潜移默化的‘被强化现象’，比如比常人更强壮、更敏捷、跳跃力更强等等，而这些因素都会导致骨龄的测定结果出现偏差。”
“喔，我还在想，会不会其实那三具骸骨都是朱允炆的。”夏弥抓着脑袋上的毛巾说：“你记得么？路师兄在回来路上讲的那个曹操头骨的故事，什么在曹操墓里发现了两块头骨，专家说一个是曹操的，一个是曹操小时候的……”
“那只是个笑话而已。”楚子航说：“如果曹操在小时候就死去的话，自然就没有长大后的曹操了；同样的，如果真正的朱允炆已死的话，尸骨也不会增殖成三具。”
“但是，你不觉得这其中存在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吗？”夏弥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困惑。
“什么问题？”楚子航问。
“人死了之后，应该都会去阴曹地府报道吧？”夏弥说：“中国人都信这个。”
“的确，在很多中国的古代神话和典籍中都有阴曹地府的记载，古人把世界万物都分为两极，这其实也象征了中国的阴阳学说，比如天为阳，地为阴。”楚子航平静地说：“至少在周朝以前，人们就认为人分魂魄，作为阳气的魂和作为阴形的魄结合形成人，人死以后，神魂灵气归于天，精魄形骸归于地，以魂气形魄来解释人前世、现世和来世的演化……”
“啊？不是不是，我不是要说这个啦！”夏弥小手摆得飞快，一本正经地说：“我的意思是，死人到了阴曹地府之后，肯定要跟阎王爷或者鬼差自我介绍吧？可是他们都是以朱允炆的身份下葬的，这样一来，地府里岂不是一下冒出了三个朱允炆来？”
楚子航微微一愣，不理解夏弥的意思。
“你想啊，如果是第一个下去报道的朱允炆倒还好，可是第二个和第三个呢？下去的时候说我是朱允炆，结果阎王爷一拍脑袋，说不对啊？我们这儿已经有一个朱允炆了，你们谁才是真的？”夏弥皱着眉头：“难道大家要在地府打一架，发起‘真假朱允炆’的擂台赛，谁打赢了谁就是真的朱允炆？完全不合理嘛！”
“可是，之前的那份文件上也说了，学院认为那三具尸体大概率是自然死亡的对吧？那问题就来了，既然他们三个有可能都是出于自己的本愿以朱允炆的身份下葬的，难道就没考虑过自己的身后事吗？”夏弥反问道：“师兄，你既然对古人的阴阳之道都略懂一二的话，肯定了解古人对自己身后事想法吧？”
“你想表达什么？”楚子航也皱起了眉头，理智告诉他夏弥的话不过是天马行空而已，可似乎又确实符合几百年前古人的思维逻辑，要知道，朱元璋可是重启了荒废已久的活人殉葬制度的帝王，他们对自己身后事的看重程度，是远超楚子航这种现代人想象的。
“所以说……”似乎是为了烘托气氛，夏弥还微微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我觉得他们三个可能都是朱允炆，不是同名同姓，而是相貌身高性格什么的都一模一样的那种。”
“克隆人？”这个词几乎是从楚子航的嘴里脱口而出，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谬，如果在六百年前的明朝就能搞出克隆人的话，那现在人类的科技水平估计早就足够攻占太阳系了，也不至于为几只龙王的复活而提心吊胆。
“bingo！”夏弥打了个响指，为自己成功带偏楚子航思维的壮举感到得意：“这样一来，曹操有两块头骨的事情，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吧？”
“你刚刚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让我相信曹操真的有两块头骨？”楚子航傻了。
“对啊，路师兄说那可是专家说过的话，当然值得相信咯！”夏弥似乎很开心，笑得花枝乱颤，还是楚子航及时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滑倒：“师兄你其实还是很有想象力的嘛，只是你自己没发现而已啦！”
楚子航无言地看着身边的夏弥，她的眼睛笑成了一弯浅浅的月牙儿，与夜空中挂着的那轮皎月遥相呼应。
“师兄，你的生日是几月几号？”夏弥忽然问：“别误会，我不是想送你礼物，就是想八卦一下你是什么星座的！”
“我是双子座。”楚子航说。
“双子？”夏弥龇着牙乐：“搞错了吧，师兄你刚刚的表情这么闷骚，应该是个死巨蟹座才对！”
“6月1号生的，应该就是双子座吧？”楚子航纠正她。
“可能是你的上升星座落在巨蟹，比如星盘里有四颗星落在巨蟹座什么的，所以你是个伪双子，真巨蟹。而且巨蟹座不就是你这样的么？肉肉的，心事特别多，敏感，心比嘴快一万倍，而且死要面子，如果他觉得面子受了一点损伤，就把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了，宁愿自己憋着，俗称‘死巨蟹座’。”夏弥哈哈一笑：“刚刚我们聊天的时候，你其实就憋着话吧？在心里偷偷觉得我在胡说八道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星盘？”楚子航吃了一惊。
“我没说我知道啊，我说的是可能可能可能！”夏弥把一个词重复三遍：“这叫大胆推测。”
“回学校之后，我会研究一下。”楚子航只好说。
“为了表示诚意，我也告诉你我的星座吧！”夏弥大方地说：“我是水瓶座喔，做饭很强的水瓶座！”
楚子航默默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夏弥是水瓶座，因为诺玛提供的资料中清清楚楚地写着她的生日是1月22日，家庭成员是父母和一个哥哥。
“下次要不要来我家做客？”夏弥嘿嘿一笑：“我还会煲小排骨呢，味道很好喔。”
“有机会的话。”夏弥说这话的时候，楚子航在心里想到了自己对苏茜的爽约，其实上一次他答应苏茜的时候，是因为他觉得索马里发生的事情有一部分是自己的责任，如果他能早一些赶到那处民兵聚集地的话，也许苏茜在任务结束后也不必修养那么久的身体。
可这一次，他明明觉得自己不欠夏弥什么，可还是下意识地没有说拒绝的话。
也许只是自己心太软了，楚子航在心里说。
“那就一言为定咯！”夏弥满意地说：“不过啊，我请你吃饭，师兄你不该报答点什么吗？”
“你是说上门要带伴手礼么？”楚子航问。
“不是啦！又不是上门见父母，那么郑重干嘛？”夏弥摆摆手：“你帮帮忙，帮我吹个头发怎么样？我今天真的好累，走了这么多地方，肩膀好酸！而且师姐现在都还没回来……”
“吹头发这种事，不算报答吧？”楚子航觉得自己跟不上夏弥脑回路，他上一次见脑回路如此跳跃的人，还是路明非。
“怎么不算？古人不是说了嘛，‘一饭之恩，千金酬之’，因为我很讨厌吹头发，所以觉得手里拿着吹风机这件事，就是有千斤那么重！”夏弥说。
“好吧。”楚子航只好点点头：“那去客厅吧，你去把吹风机拿来……”
这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师兄，你有电话。”夏弥提醒道。
“嗯。”楚子航摸出手机，一看来电人的名字，他忽然一愣。
“苏茜？”在稍微迟疑了片刻后，楚子航还是接通了电话。
“嗯，我在外地……是的，执行部的临时任务……昨天真是抱歉……”
“好，我会的，你也早点睡，我可能会晚些天到学校，招新的事你跟兰斯洛特商量就好。”
“晚安。”
“谁啊？”夏弥凑上来，八卦地问。
“诺诺的室友，苏茜。”楚子航解释道：“她也是狮心会的成员，有些社团工作上的事问我。”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夏弥继续问。
“朋友。”楚子航又补充了一句：“好朋友。”
“你确定？”夏弥半信半疑：“确定不是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楚子航摇摇头：“我们是同一天入学的，她之前邀请我去她家吃饭，但是因为这次任务搁置了。”
“那就是学姐咯？”夏弥眨眨眼睛：“她是不是大美女？性格是不是也很好？”
“我不评价女士的相貌，性格的话，就是挺温柔。”楚子航老实说。
“这样啊……”夏弥点点头，忽然说：“刚刚让师兄你帮忙吹头发是开玩笑的啦，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我妈就老说我，‘夏弥你吹头都要别人帮忙的话，以后要怎么适应国外的生活呢？’，我现在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也得学会独立才行，现在还不晚！加油，夏弥！”
夏弥撂下这句话之后，完全不给楚子航反应的机会，走的时候甚至还不忘带上阳台的门。
看着夏弥裹着浴巾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楚子航只是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