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子……”老家宰董甑直接无语。
一向沉稳老实的小君子,怎么像是疯了一般,卖掉家中仅存的铜器去喝酒?!!
大逆不道!
实属大逆不道!
董甑再一次询问了辛莫的意图,得知辛莫确实是要买酒之后,顿时双目怒,大声呵斥;“辛氏一向恪守周礼,世代不敢跃礼半步!小君子怎可如此荒唐,将家中之资尽数买酒呢?”
“老家宰,我买酒并非为了饮用。实不相瞒,我前几日得到一古方,可以做出上品的浩酒,我想做出一些酒,补贴家用。”
辛莫并不想引起无谓的误会。
可惜董甑还是不依不饶,甚至有些恼怒:“卖酒?我们辛氏世代侍奉天子,皆为史官,岂能做贩货行商之徒?”
听到这话,辛莫皱起了眉头。
这董甑有点越界了。
他不过是一名家宰,说白了就是管家,竟然在这里教训起我来了?
“家宰,你可知道辛氏如今的境况?”辛莫的脸冷了下来。
董甑从未见过辛莫如此,愣了一下说道:“家中钱粮已经不多了,而且食田远在王城,收入迟迟无法拿到。”
“看来你这家宰还算是尽责。”辛莫的语气,却没有了往日的彬彬有礼:“可是你是否管的太多了?我是辛氏族长,家中钱资如何使用,难道还要你来教我?”
董甑不过是家臣,确实没有权力干涉太多。
不过董甑倒是毫不退让:“老家主不禄之时,认为君子年幼,让我多多看着君子,莫要让辛氏再衰败下去。”
“我已经说过,将这些钱来买酒造酒,都是为了辛氏,否则我们连饭都吃不起了。”辛莫说道。
“君子马上要入朝为官了,到时候有了俸禄,说不定还有新的食田,辛氏还是可以支撑下去的,为何要去贩酒?岂不被人嘲笑?”
“呵呵……”辛莫不由得笑出声来:“辛氏贩酒就要被嘲笑吗?那晋国六卿的范氏在售卖陶器,赵氏在饲养马匹,他们可曾被嘲笑过?大贤管仲本为商人,可有人嘲笑?我们辛氏家臣之中,本就有商人,为何不能经商?”
“我们辛氏历代为史官,依附辛氏的家族之中固然有商人,也只是经营粮食、兽皮一类,从未有过造酒之业。况且君子难道忘记了,周初之时周公曾经颁布《酒诰》,限制国人饮酒?”
“家宰如此熟悉典故,那可知道齐大夫崔杼之家臣,有‘不知二命’之语?”辛莫开口。
家宰董甑,深受辛氏的影响,也曾读过许多史书,辛莫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自然知道。
“君子是说,当日崔杼家臣,只知道听从崔杼的命令,不知道齐庄公的命令,甚至杀了齐庄公……”
董甑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强硬。
这是家臣的指责,即便是崔杼要谋逆齐庄公,他的家臣依旧只知道听从崔杼的命令,根本不理会齐庄公。
这才是家臣的基本素养,而不是像董甑现在这样,倚老卖老,不听从辛莫的命令。
周围的一些家臣,此时也都噤若寒蝉。
他们从未见过辛莫这这般强势,竟然让老家宰都默不作声了。
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老家宰和年轻的家主并不对付。
辛莫两世为人,一瞬间就看清楚了此时的局面。
董甑虽然越线,但是他的心却是为了辛氏。
只不过被辛莫的父辈一手调教出来的董甑,简直就是辛氏刻板家规的化身,只知道用周礼、辛氏来行事,一点不懂得变通。
这并非他本人有什么非分之想,只不过是和如今的辛莫世界观不同罢了。
董甑宰理辛氏,颇为能干,如果不是他苦苦撑着这个家,辛氏早就衰败了。
故而辛莫并不打算和这位老家宰之间产生什么矛盾,只不过是想树立自己家主的威严。
董甑还有很大的用处,不能一棒子打死,毕竟还要靠他治理那些家臣。
要让他为自己所用,又不能受制于他。
“老家宰的意思,我自然明白。”辛莫开口道:“我们辛氏从未贩过酒水,恐有所失。二来辛氏乃是‘长公’之后,辛氏一族从夏代之时,世代都为史官,行事自然要谨慎,以免玷污辛氏名声。是不是这啊,家宰?”
很显然,辛莫给了董甑一个台阶。
董甑为人老练,怎么不懂得辛莫的意思:“君子所言甚是,我正是出于此种考虑,并非有意要忤逆家主。”
此时董甑已经强调辛莫是“家主”,显然已经退了一步。
辛莫点头:“家宰平日操心甚多,一切都是为了辛氏。不过造酒之事我已经考虑周全,况且这造酒之法,乃是我从先父所留一典籍中学到的,所造之酒也是为了献给天子,此事定然不会玷污辛氏名誉。”
“原来如此!”董甑长出了一口气:“我以为君子要和那些卫、郑商人一般,行走诸夏,以心计谋民之利……”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辛莫斩钉截铁,也不想过多地和董甑纠缠:“武通,你去找一命陶匠,我要做点东西。”
名为武通的家臣领命后,就出去了。
董甑感觉有点诧异,这小君子和以前是大为不同了啊。
辛莫道:“老家宰,既然事情已经定下,就将所有的家资给我,我要立马去买酒。”
“喏……”董甑无话可说,只能照办。
家臣们尽数散去,一些聪明的家臣,已经从方才的事情中觉察到了什么。
当然,也有一些家臣并不理解辛莫的做法。
辛氏卖掉了祖传的酒器,用来换酒的事情,不到一个下午就传开了。
周围的一些士人们纷纷取笑,出了这么一个败家子,辛氏终将还是衰败了啊!
不过辛莫毫不在乎。
夜晚的时候,他的家中已经堆满了最便宜的浊酒。
这些酒都是粟米酿造,看起来混混沌沌,都是酒糟。
浓郁的酒香味飘荡在院子当中,老家宰董甑看着辛莫的堂室,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的时候,武通驾着一辆牛车,回到了家中。
辛莫所需的东西,他已经按照吩咐造好了。
这是一些大小不一的“陶锅”,还有一个如同木桶一般的东西。
辛莫找了一件空房子,只有他一个人呆在里面,很快他就将这些东西组装到了一起。
地面上下架着一口大锅,大锅上面扣着木制的圆柱体,圆柱体的上半部分还开了一个小口,一根竹管从里面伸了出来。
这东西叫“甑”,不过和春秋时的甑是有所不同的。
圆柱体的上面,放着一个小一点的陶锅,锅里盛满了清水。
这就是后世最常见的蒸馏器“天锅”,也叫“天地锅”。
下面的锅也叫“地锅”,里面装满浊酒。
地锅被加热后,酒精蒸汽上升,遇到了装着冷水的“天锅”后迅速凝结成小酒滴。
小酒滴沿着天锅的锅底,一直到了天锅锅底的正中间,掉落下来。
而天锅的正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容器,将这些酒滴收集了起来,顺着连接着的竹管流到了外面。
这液体,就是纯净的蒸馏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