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连下几场小雪的金陵城,满城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刚过完小年没多久的金陵城。
上至权勋官绅大户,下到全城黎民百姓,无不是喜气洋洋,准备着崇德四年的正旦到来。
整座金陵城焕然一新,笼罩在喜迎新年的气氛中,辛苦忙碌拼搏一年的平头百姓,笑逐颜开地备起了年货礼。
今日,金陵六部衙门、两江总督府及巡抚衙门,皆被神京快马而至的一道邸报,给整懵了。
朝廷在搞什么?
偏偏在年关的时候,下来这么一大票官老爷?
北方的饺子吃腻歪了?上赶着到咱们江南吃年糕来了?
各部司、各衙门的官员们,无不是在心里埋汰了一波。
随之而来的,则是让金陵陪都的所属官员们,心头弥漫起一层深深的阴霾。
过不了几日,钦差使团南下的消息,便蔓延至整个江南行省各府县城。
金陵府下辖上元、江宁、句容、溧阳、溧水、高淳、江浦、六合八县。
钦差的到来,让八县所属官员们则是又惧又喜。
八县属官所惧的是,他们担心钦差的到来,会被上官们的压力下迁怒、连累到他们。
所喜无非是朝廷邸报上说了,来的只是江南巡按使,他们份属金陵陪都,不在江南行省的辖区。
南下钦差使团过来,行辕必定是会设在金陵府里面。
如此一来,他们一旦能够抱上钦差的大腿,随便往那处地方挪一挪,都比在金陵府的眼皮下做官老爷来得舒坦。
虽说他们皆有独立的县城,但他们连那些附郭县都比不上。
至少人家附郭县只要伺候好府衙的官员就好,而他们的头上,要伺候的官老爷实在是太多了。
……
金陵城东郊,一处庄田里。
一位身穿便服的老人,居中正座,他的面前侍立着一位目露急色,五十左右的青袍男人。
“先生,弟子估摸着船速,再有不到十日左右的时间,钦差使团便会到来,下面的人指定会有坐不住的。”
闻言,老人沉声道:“莫慌,这天还没蹋下来,一会你离开,着人收集钦差正使的信息,特别是那位都有什么喜好之类的,以及他的家人情况。”
说罢,将手中的茶盅放下,沉吟半响,老人道:
“你回去后,要先稳住户部下面的人,至于府城那边,你且派人传话下去,让他们都稳住阵脚,都莫慌,这不还有甄家这座真佛在吗,让他们都把心放在肚子里。”
青袍男人点头应下,遂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
“先生,那些账目不经查的,以往都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下来,此次朝廷来势汹汹,派下的皆是各部郎中、主事、经历,他们追查各部司下面的账目,想来应是轻而易举。”
老人闻言,端茶的动作一顿,诧异问道:“什么?六部都有人下来?邸报怎么说的,使团里面都有些什么人。”
青袍男人一怔,难道先生还没有瞧过邸报,不及多想,随即将钦差使团的人员名单,一一说了出来。
“有古怪!”
老人听见副使是王俞和陆慎的名字,第一时间便想到此事不简单!
“你是说这个贾玖,才刚刚因功晋了个三等西宁伯,还兼领了两浙采风使?”
“是的,先生,有关西宁伯的晋爵邸报,也就比钦差南下的邸报,前后脚到的金陵,只是弟子对这个贾玖此人,一无所知。
邸报上面也没有过多提起此人的过往,他的有关信息,可能需要等神京那边的人送过来,才能够知晓。”
老人抬手轻轻拍打着太师椅扶手。
半响,一双老眼迸射出一道精光。
结合陆慎和王俞都是两浙人,再加上刚刚履新不足三个月的两浙都转盐运使江蕃。
老人适才闻知,钦差副使是户部右侍郎时,心头猛地跳了起来,此时,心底那块重石才渐渐落了下来。
朝廷在年关时派下使团,这应该是,项庄舞剑。
至于那个沛公,多半不是自己这边。
不过,自己这边,该有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半响,没见先生回话,青袍男子有点着急,问道:
“先生,是不是命人重新做一份账目,按钦差坐船的行程,给弟子三五日,弟子多雇点人手,时间上也差不多够了。”
“糊涂,你把他们都当瞎子了不成?新账目和旧账目笔迹有所差别,经年老吏一眼便能瞧出来,你这不是把痛脚往上递给他们?”
青袍男子一咬牙,厉声道:“那直接把案牍库给烧了,不然被他们寻找到经年的账目,再一一查验贮库,弟子就怕下面的人承受不了,一旦他们坐不住,那咱们便危了!”
不到青袍男人不害怕,以往神京下来的巡按御史,都是带他们吃吃花酒、再逛一逛秦淮河。
最后,双方皆大欢喜。
“不成,钦差人还没到,案牍库便没了,是个人都瞧出有问题。”
青年袍子没脾气了,良久,这才闷闷地问了一句。“老师,那咱们就坐以待毙?”
“不急,你且附耳过来,如此……这般……!”
青袍男子的目光,慢慢地亮了起来,不住地点头称是。
良久,青袍男子告退恩师一声,抬脚出了庄园。
……
江南的雪丝丝绵绵、曼妙轻舞,纤巧细腻犹似小家碧玉,不如塞外北边山舞银蛇、磅礴壮丽,看不到冰封千里、豪放万里。
连着三日的小雪,让粉墙黛瓦的江南,蒙上了一层白花花的雪落。
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冬季水墨画!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虽说,此时离明年的三月还早,但淮扬是大周出了名富可敌国的盐商地方。
竹西佳处、繁华旖旎,整座扬州城,如今正被一层层薄雪覆盖着,素裹银霜,江山如画。
除夕前一天。
申时初,扬州码头。
因明日便是除夕守岁夜,故彼时的扬州码头,除了一波候客的人,码头上面再无他人。
运河道上,偶有几艘独船往来,除此之外,河道宛如长长的一面冰镜。
这时,由北面驶来三艘打着货通天下的快船,正缓缓停驻在码头的泊位处。
而码头上面,一早已有货通天下车马行,南边总商行的金陵总掌柜范固、并扬州分行掌柜钟声之,他们二人正带着大批车马行人员,恭候多时。
随着身穿青袍的贾玖和叶修下了船。
紧接着,则是贾玖的大批便衣扈从们,以及,大批身着便衣的北指挥司绣衣卫们。
最后,荣国公府的婆子丫鬟们,簇拥着林黛玉的马驾下了坐船。
薛大爷与薛宝钗已经朝贾玖、贾琏、林黛玉他们告辞,先行一步返回金陵去了。
范固和钟声之二人,瞧见总行大掌柜叶修,正跟在一个少年的身后下了船。
两人相视一眼,连忙快步迎上前去。
“范固,见过伯爷、见过叶大掌柜。”
“钟声之,见过伯爷、见过叶大掌柜。”
贾玖抬手免过他们二人的跪礼,轻声道:“明儿就是除夕了,还劳烦你们二位久等,实是不该,等南边的事了了,本伯亲自摆宴,宴请诸位车马行的大小掌柜们。”
范、钟二人忙连声说应该的、不敢当。
叶修直接问道:“范掌柜,可有安排好小东家的住处?”
“回大掌柜,已经准备好两处园子,一处伯爷的,另一处是给叶大掌柜您准备的。”
范固欠身答话,而后又朝西宁伯说道:“也不知道伯爷的喜好,如若一会伯爷前去瞧了不合眼,小的再另行安排他处,还请伯爷先行见谅。”
因担心林黛玉久等,贾玖便笑道:“不必,我这人没那么多规矩,有处容身之地就好,走,咱们先行一步。”
贾玖带着林黛玉等人,先行离开码头。
王洛和马甲等人,则是留了下来。
他们二人,正领着车马行的人手,从船上搬运甲胄强弩、以及飞鱼袍绣春刀。
显然,贾玖是想先行密会林如海,再一步前往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