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荣忐忑地坐在了辛莫身边,这还是他第一次离辛莫这么近,难免有些局促。
“你在后面,跟他们都说些什么?”辛莫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每日行了多少路,吃了多少粮食,一些杂事。”辛荣小声地说道。
辛莫沉思了一下,问道:“其他的国人,甚少和奴隶们在一起啊。”
“对不起了,君子。我丢辛氏的脸了。”
辛荣连忙对辛莫道歉,他本想跪下来,可是狭窄的车舆内无法动身。
“不用,我并未责怪你。”辛莫赶紧说道:“我只是感到奇怪而已,很少有你这样的国人。”
“我……”辛荣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母亲是野人。”
“哦……”
辛莫明白了。
周之时,国民有国人、野人之分。
野人也就是庶人。
国人基本都是各个家族的旁系,他们的先祖都是跟着周王室夺得天下的家族后裔。
他们都有显赫的历史。
国人有国人的骄傲。
周人对先祖的崇拜,是深入骨髓的。
这种崇拜逐渐化作了是他们内心的骄傲,自然看不起蛮夷和那些野人。
而野人大部分都是商时的平民,也就是被征服者。
最重要的是,国人可以参军,可以议政,可以做官。
而野人,居住的地方和国人分开,只能接受国人的管理。
很少有国人主动和野人打成一篇。
辛荣出身不好,父亲因为家中贫寒,只能娶了一名野人女子为妻。
这在周人眼中,已经是十分丢人的事情了。
而作为野人生下的辛荣,从小就受尽了白眼。
虽然他继承了父亲国人的身份,可还是愿意将自己当成野人,或者是奴隶。
因为只有跟这群人混在一起,他才能感觉到开心。
“我们这一次队伍当中,有多少奴隶?有多少国人?”辛莫问道。
辛荣一一回答,辛莫又问了一些事情,辛旦竟然都对答如流。
这小子整天和庶人、奴隶打交道,掌握了很多国人们不知道的消息。
甚至一些朝中大员的家庭内幕,都可以从这些人口中打听的到。
“君子,和你同来的两名小行人,富江是富辛的侄子,另外一个苏仲是司空原寿过的外甥。而他们二人却有都是单国公子盖的女婿……”
辛荣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那他们两个人关系如何?”辛莫随口问道。
“听说好像不太好……”辛荣说道:“昨日在候馆时二人还吵了一架。”
“你做的很好。”辛莫拍了拍辛荣的肩膀:“其实人的出身,并不能说明什么。国人、庶人、奴隶,都是爹生娘养的,没什么区别,你大可不必为此而感到烦恼。”
……
辛荣低着头,沉默了许久,一滴泪水落了出来。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而且还是他的家主。
他怎么能不感动。
“荣,我给你派一件任务。”辛莫突发奇想,对辛荣耳语了几句。
辛荣听了听,然后点了点头:“这个简单!”
“嗯,如果他们有什么难处,你可以多帮帮他们,尤其是宫中来的那些小奴。”辛莫道。
辛荣十分激动。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族中领到任务,说明了君子对他的器重。
而且这种任务,并不是很难,不过就是和他的那些朋友处好关系罢了。
……
很快,队伍来到了黄河南岸。
谁谓河广,一苇航之……
司乐们的歌声又响了起来。
使者团队,在渡口依次过河。
河的北岸,就是晋国了。
在河的南岸,已经有晋国的车队在这里等待了。
身为六卿之一的范鞅,亲自带着人迎接天子的使团。
范鞅和富辛交换了符节,并且将富辛引到了已经准备好的大船之上。
剩下的人,也都在晋国行人的安排下,一一渡河。
刚到河对岸,辛莫就看到了一排排整齐的旌旗。
那是晋国的军队。
一辆辆战车依次排开,步卒们环绕在战车之外。
没有任何喧哗之声,一阵风吹过,只有旌旗猎猎之声。
“这就是霸主国,这就是千乘之国。”辛莫暗道。
他和另外两名小行人跟在富辛和石张的后面。
而范鞅则满脸笑容,对着富辛和石张说道:“此乃我范氏之军,特来此迎接天使。”
富辛和石张看着面前整齐的军队,竟然一时没有回话,都沉默不语。
这个范鞅就喜欢搞这一套,当日平丘之会,就是他搞出来四千乘的大军,震慑诸侯,大出风头。
“晋国乃是千乘之国,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富辛说道。
范鞅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对众人说道:“我晋国有车乘五千,倘若都摆在这里,老夫一声令下,恐怕王畿之内的国人,都能听到进军擂鼓之声。”
这句话说完,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晋国军队的声音,传到王畿之中,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炫耀他们晋国军队的强大,随时可以进入王畿嘛?
还是说如今的王畿,全部靠着晋国军队,才能求得一时之安稳?
富辛和石张看着范鞅,额头都留下了冷汗。
他们应当怎么回答?
如果出言训斥,恐怕会坏了本次出使的大事。
如果默认范鞅的狂傲,那么天子的颜面何存?
辛莫心中暗道,早就听说这范鞅行事一向是霸道、狂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连天子的使者他都想强压一头。
富辛、石张二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这时,只听得辛莫说道:“不愧是霸主国,时刻牢记践土之盟的誓约。晋军擂鼓之声传到王畿,说明晋候时刻在守卫天子之安全,为其余诸侯国做出了表率。”
关键时刻,辛莫将“践土之盟”搬了出来。
一方面用践土之盟提醒范鞅,他们晋国再怎么强大,也不过是天子的臣子,维护天子安危才是他们的职责。
另一方面辛莫又将晋国的地位抬高,毕竟是霸主国,乃是诸侯之首。
这般说辞,既没有得罪范鞅,又让范鞅觉得很有面子。
果然,范鞅满脸的笑容:“没错!无论多少雄兵,都以拱卫天子之都为己任。晋国乃是霸主国,自当为其它诸侯做出表率!”
富辛和石张,也开始恭维起范鞅。
辛莫好像看到,石张趁着别人不注意,对自己点了点头。
很快,众人来到了瓠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