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郁无虞失血过多,在她来之前已经几乎昏厥,此时愈发头昏脑胀,听不懂她所言。
只知道她絮絮叨叨的,非要带他这具被凌辱成残废的躯体离开。
万郁无虞拼劲最后一口气,冲头顶的姑娘哀声求道:
“我不想活了,你给我个痛快……”
他说这话时,泛蓝的乌黑瞳仁满是悲凄,看得元无忧一怔,心里如坠冰窖般的寒凉。
几乎是转瞬间的抉择,元无忧立马吼道:
“万郁无虞你住口!不准你说死,有我在世上一天,你就别想死!你不是说……想看我登基,陪我回长安吗?我会治好你,我已经杀了萧桐言,以后你指认谁侮辱过你,我都替你灭口。”
听见她这些强硬的安抚,万郁无虞心里,有一瞬间的死灰复燃。
见她来真的,少年眼神湿润,忽然哽咽,
“你就不…在意我…经历这些?以后…以后见面,还当我是…朋友?”
“是我无能,没保护好你。你治好伤要紧,希望不会耽误你以后娶妻。”
万郁无虞嘶哑地吐出一句:“如果我活着…你回长安……我什么都……坦白……”
“好,我一定回长安,所以你得给我吊着这口气。”
“我…我要和你拉勾……”
可真是……至死是少年。他濒死之际,气若游丝的,居然还想着童年的回忆。
元姑娘不由得从心底里高兴,脸上带笑,
“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俩人勾起小指,达成约定,原本面如土色的消瘦少年,一片死寂的眼里又有了光,有了相聚长安的约定,他得以重燃希望。
万郁无虞却突然想起一事,急道:“你来救我…玉玺怎么办?”
“你比玉玺重要。”
少年一愣,颤栗的长睫忽然垂落,
“你不该…你我毫无私情,不该选择我而放弃玉玺,做了昏君。你以后只管忙你的事,为自己考虑……”
“就是因为救了你,我才不算昏君了。”
“我又不喜欢你,你跟我又没什么感情,你别管我死活了,我一个叛徒,你不该因为我,我…我……”
他喋喋不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姑娘温热的指腹、忽然抵在他唇上,制止了万郁无虞语无伦次的劝诫。
面前的姑娘眼神坚毅,语气坚定道:
“不要再说了。我有分寸,别再背叛我了,我是不舍得杀你,但我连自己都敢杀。”
“……”他唇瓣蠕动,还是没说出什么。
她自顾自地沮丧道,“假如你从来没遇到过我,假如你全家没来中原……你就不会经历这些了,你也不会……家破人亡,是我,是我们害了你们……”
看着眼前的姑娘神情低迷,阴郁的长睫打在眼窝,笼罩出一层阴翳,万郁无虞忽然心口抽痛,心疼她的共情和自责。
“与你无关……即便没遇见,我也愿为了你死,其实我现在,已经死得其所了……”
元无忧最后道:“你活着,于我才有用。”
“那你答应我,如果追兵阻拦,你就放弃我,自己跑目标小,守宫都知道断尾求生,我宁愿现在死…也不能当你的累赘。”
“我答应你,相信我,先跟我走。”
万郁无虞这才乖乖任她捆缚,安静的依靠着旧主,甚至将裹满血污和汗渍的脑袋、小心翼翼地靠在她肩上。
她的肩膀饱满坚实,枕着十分可靠。
元无忧忽然双臂用力,将他拥抱在怀里。
他也感受到了她的坚实可靠,默默将脸埋在她肩头。
在血腥气和沼泽酸臭里,他仿佛能嗅到她身上明艳蓬勃的少年气,塞外的青草花香。
“世人与我无关,我只想…见到你。”
“回去后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回不去了……能死在你面前,够了。”
“不许你说这样的胡话!那古勒,万郁无虞!你要活过来,我不能没有你,华胥党项我只信得过你,在这世上……我也只信你啊!”
在姑娘背上颠簸的少年,缓缓抬起惨白的脸,深蓝凤眸里只有她的鬓角和侧脸。
“无忧……”
“我在!我会一直在,跟我走。就像十几年前那样,我要你陪我走。”
“无忧……”
世上叫她名字的人不少,只有万郁无虞从不带那个“儿”,总是生硬的叫她无忧,却温柔沉重,每一个都轻飘飘地说出来,咬字清晰的砸在她耳朵里,心上。
万郁无虞昏昏沉沉地,自嘲的笑。
“我知道你不会要我了。即便信我,在心里也对我失望了,因为我脏了,不再是干净的万郁无虞了。被别的女人欺辱过,你心里就算再克制,也还是觉得我恶心。”
“这不是扯闲话的时候,你别胡思乱想!”
“我本来……就没奢望过。”
“我不会放弃你的!就像你从未放弃我,我们就要在一起,才能无忧无虞。”
元无忧把人捆在身上背了出去,开门就被几个女兵堵住,可她背上有着一定要救的人,便如同玄女战神附体,真叫一个所向披靡,一路杀出萧家军。
她知道不能将人送到周国自投罗网,齐国却在这时候,通缉华胥女可汗通敌,要捉她。
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偏挑细处断啊。但元无忧最不畏惧这个。
现在的她,有着单挑全天下的底气。而她与生俱来的,就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
晌午,烈日炎炎。
元无忧逃出大牢的荆棘丛时,却在边境遇到萧氏和齐国人在一起,将她拦住。
来的白袍军首领是萧叶,她上来就问:
“我姐呢?”
齐国那个将领是陌生面孔,只问:“江夏公主萧桐言呢?”
背着人的女国主满脸干涸的血迹,此刻出声平静,漠然:
“我给杀了,她勾结周国,把你们萧氏戏耍周齐两国的事都告诉我了。”
“你被骗了!你不留她个活口,死无对证,谁信你一面之词?”
元无忧在萧桐言执意激怒自己时,就知道她想死无对证,但是她知道的太多了,如果她活着出去,万郁无虞就会被周国处死。
逃出来的萧桐言部,非说是元无忧奸*了党项可汗,又虐杀他昏迷不醒。
而面前这两拨人,就是听信了那些女兵的造谣中伤。
元无忧百口莫辩,只漠然道:
“他差点儿被你们害死,是非对错我已无心解释,你们既然这么相信萧桐言的鬼话,我现在就能送你们去见她!”
此话一出,对面瞬间列阵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