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初二一班的教室里，此起彼伏忽大忽小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响起，同学们在纪律委员带领下正在诵读出师表。
路明非捧着语文书，摇晃着脑袋，张开嘴巴长长的“哈~”了一声，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在认真读书，其实他只是在打哈欠。
打完哈欠，他又用课本遮住脸，扭头看向身边端坐着的零——零的小嘴微张，却没发出什么声音，很明显也是在应付早读。
“昨晚上睡怎么样？”路明非小声问：“小猫有没有烦你？”
“没有，它挺乖的。”零摇摇头：“猫砂盆也学会怎么用了。”
“真的假的，它才几个月大?”路明非又打了个哈欠：“自学啊？”
“老师说有的猫天生就会用猫砂。”零看了路明非一眼：“我看你更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嗯……昨晚……房间里有蚊子。”路明非揉揉眼睛，用“没睡好”来形容他昨晚的睡眠其实不太妥当，因为他一直失眠到天蒙蒙才昏昏沉沉地眯了一小会儿，几乎是“没睡觉”。
没办法，昨晚他满脑子都是楚子航的事，诺诺虽然胸有成竹地说自己“有头绪了”，可路明非还是很难乐观的起来——毕竟他整整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自己那么大一个楚师兄，怎么就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呢？
此时此刻，他真的打心底怀念学院的诺玛女士，对于那种储存着浩如烟海般数据的人工智能来说，就算是楚子航改名成了路明非，诺玛也能在几分钟内把他从人海中生挖出来——只可惜，不光是诺玛，作为一个连手机都没有、晚上出门还得跟婶婶报备的初二学生来说，他能做的太少，拥有的也太少。
“路明非，早读时间为什么总是交头接耳？”讲台上，大侄子同学冷哼道：“我看你是想抄……”
大侄子的话音还未落下，教室门外就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同学们的读书声也小了下来，有人用幸灾乐祸地眼神看着大侄子，有人则好奇地把头探向窗边，想看看来者何人。
中学生时代的孩子就是这样，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偷走他们的注意力——反正不管是什么事，肯定都比听大侄子训人有趣就是了。
纪律委员眯了眯眼睛，一股无名火从他的心底燃烧了起来……又一次，又一次有人打断了他的训话！他刚想发作，可忽然间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脸色猛地一变，赶紧快步走向门边。
“老师你这么早……”大侄子满面笑容地推开了教室门，不过他想象中的那个高大的神经质德国男人并没有出现，门口站着的是一群面无表情、手臂上套着“学生会”字样红袖套的男生女生们。
“学生会，突击检查。”门口的男生推了推自己的金边眼镜，平静地说：“麻烦让一下。”
学生会的男生说完这句话，也不管还呆立在门口的大侄子，其余五名干部鱼贯而入地走进教室，并在门边分成两列站好，还是在第一排同学的提醒下，大侄子才反应过来，悻悻地退到了一旁——没办法，在学生会的眼中他这个小小的纪律委员算不上是什么大官，每次组织各班纪律委员开会的时候，他只能捧着一次性水杯，跟初一的新生们坐一块。
“不是要突击检查么？”刚刚提醒大侄子的那个女孩看向门边的学生会干部们，好奇地问：“你们怎么一副在等人的样子？”
“检查的缘由，还是要跟大家说清楚的。”这时，门外又走进了一个两手空空的男生，他下着一条宽裤脚的休闲牛仔裤，上着一条纯白色的短袖衬衫。他没有像其他干部一样戴着那个红袖套，因为根本不需要……那一头金发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
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莅临。
“恺恺恺恺恺撒？！”班级里的几个女生惊呼一声。
“你们好。”恺撒走上讲台，不失礼貌地冲那几个女生笑了笑，才继续道：“不好意思打扰了各位的早读，不过作为学生主席，我认为自己还是有义务来做一个简短的说明。事情是这样，最近我们发现，校内有个别同学在违反校规并被学生会干部查获时，上交了他人校牌，不过很可惜，那位自作聪明同学已经被几位学生会干部记住了相貌……”
“主席你确定那是我们班的人？”纪律委员半信半疑地说，虽然他平时为人有那么点小刻薄，但这种时候还是下意识地护着自己人：“我觉得我们班同学的品质还是很……很优秀的，应该不至于做这么无聊的事……”
“不必激动，我记得……你姓王对吧？”恺撒走下讲台，用手拍了拍纪律委员的肩膀，一副“到群众中去”的做派：“在王同学的监督下，我也相信初二一班同学们的道德品质。事实上，学生会也只是确定了冒用他人身份的是一位初二年级段的同学而已，所以初二年级段的每个班级我们都会依次进行检查，并不是针对你们班。”
“那我就放心了。”大侄子松了口气。
“感谢你的理解。”恺撒微笑着，对簇拥在他身旁的学生会干部低声嘱咐了几句之后，继续道：“下面学生会的干部们会分为几组进行检查，为了不占用大家过多时间，请大家配合我们的工作……”
路明非有些呆滞地望着门边，面带笑容宣讲校规相关条例的恺撒同学，心里五味杂陈。
在他的记忆里，在刚读高二时候，好像仕兰也出过类似冒用他人身份的事，起因是一个高一的小子拿着摔炮在楼梯间吓唬女生，一个学生会的干部正巧路过，遂直接扣押了他的校牌准备在下一周晨会上通报此事。结果第二天，学生会就又收到了一则校牌挂失的消息，这才知道原来那个丢摔炮的小子上交的是他捡到的校牌。
结果这事儿就炸了，甚至还捅到了教导主任那里。无奈，在教导主任的要求下，学生会干部只得一个个班级核对过来，连楚子航也被命令带队稽查始作俑者——路明非还记得那一天，也是几个学生会干部浩浩荡荡的在早读时间杀进教室，也是列成一队欢迎楚主席为大家做个简短说明。
只不过不同于今天的恺撒，那天早上楚子航在路明非他们班上一共就说了三句话，“抱歉，打扰大家早读”，“详细的事情就让副主席为大家说明”，“感谢大家的配合”。
做完这些事，楚子航就离开了教室，在走廊上等待搜查结果——很明显楚子航只是来走个过场，毕竟如果是他撞见了那个扔摔炮的家伙，估计也会觉得只是小孩无聊的恶作剧而已，直接无视走人才符合他当年的作风……当然，如果是两年后的楚专员途经此处的话，也许会让那个欺负同学的小子直接把摔炮吃进去也说不定。
“嘿……同学，这位同学。”在路明非走神的功夫里，学生会的检查已经开始了，那个戴金边眼镜来到路明非的座位旁，轻声提醒道。
“啊？”路明非一愣：“你要查我校牌么？”
“不是……”干部瞄了一眼窗外，低声道：“恺撒让你去门口一下，好像是有事找你。”
……
“路明非，对么？”教室外的走廊上，恺撒背靠着外侧的拉杆，微笑道：“早上好。”
“早上……好。”路明非看着面前的恺撒，不晓得他传唤自己是有何贵干。在学生会办公室的那场意外碰面之后，这是二人之间的第二会面……老实说，现在的恺撒跟大学时期的主席大人相比其实变化并不太大，那张脸还是如罗马雕塑家们精心雕刻出的那般精致和棱角分明，那对海蓝色的双目也依旧和善有神，非要说的话，最大的变化大概只是整个人的块头略缩了一圈。
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现在的路明非都和诺诺差不多一边高了，你总不能要求一个中学生把自己锻炼成米其林轮胎人那样的大块头筋肉人吧？
“你们最近在学出师表？”恺撒问道。
“嗯……上周学的。”
“来到中国之后，我看了不少书，其中最喜欢的还是三国演义。”恺撒又说：“你呢？”
“我……也还可以吧。”路明非随口答道，心里却是忽然一凛……他莫名感觉，眼前的这一幕在自己好像哪里经历过似的……
“古人的一些智慧，哪怕到了今天，依旧也有可借鉴之处。”恺撒笑笑，又继续问道：“最近吃的还习惯么？”
路明非一愣，完全没想明白恺撒是怎么把话题从三国演义扯到吃上的，而且最关键的是……
“我记得……我是中国人来着。”
“喔，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恺撒哈哈一笑：“我是特指前天中午的午餐，学校最近不是把每周三设立为各国美食品鉴日么？校长为这件事曾特意找我商量过，所以这周三的午餐才会更变为意大利特色餐，他还让学生会去各班调研一下同学们的意见。”
“原来是说这个啊。”路明非一拍脑袋：“但是这周三我正好有点事，所以没吃上中饭……所以那天的午餐是什么？牛角面包配黑咖啡？”
“当然不是，你说的是我们意大利人早餐的配置。”恺撒顿了顿：“那天的午餐，是披萨。”
“哇，那应该很受欢迎吧？”路明非立刻送上马屁：“你看学校附近的必胜客，每周末都爆满不是么？不愧是老……主席，对同学们饮食上的爱好调研地如此仔细……”
“如果我说，那条披萨的馅料里还加了菠萝，你还会这么想么？”恺撒的语气微微一沉。
“披萨里放菠萝……有什么问题么？”路明非眨眨眼睛：“不是很多披萨都放菠萝吗，我觉得还挺常见的吧？”
“不，你错了，大错特错。”恺撒摇头：“披萨里，是不应该出现水果的。这就像是你在吃甜筒的的时候，店员给你在里面加了一块火锅底料做点缀，无法理喻的操作不是么？”
“甜筒加火锅底料跟披萨加菠萝……应该不是一码事吧？”路明非说：“而且夏威夷披萨就是火腿菠萝馅的吧？”
“你错了，又错了。”恺撒又摇头：“这周三的主题是意大利美食，尽管我也不觉得披萨能算得上是什么美食……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意大利美食，不是么？”
“你是觉得，菠萝披萨不算意大利菜？”路明非恍然大悟：“因为它是夏威夷美食！”
“没错！”恺撒郑重地点头：“一群连夏威夷和罗马都分不清楚的中餐厨师，在厨房烤箱里捣鼓出来的菠萝披萨居然成为了意大利的代表菜？最让人想不明白的是，根据学生会的汇报，同学们居然对这次特别的午餐出奇一致地赞许有加，我简直无法理解……”
“主席，要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路明非绷着脸，一脸严肃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同学们根本不在乎端上来的是美国菜还是意大利菜，哪怕你在中东料理日端上炸鱼薯条，他们也会吃得很开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各国美食品鉴日不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么？”恺撒不解地问。
“只能说，你们不能要求同学们理解你们的良苦用心。”路明非说：“我相信，就算把每周三定义为‘垃圾食品品鉴日’，为大家发放可乐汉堡炸薯条当中饭，同学们也一定会给予一致好评的……当然，可能家长们会不太开心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同学们更在乎的不是形式，而是本质？”恺撒眯了眯眼睛。
“不……他们只是不想再吃学校难吃的盒饭了……”路明非在心里默默地说，毕竟这么没境界的话肯定不能直说，只得随口附和了一声“对对对，不愧是主席大人，看问题看得有深刻又准确”。
“你知道么，路明非。”恺撒把手放在路明非的肩上：“三国里那么多的英雄豪杰，我最欣赏的是哪一位？”
路明非又一次傻眼，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法跟上这个意大利人的思路，不论是在大学时期，还是初中时期——某些人的骚包，好像生来就是注定的。
“哪……哪一位？”
“广纳天下贤士的刘备，刘玄德。我最喜欢他三顾茅庐的故事。”恺撒微笑着说：“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路明非缩了缩脑袋：“主席你……不会是想让我加入学生会吧？”
路明非话一出口，恺撒瞬间愣住。在良久的沉默过后，他收回了放在路明非肩上的手，转而压低声音问道：“很明显吗？”
“不光很明显，我还能猜到是我大表姐拜托你的。”路明非叹了口气：“是不是？”
“喔！你比我想得还要机敏。”恺撒惊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