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紫宸殿。
当贾玖跟随戴权到来暧阁,已经是掌灯时分。
皇帝虽然下旨,令戴权将贾玖锁拿进宫。
但是戴权显然清楚。
陛下并没有真的要治这位的罪。
如果陛下真的要治罪,那么此刻的贾玖,不是在诏狱便是在天牢中。
所以,戴权只是领着贾玖直入大殿。
贾玖进得暖阁,眸子微微一凛。
暖阁里除了六位身穿一品紫袍的老人,还混进一位中年人。
其余五位身形壮实的老将,燕颔虎须,无不是对贾玖鹰扬虎视。
他们则是穿着蠎袍、飞鱼袍、斗牛服等天子赐服。
这些公侯们,他们的赐服,分别各有明黄、朱、紫等三种颜色。
众人一见贾玖抬步进来,无数各异的眼神,纷纷投向他的身上。
有笑眯眯、有审视、有疑惑、有惊讶。
更多的则是满眼怒火,似是要将他撒碎一般。
噢!
还有一道仿佛要吃了他的眼神!
贾玖直接选择了无视。
疾行几步,贾玖心里略微惊讶,没想到会这么快,便惊动了这么多超品一品大员。
你们都不需要吃晚膳的么?瞎凑什么热闹?
贾玖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无视站在一侧,对他怒目而视的会宁伯,贾玖朗声叩拜崇德帝。
“臣、甘肃镇肃州卫右军千户,贾玖、叩见陛下。”
贾玖大礼拜见。
良久,崇德帝一声冷哼,这才让他平身奏对。
“谢陛下!”
起身后的贾玖,抱拳环视一圈。
“肃州卫右军千户,贾玖、见过诸位大人,见过诸位国公侯爷。”
文臣们大多是笑眯眯的颌首回礼。
诸位都督们,则是冷眼盯着贾玖,对他的请礼视而不见。
“贾千户,本侯问你,你眼里可有律法?可有军纪?可有上官呼?”
着朱红色飞鱼袍的雄武侯宋进,脾气暴躁,直接喝问出声。
贾玖脸色平静,沉声答道:“下官三年来,一直遵循大周国法、军法,何来不遵上官一说?”
崇德帝见贾玖一脸平淡,心里便愈发猜到几分,许是会宁伯夸张事实。
微微皱眉,崇德帝直接问贾玖:
“贾玖,会宁伯参你一本,说你为了一位青楼女子,和会宁伯的小儿子宋玉起了冲突,你便怒而打进会宁伯府,将宋玉生生打断一条腿,今日,可有此事?”
贾玖一听,哪还不明白,会宁伯这是恶人先告状了。
他先是朝会宁伯冷笑一声,继而抱拳对崇德帝奏道:“启禀陛下,臣今日所为之事,一为手足的胞妹,二则那女孩对臣有恩,况且,臣三年前已然对其倾心,故、臣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进入火坑。”
咦,这里竟还有这般曲折???
听完贾玖的奏言,暧阁里的众人,无不在心里浮起一丝好奇。
就连一直杵着像木头人的夏守忠,闻言,也悄悄抬头瞄了一眼。
诸位超品一品大员,顿时一脸好奇地望着贾玖。
许多人的目光,开始变得暧味起来。
除了一个会宁伯宋真,正不停地在冷笑怒目以对,其他人不无期待地,等着贾玖继续。
那眼神仿佛在说,好小子,快别断言啊!说下去,老夫还饿着肚子呢!
陛下又舍不得赏宴,你倒是快点说呀,这样一来,或许老夫就会忘记了,自己还饿着肚子这一事。
崇德帝却是怒极而笑,阴沉着脸喝道:“朕听说的却是,会宁伯嫡子看上了那名女子,意欲纳其为妾,朕的父皇,亲封的伯爵府,在你眼里,竟是一处火坑?嗯?”
“陛下,此獠先打臣的小儿在先,后又口出狂言,目无尊卑,可怜臣的小儿啊,还没娶妻生子,便被此獠打断了腿,以后神京城,有那家姑娘肯愿意嫁他呀,可怜我的儿啊!”
会宁伯宋真抓住时机,直接跪倒在地,嚎丧起来,最后又咬牙切齿地奏道:“陛下呀!恳请陛下,替老臣作主,斩了此獠。”
贾玖斜眸,望了一眼有点出戏的宋真。
随后,朝他冷笑一声,贾玖肃声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小的狂妄无边,老的不要脸皮,两者合起来便是无边脸皮。
满神京的城墙拆下来,也厚不过你会宁伯府的老脸皮,就你那儿子,娶不了媳妇,与我贾玖何干。”
‘噗嗤’一声。
有朝廷大员,最后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贾玖站在御案前,倒是看不清,究竟那位大员,竟敢在陛下面前失仪。
他和宋真站在最前面,倒是能够瞧清宋真的目光中,似要吃人的眼神。
骂完宋真,贾玖不慌不忙地对崇德帝奏道:“陛下有所不知,且听臣一一道来。”
奏完一句,贾玖转过身子,朝一众朝廷大员抱拳一礼,正声道:
“臣的部下王洛王总旗,戍边三年随护臣归京,于今日兵部交完差事归家,惊闻亲妹妹被卖至东城岚楼。
于是,王洛匆匆之下便前往赎人,岚楼的老鸨,狮子大张口,竟要钱五百两银子……”
娓娓将岚楼的经过,包括马甲等人聚众,欲找岚楼讨要说法,详细地说了一遍。
说罢,贾玖瞥了一眼会宁伯,冷声笑道:“会宁伯的嫡子,真是好大的威风,一句话就是二百五十两银子。
一个无官无职的人,竟能轻易使唤上,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为其充当爪牙,这点,就连京畿府尹都没这能耐。
不单止是东城兵马司的朱指挥亲至,会宁伯府,就连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人,都能一一请来,将臣的另一位部众,马甲马总旗等人一一下狱。”
会宁伯闻言脸色大变,之前的怨恨怒气不再,脸色苍白吓人,内心冰凉一片。
五位国公侯爷们,闻听此言,他们的心里,各有忌惮、杀心、怒火一一闪过。
崇德帝听完,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冷汗直冒的会宁伯。
其他的阁老们,哪还有看戏的心情,皆是露出一脸凝重的神色。
适才,陛下的眼睛,浮现出的杀意,一闪而逝。
贾玖继续平静地奏道:“臣闻会宁伯之子风评不好,作为我朝勋贵,竟私自经营青楼,那伯爵之子,如果他肯真心待茜雪,那臣也不会闹如此之大。
臣赶到会宁伯爵府时,曾在门前以礼相请,请见伯爵儿子宋玉,臣呼唤数声,大半个时辰,宋玉这才牵了条猎犬出来。
臣亲眼瞧见,宋玉身上的衣裳染有血迹,便马上与他相商,请见茜雪一面,臣还拿出了一千两银票。
谁知,那宋玉二话不说,放狗咬人,臣作为陛下的臣子,为争一口气,岂能被一条狗给咬了。
臣只能抽出兵器,危急之下,臣将那狗头给斩了,宋玉见了,便怒而下令,让伯爵府的奴仆,打杀臣了事,并扬言要将臣的尸首喂狗。
陛下,臣在甘肃镇,为大周戍边三年,与那北虏厮杀无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宋玉所言,欺人太甚。
臣只能奋起博斗,然,臣对会宁伯府所有人,皆是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将那帮狗才敲晕了事。
臣于博斗中,惊闻茜雪的惨呼声,一时情急之下,这才进了伯爵府,会宁伯的下人们,一路围杀臣,臣只能将他们一一拍晕了事。
等臣循声赶至关押茜雪的小院,臣将茜雪抱出府中时,茜雪已经被那人折磨得不醒人事,浑身伤痕。
陛下如果不信,可以问内相大人,适才内相大人已经在宁国府瞧过茜雪,如果诸位大人、国公侯爷还不相信,尽可派人前往查看。”
诸位朝臣闻言,基本上相信了一大半,毕竟,此事作不了假,一查便知。
惟有会宁伯,他在府中听闻贾玖是宁国府的人后,焦躁之时,竟忘记问询府里下人,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搞得彼时的他,颇为被动。
现在,会宁伯的额头,微微渗着细汗。
崇德帝听完,狐疑地抬眼望向戴权,见戴权轻轻点头,顿时信了贾玖一半。
崇德帝沉吟一会,冷哼骂道:“还惊闻惨呼声,这才进了伯爵府?明明是你小子救人心切,这才强闯进去。”
骂罢,崇德帝心里哭笑不得。
这小子,小小年纪,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少年郎。
昨夜是贾敬,今儿又是为了三年前,对他有恩的女子,一怒而打进堂堂一座伯爵府。
崇德帝再一次对贾玖的胆魂、武力值,上升了一个地位。
这可是一座,因军功起家的伯爵府!
贾玖弯下腰身一拜:“陛下,臣的那些边军部众,还请陛下体谅他们救人心切,这才犯下聚众的罪过。”
崇德帝冷冷瞥了一眼贾玖,气笑道:“好一个聚众闹事,你们边军倒是热血锐气。
你也不亏是少年秀才,伶牙俐齿的,那你为何,又非要追入伯府内院,还要将人的腿给打断。”
贾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当时臣头脑发热,本想追上他,将他捉来当着陛下的面,让他替臣道歉,毕竟,他无故放狗咬臣。
那宋玉慌不择路地跑回去,刚好又让臣瞧见,床榻上被打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茜雪。臣急怒攻心,欲将那不当人子一刀给砍了。
后来臣想到了陛下,想到了国法,便收刀将砍,改为敲断了他那条腿,然后,那时便有人从背后偷袭臣,欲将臣拦腰砍断。
臣侥幸躲过绝命的一刀,又响起了会宁伯的声音,会宁伯说:不管你是谁,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会宁伯说完,还吩咐让他的护卫将臣打杀了事。臣和偷袭的那人博杀起来,不慎将那人一条腿给砍断了。”
贾玖停顿了一会,继续道:“陛下,军中博杀,顾不了那么多,臣虽用刀出手,但臣出刀。
皆是用刀背朝向他们,臣在会宁伯府没杀一人,他们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基本没有性命之忧。”
崇德帝听后,不由得点了点头,此子有赤子之心。
倒是没有被仇恨蒙闭了双眼,也不会不管不顾地大开杀戒。
贾玖规规矩矩朝陛下拱手,而后朝暧阁所有大臣拱手环礼。
“陛下,诸位大人、国公侯爷,臣今日所为,在于臣的部下救妹心切,哪怕对方狮子大开口,他也忍气吞声受着。
但他们却无故遭兵马司,兵部,京营的人一一下了狱,他们可是我大周有功劳的边军将士啊。
如此,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做法,莫不是寒了他们为国戍边功的心?
臣作为他们的上官,三年来,他们与臣并肩作战,更是他们,从甘肃镇一路护送臣回京。
试问,如果臣不替他们出头,日后的战场上,谁还敢将他的后背朝向臣,谁?还愿意和臣一同上战场!”
暖阁里,回响起贾玖掷地有声的话语。
五位公侯们,纷纷垂头沉思起来。
功过先不论,此子重情重义,确令他们折服。
单论三年甘肃镇的经历,此子,确是可造之才。
恰在这时,一名小内侍将绣衣卫查证过的奏本递了进来。
戴权匆忙上前接过,上了高台,恭敬地递给万岁爷。
会宁伯瞧见后,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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