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莫!”为了不让学生打瞌睡,师佗提高了音量:“诵黍离之篇。”师佗没有多说,只说了一道诗经中的篇目。
辛莫暗道不妙,这老家伙要考自己啊。
黍离之篇?诗经中的?
这可……
就在犯愁之际,一些关于黍离之篇的信息浮现在了辛莫的脑海中。
前主是一个博学之子,精通三代典籍,这些知识早已经被如今的辛莫继承了。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辛莫背诵了出来,一边背一遍暗自揣测:“原来是这一篇,我好像学过啊……是东周一位大夫怀念西周时所作。”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师佗仰天长叹,不由得泪流满面。
一时之间,那些学子们竟然也都掩面而泣,呜咽起来。
“这……”
辛莫被这场面惊呆了。
难道自己方才的朗诵,如此动情,让大家都和写这首诗的那位大夫共情了?
那我自己要不要哭呢?
不哭吧,气氛都到这了。
哭吧,那灭亡的西周跟我好像没多大关系。
实在是哭不出来。
况且,这里面有多少人是真心哭泣,又有多少人是为了讨得老师欢心呢?
辛莫无奈笑了笑,摇了摇头,重新坐在地上,心思再度飘向了远方。
师佗并未理会辛莫,看到众弟子和自己一样伤感,借此机会讲述了西周时的荣光。
“只说这辟雍,本就是天子所设之大学。辟雍分作“五学”,南为‘成均’,北为‘上庠’,东为‘东序’,西为‘瞽宗’,居中则为‘辟雍’……五学有水泽相拥,鱼游鸟栖……”
师佗所说,是西周时的“辟雍”,那是正儿八经的国家级学府,自然十分气派。
可是如今,这里不过是在一片废墟之中开辟的学堂,保留了“辟雍”的名字而已。
在“辟雍”求学的国子们,早没有了王族和诸侯们的公族子弟,这些大贵族家中有私学,很少来这里。
如今在这里上学的,是一些普通卿大夫的家族子弟。
在辟雍中学习一些规章制度,以便日后在周王室的朝廷中混个一官半职。
唯有在辟雍举行大祭、射礼等等活动时,那些王子、公子才会来到这里,向世人展示他们的才能。
师佗的话语,让众多学子们一阵沉默,似乎看到了全盛时期的“辟雍”,与此刻截然不同的景象。
“诸君,下月末将举办射礼,射礼之后诸君将进入朝中,为天子效力。今日我们不再授课,老朽想与诸君促膝而谈。”师佗盘膝坐下,这代表了他和众多弟子此时是相同的地位。
弟子们这才收起了悲哀的神情,开始小声地议论,探讨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春秋之时,国人们一向不怕公开阐发自己的观点。
那时候各个国家、城池都设有“乡校”。
农闲之时,国人们就聚集在乡校中对国事、政事发表看法。
这是国人的权利,也是国人的义务。
辟雍作为最高的学府,自然也将“国人议事”这种传统带到了学校。
毕竟这些国子日后都将进入朝中,他们是正儿八经的贵族,自然要参与到这种事情当中来。
“诸君在辟雍所学三年,马上就要为朝中官员,为师想知道,诸君为何在此学习?”师佗问道。
为了什么在这里学习,也就是询问各人的志向。
这算是师佗给众多弟子,出的最后一道考题。
辛莫心思一动,立马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师佗是想看看各人的志向,对众人做出评判吧!
这可是个好机会!辛莫心中暗道。
师佗虽然只是一名上士,但是他学识渊博,名声在外,王畿内外很多诸侯都曾请他出仕,用后世的话说,他是一位“名士”。
辛莫明白,自己如果按部就班,最多只是继承父亲在内朝的职务,成为一名小小史官。
可是若能得到师佗这样名士的“举荐”,那么他就会得到朝中大人物的注意,他的仕途绝不会限于一名小小史官。
既然到了这个时代,自然要搞出一番名堂,绝不能庸庸碌碌地当个小吏,了此残生。
其它的学生,也明白了师佗的意思,都开始认真思索自己的回答。
“我所学六艺,以射、驭为主。我父乃是虎贲之士,我自当跟随我父,为天子车前之卒,决战沙场、扫除贼寇!”
一个看起来虎头虎脑的少年,瞪圆了双目,最先开口。
“呵呵,不愧是荣氏后人,果然有乃祖之风!”师佗忍不住赞叹:“你的射术、驭术皆为佼佼,但是若想统兵御敌,光是射箭、驾车还是不够的,你一定要苦习司马法,有不明白之处,就向你的父辈、族老请教。”
“荣岳明白!多谢师佗指点!”
荣岳十分干脆,颇有大将之风。
接着,又有一名少年拱手行礼,准备发言。
他没有荣岳那般直接,行了礼之后,思索片刻,方才说道:
“我凡氏乃周公之胤(后代),历代凡氏君子,皆以善于谏君之过、谏君之失。故而我之所学,自然要赓续先祖之德,行君子之事!”
少年说完,师佗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当年厉王失德,凡伯作诗‘板之篇’讽刺之,看来凡君也有此志,真君子也……”
显然,凡氏君子凡乜得到了师佗的赏识。
“这两个家伙,关键时刻还挺会的。”辛莫心中暗道。
荣岳和凡乜,算是辛莫的死党,在记忆之中三人一向走得比较近。
这或许和三人如今的家族,都已经衰败有关。
其余的弟子,也都纷纷说起了自己的志向。
无外乎当好朝中职务,为天子效力。
亦或者管理一方土地,为天子管理民众之类。
就在众人说的差不多时,之前打了辛莫小报告的那名少年站了起来。
“师,我觉得诸君所言,皆不过是黄口小儿之浅见,皆非我等当行之道。”那少年一脸的倨傲,对之前众人的发言颇为不屑。
“哦?那请成君说一说你的志向如何。”师佗微笑着对成氏少年成灮说道。
“君子生于天地之间,当立不世之功,此方为大志向!如今王室衰微,奄奄一息,朝中大事,皆由刘公、单公定夺。实不相瞒,我在刘国已经谋取职位,此方乃宏图大道。岂能如小儿一般,守着这破旧的狄泉城,当一名虎贲之士,或者庸庸小吏,如此安能建立功业?!”
刘国?
听到成灮说出了自己日后的去向,众人默不作声。
刘公乃是畿内诸侯国刘国的国君,同时更是周王室三公之一的太宰。
当今的天子,就是被刘公、单公拥立的。
刘公刘蚠就是周王室如今的实际控制者。
这样的机会,并非谁都能得到的。
成灮的志向,很功利,也很现实。
现实的无人能反驳。
就连师佗也只能轻叹一口气,无力辩驳。
“哈哈哈哈!”就在这时,辛莫突然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