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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无耻之徒(一)

第三百一十章:无耻之徒(一)

“你们听到了,真小姐没事。”源稚生挂断了免提模式下的电话,恺撒在这件事上还是给予了他一定信任,没有限制源稚生的通话自由——也可能是贵族劫匪的做派让恺撒不屑于没收人质的手机。

恺撒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关于每次离开真的身边都会出现危机这件事,让他着实对自己的运气产生了一定怀疑。但现在危机显然还没有解除,源氏重工的大楼里出现蛇尾死侍这件事是在在太过诡异,恺撒过去只在三个地方见过那种人身蛇尾的形象,分别是壁画厅,《恶魔学》的书上,以及高天原之中。

恺撒很清楚,刚刚被他杀死的死侍看起来虽然与高天原出现的尸守有着外观上的相似,但本质上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尸守是古代混血种的木乃伊,它们的身躯严重朽坏,但神秘的生物炼金术把它们最后的精神和力量封存在尸体中,用来作为城市的守卫者。人类历史上也有类似的野蛮习俗,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古代王国在为城市奠基的时候会在地基周围建筑地窖,成群的活人进入地窖中,用他们的肩膀顶住地基。他们就这么一直顶着直到自己化为枯骨,这象征着他们的灵魂在死后仍会撑起这座城市的地基令它不会倒塌。

这是人类从龙族文明那里学来的仪式,但龙族垂直埋进地基中的木乃伊确实是战士,能够挣脱茧衣活动,人类只是学到了形式。

而死侍是活生生的东西。它们虽然丧失了神志,但血肉充盈,和人类没有多少差别,他们甚至拥有生殖繁衍的能力。他们的出现意味着早已灭绝的上古物种重现人间,从技术上来说这不亚于恐龙复活。

现在他们必须面对活生生的“古裔”了,远远超越人类,更接近龙的混血种——只是恺撒不明白,这种出现在壁画中的古代混血种,何以以过去的姿态重现在一座现代化的摩天大楼之中。

“这些东西在日本也不常见吧?”恺撒扭头看向源稚生:“别告诉我这里的死侍都长这样,是你们大和民族的土特产。”

“我也是第一次见。”源稚生摇头:“我更倾向于,这些死侍的畸变是被人为诱发的。”

“被诱发是什么意思?”恺撒问。

“龙血的特性是会大幅度地活化基因,从而导致不可控的畸变,例如麟身畸变、骨质畸变和血质畸变。这些死侍表现出的都是蛇形畸变,它们原来是有双腿的,在畸变的过程中双腿合并成了尾部,变成现在的模样。它们的骨形介乎人类和爬行类之间,更像泰坦巨蟒。你们如果上过赛诺伊教授的课就该知道那东西。”

楚子航点了点头:“泰坦巨蟒,titanoboa,有史以来最大的蛇类,生活在古新纪,最大的个体大约有20米长。”

源稚生说的东西楚子航和恺撒都不陌生,因为他们三个都上过赛诺伊教授的《古生物学史》这门课,在卡塞尔学院中赛诺伊教授的课是每个人必选的。

大家虽然是敌人,但确实师出同门。

“蟒蛇的祖先是有腿的,在进化中渐渐消失了,但在泰坦巨蟒这种远古巨蛇的身上很可能还残留着畸形的腿,这是进化不完全的结果。”源稚生说:“这些死侍在龙血的刺激下迅速地畸变,最后形成了这种介乎人类和爬行类之间的形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说是返祖现象中的一种,因为所有混血种的身体中都或多或少流淌着远古龙类的血。虽然关于龙类是否可以被确切得划分为爬行类这一观点,目前还没有定论……”

“这跟被诱发有什么关系?”恺撒不解,他以往任务中见过的死侍也不在少数,每一个身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畸变。

“畸变是不可控的,龙血是无序进化的催化剂,原本死侍应该进化出各种形态,但这些死侍几乎全部产生了蛇形畸变,这符合、也只能是使用基因技术刻意引导的结果。蛇形畸变是各种畸变中等级很高也很罕见的一种,仅次于龙形畸变。但如你们所见,下面至少有几十个蛇形畸变的样本。”源稚生说:“有人制造了这种东西,并把它投放到这座大厦里来,这是有预谋的进攻。”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虽然匪夷所思,但这确实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进攻。这么想来潜入壁画厅杀人的那个凶手或许就是这场行动的幕后主使者,他先是潜入了源氏重工,再投放了这群死侍,它们一直在电梯井中活动,闻着人类的味道爬上爬下。

幸亏橘政宗封锁了大厦,否则这些泰坦巨蟒般的凶兽早已突破安全门进入每一层楼,即使执行局的精英都集中在这栋楼里也无法阻挡它们,这座大厦的每一寸地面都将被鲜血铺满,血地上满是蛇尾扫过的波浪线。而进入十九层的那只应该是个例外,因为在辉夜姬的计算中十九层是无人的楼层,哪怕是有慌不择路的老鼠入内,最终结果也只能是瓮中捉鳖。

“主持进攻这里的人,不是想要征服这栋楼,而是想要毁掉这栋楼。”源稚生面沉如水,缓缓地说。

他的心里绝不镇静。

橘政宗本应该在下面的横梁上等他,但现在那些横梁已经被死侍占据了;这栋楼里还有几百上千人找不到出路,随时可能变成死侍的食物;他作为蛇岐八家的大家长甚至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防御,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应对死侍进攻的预案,也没有人能想到,有一天会有数十上百只生着蛇尾的怪物在自家的电梯井中爬上爬下。

时间正一分一秒的流逝,今夜也许就是蛇岐八家的末日,但源稚生的声音里仍听不出波动来,慌乱没有用,他必须想办法说服楚子航和恺撒,说服他们跟自己合作……这是唯一的机会,除了这两个人他已经找不到并肩作战的同伴了。

“他就算想要主持进攻,至少也得让麾下的士兵听他的号令吧?可他的士兵是一群只知道杀戮的怪物。”恺撒皱眉:“理论上真的存在控制死侍的可能性么?”

“古波斯帝国中有过这样的传说,他们的皇室拥有一支总人数为一万人的不朽者军团,这是一个极具神话色彩的军团,据说军团中的战士们都是不死的,他们来自幽冥,只对猎杀有兴趣,受了再严重的伤也能自己恢复。”楚子航说:“虽然从正统的历史学角度来说,这是因为他们是训练极其有素的战士,投入战场必然取胜,有少量的伤亡也会立刻被后备队补足,但在波斯帝国的传说中,这些战士有着惊人的自愈能力。也就是说,古波斯皇族很可能有过豢养死侍的历史,勇猛好斗悍不畏死的战士,也符合死侍的特点。”

楚子航明白恺撒在想什么,以人类或者混血种之身去控制死侍,听起来完全不可想象,古波斯帝国的传说仅仅也是传说而已。在这种前提下,不难想到是那位“神”已经觉醒,是它在主持这场血腥的进攻。

“这种时候我们算是有合作的立场了吧?”源稚生说。

沉默了几秒钟,楚子航点了点头:“是的,无论是校规还是亚伯拉罕契约都限定了秘党成员必须阻止龙类和死侍伤害人类,即使要为此付出生命。这种时候我们可以和你合作。”

“楚大少爷别开玩笑了,合作?”恺撒冷声道:“我们在这儿拼了命背靠背的歼敌,就是为了等事成之后束手就擒,被执行局的人包围,再被那个叫橘政宗的老头关进地牢喂鲨鱼灭口么?他不对我们的脑袋开枪就不错了,想一想,几分钟前就是这家伙的刀差点刺穿你的心脏!再想一想,我们在海沟底部反复呼叫的时候,就是这家伙砍断缆绳把我们仍在深海里!我说得对不对,源稚生先生?”

“是,如果我有机会,一定会叫人包围你们,把你们再次变成囚徒,这一次的软禁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宽松。”源稚生看着恺撒的眼睛,缓缓地说:“无论你们是不是有恩于蛇岐八家,在这个时间点,我都不会放任你们跟校长碰头。因为你们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东西,远超你们的能力范围。”

恺撒愣住了。如果源稚生竭力辩解说自己绝不会背信弃义,那么恺撒会尖利地嘲讽他从心底深处更加鄙夷他,可源稚生居然坦然地承认了,这让恺撒一时间有点语塞。

“我只说三句话,第一句。”源稚生几乎是一字一顿:“男人要做的事情,跟恩义无关。男人要做一件事的理由,必然重于恩义这件小事。”

“第二句,我是黑道成员,我做过恶,其中有些远比把你们丢在深海中更恶劣。我承认我绝不是个好人。”

“第三句,这种情况下你们带不走我。如果不愿意帮我,请把我的刀留下。作为家族领袖,我有作战的义务。”

恺撒摸摸自己的额头,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发烧烧到听错话了,接着气得笑出声来。

有种从灵魂深处被击溃的感觉,以前只有路明非和芬格尔会给恺撒这种感觉,他们在大多数恺撒看中的问题上都没什么原则,这在过去曾对受精英教育的他构成了不小的精神冲击。而源稚生用来击溃恺撒的武器叫“无耻”,恺撒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无耻的人,坦然地讲述自己的恶,丝毫不以为耻,似乎理所当然。

恺撒挠头挠了好半天,转向楚子航:“我跟你说过没有?日本人的词典中是没有善恶这两个字的……现在看来也许忠孝节义什么的都没有,你们中国人白熏陶了他们这么多年啊!”

楚子航摇了摇头,他明白恺撒只是想找个人吐槽,但他没有什么想评论的。而且他也算跟源稚生有旧情,这个时候以副组长的立场,他不想拉偏架。

源稚生的目光清澈,那张颇有阴柔之美的脸上好像写着“虽千万人吾往矣”,就像那些战国时代的名武士,敌人的大军已经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了,他仍然面无表情地弹着琵琶,因为他认这个命,认自己的武士之命。

楚子航相信就算自己和恺撒退出,源稚生也会留下来等着死侍群逼近,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是领袖,对家族负有义务。说来奇怪,虽然现在好像没有什么理由继续信任源稚生,但楚子航依然觉得他说想去法国买防晒油是真心话。

“你连自己心中的正义都不能坚信,却又希望我能信任你?”恺撒额角青筋的抽动着,源稚生的话令他不寒而栗。一个连心中正义都放弃的人,就像把灵魂卖给魔鬼的行尸走肉,加图索家全家都信仰天主教,以宗教的观点看,这种人确实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我说了我只有三句话,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源稚生淡淡地说。

恺撒叹了口气,狄克推多自下而上撩起,切断了源稚生身上的绳子。

“我不相信你。”恺撒看着源稚生的眼睛:“但我给你机会,因为那些相信你的人是无辜的。”

可是源稚生连道谢的话都不说,伸手抓过恺撒手中的蜘蛛切。

“Shit!”恺撒低声咒骂。

如果还有其他可能,他绝对不会和源稚生合作。

他一开始就不相信源稚生,跟路明非和楚子航不一样,恺撒跟少主大人之间没有旧情加分。在他眼中的日本人就是无耻的象征,战国时代的大名们都会以大义的名义牺牲同伴,一边痛哭着说吾兄这是上天逼我的我恨不得挺身替你受死,一边举着火枪对义兄的后心瞄准……换了源稚生甚至懒得摆痛哭流涕的姿态,甩手一枪就把你给毙了。

但又似乎不只是“无耻”这么简单……源稚生的淡定中透着浓重的悲意,他就像一个背负着如山罪孽的恶鬼走到你面前要求你的帮助,他的灵魂早已被压弯了脊梁可他还在苦苦地支撑。

可又是什么信念让他那么疲倦又那么艰苦?恺撒不知道,他自觉自己不是因为一些小恩小惠就会心软的人,源稚生在水下切断了他们的求生机会是赤裸裸的事实,哪怕最后源稚生又救下了他们,可那本就是他应该做的,而其本人也完全没有以此作为感情牌筹码的意思。

恺撒最终决定冒一次险给源稚生一次机会,只是因为这座楼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