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外,大海边,谢元命人建了一个台子。
台子大约有二三十个平方,是木板支撑的,有栏杆,有屏风和帐幔。
屏风前,铺了竹席、蒲团,还有矮案、隐囊(大号靠枕)等家具。
矮案上摆满了食物。
赫连珏坐在正中的主位上,慵懒地靠着隐囊。
他手里端着一杯酒,吹着海风,吃着鲜甜的海鲜刺身,看着不远处一群兵卒与百姓们一起卖力干活。
他的目光掠过一脸愤懑的穆绍,心情愈发好了,殷红的薄唇勾勒出微笑的弧度,“穆绍那厮,应该又在骂我!”
谢元跪坐在赫连珏下首,她面前也摆放着一张案几。
只是,案几上没有食物,而是笔墨纸砚等物品。
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正耐心地教授自家小团子。
听到赫连珏的那句话,她头也不抬,直接说道:“好个目无尊卑的小人,竟敢对殿下您不敬!”
谢元这话,颇有几分“是非不分”的护短。
谢元的态度非常鲜明,不管什么情况,她都会站在自家王爷这一边。
赫连珏很满意谢元的这种态度。
但这一次,赫连珏没有露出笑容,反而眼神诡异地看着谢元,“王妃,你真的觉得我是个好人?”
谢元的心瞬间就被提了起来。
与赫连珏相处了几个月,她还是不能彻底摸清对方的脾气。
这人偏执、爱记仇,有时甚至会喜怒无常。
谢元应对得很是小心。
她不是没骨气,不是不想拂袖离去。
实在是封建王朝,皇权至上。
谢元觉得,还是能屈能伸是王道。
再说了,就算是在后世,难道打工人就不用忍气吞声?就不用看老板的脸色?
现在的谢元,就是把赫连珏当成了老板,或者是蛮不讲理的甲方爸爸!
捧着、哄着,借用赫连珏的权势,经营自己的地盘,提升自己的实力,让自己可以在这么一个架空朝代活得有滋有味儿!
“当然!在妾身的心里,殿下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人!”
谢元这话,倒也不全是吹捧。
至少在帮自己夺回嫁妆、抢回谢贞等事情上,赫连珏确实帮了她。
在前往越州的这一路上,赫连珏对自己基本也都是“百依百顺”。
这样好说话的老板,真的应该好生爱护呢。
谢元的眼神无比真挚。
“嗤!”
赫连珏轻笑一声,正要说些什么。
谢元似是玩笑般地说了句,“穆中郎将也是倒霉!咱们现在已经算是抵达了越州,穆绍的‘护送’任务也算圆满完成。”
“偏偏飓风来袭,刺史等官员都去内陆‘避风’,穆绍想顺利在回执文书上盖上官印都不能够!”
回执文书上没有越州刺史的官印,就不能证明穆绍完成了任务。
所以,他只能继续留在赫连珏身边。
谢元呢,要帮助灾民修缮房屋、清理农田等事务,八百名王府亲卫都不够用,索性就把穆绍以及他的千牛卫拉来帮忙。
穆绍满心不愿,他可不是子弟兵,而是皇家卫队,很高贵的那种。
谢元却只说了一句,“灾后重建,乃民生大事。就是圣人知道了,也只会赞同!”
“穆中郎将忠君体国,定不会让圣人失望,是也不是?”
谢元占着“为国为民”的大义,穆绍再不情愿,也只能咬牙忍着。
砍木头、搬木头、锯木头,割庄稼、耕田犁地,穆绍作为勋贵子弟,这辈子都没有干过的粗活、重活,这几天全都干了。
穆绍不好跟谢元一介妇道人家计较,便把所有的账都记到了赫连珏身上——妻不教夫之过!
赫连珏看到穆绍不爽,他就高兴了,至于穆绍是否怨恨与他,赫连珏根本就不在乎。
这世上恨他的人多了,穆绍又算哪一个?!
“活该!”听谢元说穆绍倒霉,赫连珏更加开心了。
轻轻抿了一口酒,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谢元教谢贞读了一会书,示意如意端来柘浆。
柘浆就是甘蔗榨成的果汁,十分甘甜,小团子最爱喝了。
这也是来岭南的福利之一,可以吃到新鲜的甘蔗,喝到鲜榨的柘浆。
“好甜!谢谢阿姊!”
端着杯盏,谢贞大口大口地喝着,胖嘟嘟的小脸上写满了餍足。
“你乖乖喝柘浆,喝完柘浆,再把今天阿姊教给你的文章背一遍。”
见谢贞这般乖巧,谢元便放心地站起身。
“有记不住的,就问赵嬷嬷!”
赵嬷嬷虽然是奴婢,但她是谢家的世仆,读过书、认识字,比一般官宦人家的主母还要强些。
谢元也不让她做什么锦绣文章,只是让她陪谢贞背蒙书,赵嬷嬷完全可以胜任。
“好!”谢贞嘴上挂着甜甜的柘浆,萌萌哒地点头。
“娘娘放心,老奴定会看顾好小少爷!”赵嬷嬷微微欠身,朗声说道。
谢元点点头,转身跟赫连珏打了个招呼:“殿下,妾身去村子里转转!”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倒塌的房屋可以重建,毁掉的良田也能重新耕种,但这并不意味着,百姓们就能顺利度过这次灾难。
其实,最要紧的还是生计问题。
谢元倒是不差钱,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谢元熟知历史冷知识,她想看看,自己能否利用自己的技能,帮助灾民们真正走出这次的飓风之灾。
穿上木屐,戴上羃离,叫上太监多寿和丫鬟如意,以及一小队十来个亲卫,谢元便走进了小渔村。
渔村的村长姓冼,越州本地原住民,祖祖辈辈都在这个小渔村。
这个小渔村就叫冼家村。
村子里的人一多半都同姓,少数一部分的外姓人,要么是战乱迁徙过来的内陆人,要么就是被流放的犯人。
“冼村长,村子的情况如何?百姓们可还好?”
谢元一边走,一边问着跟在身边的冼村长。
冼村长五十来岁的年纪,个子不高,皮肤微黑,风吹日晒、打鱼种田的,让老人的身上满都是沧桑。
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充满睿智。
他家比较富裕,小时候曾经被送去县城读过两年官学。
老人家算得上是整个冼家村最有学问、最有见识的人,流人除外!
但,饶是冼村长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似越王夫妇这般体恤臣民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