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中,士族两头下注不是新鲜事,真要一条道走到黑,又怎会有历经数百年不倒的门阀。
博陵崔氏在北齐以三崔为代表,由他们将宗族郡望抬升至与清河崔氏并肩,如今北周一朝,便是出自第二房,官拜小司徒、开府仪同大将军的崔宣猷继崔季舒之后,担起了宗族领袖的重任。
小司徒为大司徒副职,主管全国土地田亩、人口户籍,并按土地分等征收贡赋事宜,这也是崔澈为何能顺利收回五万亩良田的原因。
按辈分,澈哥儿得唤崔宣猷为叔父,其曾祖崔瑜之是崔宣猷祖父崔挺的从父弟,所谓从父弟即叔伯辈的子嗣中,年幼于自己之人。
封家兄弟怂恿封老夫人让崔澈随封伦往关中游学,便是存了通过崔澈结交崔宣猷的心思。
崔澈并不知晓厅堂中的对话,他由奴仆引路,好不容易走出府门,望见了在府外等候通禀的崔昭容、裴秀母子。
“姑母!表兄!”
崔澈难掩心中惊喜,小短腿迈得飞快,一股脑扑在了崔昭容的怀中。
三人在府外说了会话,便与崔澈一同入府,在回廊上遇见了封家兄弟,原来他们不愿打扰了封老夫人与崔昭容母女相见,便在说明来意后提出了告辞。
崔昭容与表弟们寒暄了几句,又让裴秀向六位表叔行礼,她急着拜谒母亲,便匆匆与他们别过。
会客厅堂上,封老夫人与崔昭仪母女二人相拥而泣,哀号之声让人动容。
看着女儿的双眼比自己还要浑浊,回忆起孙儿提到是姑母日夜不休替人缝补将他养大,封老夫人泪如泉涌,她哽咽道:
“这些年辛苦你了。”
“女儿不苦,此生能再见到母亲,又能看到秀儿、澈儿脱离苦寒之地,高兴还来不及咧。”
崔昭容擦干了眼泪笑道。
封老夫人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她又望向一旁的裴秀,心道:
‘多好的孩子呀,却遭了那种罪。’
这般想着,心里又是一酸。
当天,崔昭容与裴秀在崔府用晚膳,崔澈特意让封老夫人吩咐后厨准备的羊肉火锅。
在等待餐食的时候,封老夫人提起了封家兄弟所说的游学之事,询问崔澈的想法。
崔澈没想到祖母居然还会在意他这个六岁稚子的意见,感受到了被尊重,也让他的内心对封老夫人更觉亲近。
他确实有往关中游学的计划,主要是为了避过三年后河北发生的乱事。
原本他还想着在府里多享两年福再出发也不迟,可封家兄弟说得确有道理,阿秀已经十三了,正该读书进学的好年纪却在北疆蹉跎,不能再拖延了。
想来裴老夫人应该会被说动,放阿秀与封伦,也就是封德彝同行,毕竟他与自己都肩负着振兴家业的使命。
裴秀哪怕不能生育,也可以从宗族中过继血脉,不存在允许他摆烂的可能。
崔澈思索过后觉得反正早晚都得去关中避祸,不如自己与阿秀、封德彝同往,彼此也有个照应,况且他不善于人际交往,有封德彝这个人精也能省许多事。
“祖母,孩儿觉得表叔们所言有理,虽不舍与祖母分离,可身为祖父血脉,自当奋进,重现祖上荣光。”
封老夫人自然不可能跟着一起往关中去,这么大的家业总得有人守着。
“澈儿向学之心坚定,老身也是欣慰的,不过澈儿无需着急,待我明日与裴老夫人赏量过后,再作计较。”
“祖母,明日我随你一起去裴府可好?”
封老夫人反问道:
“我何时说过要去裴府?”
“不是你说的要与裴老夫人商量么?”
崔澈疑惑道,总不可能把人家裴老夫人唤来崔府吧,这多少有点失礼。
一旁的崔昭容已经忍俊不禁,她笑道:
“澈儿,我等能有今日,多亏陛下恩诏,如今回了邺城,自当面圣谢恩才是。”
“面圣...”
崔澈喃喃道,随即心中振奋,他对宇文邕不乏好奇,其以傀儡的身份诛杀权相,亲手给宇文护的脑袋开了瓢,其文治武功,堪称雄主。
尤其是那份恩诏,更使他对这位天子心生好感,甭管是不是邀买人心的政治作秀,要没有宇文邕开赦,他如今还在北疆放羊呢。
“澈儿,明日见了天子,不得在御前失了礼仪。”
封老夫人告诫道。
崔澈并未接受过士族子弟的礼仪培训,封老夫人对这一点放心不下,唯恐他惹怒了天子。
“祖母且放心,我学表兄的,表兄怎么做,孙儿便怎么做。”
崔澈说罢,朝着裴秀挤眉弄眼。
用过晚膳,崔昭容与裴秀母子被崔澈祖孙送出府,裴秀一步三回头,在崔澈挥手道别中,终究是登上了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回到府里,封老夫人早就为崔澈安排了住处,是其父崔长君当年的院子。
崔澈打量着装饰典雅的房间,与曾经的茅草屋可谓是天壤之别,但他还是失眠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不就是少了裴秀的鼾声、肚子里的咕噜声么。
他与裴秀挤惯了一张床,哪怕是被赵翁接了南下,沿途两人都是睡在一起,如今突然间的孤枕独眠,能睡着才叫奇怪。
无独有偶,裴府之中,裴秀也是躺在床上叹息:
“没有了阿澈的磨牙声,这觉还怎么睡呀。”
翌日,清晨,好不容易才入睡的崔澈被封老夫人遣人唤醒,还迷糊着的他也不知道婢女们是怎么给自己梳妆打扮,换的衣服。
哪怕与祖母用早膳,还时不时的打瞌睡。
“小公子只怕是换了环境,一时还不习惯,昨夜没有睡好。”
侍奉在封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掩嘴笑道。
封老夫人也心疼孙子,但已经与裴家约定好了今日谢恩,时间可拖不得。
“澈儿,莫要瞌睡了,快些用过早膳再去洗把脸。”
“是,祖母。”
崔澈强打精神回应道。
这时候的崔澈再没有了面圣的激动,他就想着能够好好地再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