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直到朱义武的头颅滚落,内院的众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七窍高手...就这么死了?
被风流浪剑看了一眼,晃了一招,然后就人头落地了?
这他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风流浪剑才是七窍...
跟他对上视线,大部分人都发现了他状态不对,那眼睛红得跟血一样,虽然没什么暴虐之意,但显得冷漠疏离。
见状,沧浪公子硬着头皮走了出来,一拱手,“方兄今日出力颇多,不若此时去西厢房歇息?”
“嗯。”
方曦文点头,收剑。
有好事者见他还能沟通,笑嘻嘻地想上去勾他的肩,“方少侠身上可是有何宝物,竟能吸取煞气——”
嘶!
一声响动,好事者整个人都僵在那里,那柄赤红长剑离他右手只剩一寸,被几根丝线束缚着,砍不过去。
这是真想砍人的...甚至看不清他如何拔的剑...
煞气弥漫,那人扑通一声跪坐在地,吓得赖了尿。
“少爷何必与此人动气?”
江星楚像是从屋内取了什么东西,一溜烟小跑过来,搂过他的手臂,娇滴滴地说。
她看着方曦文那双猩红的眼睛,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呆头鹅居然还有这一面...真是太棒了!
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
在一起覆灭黑豹堂之时,江星楚就发现,他们其实是同类,具有对生命同等程度的漠视。
但他被后天因素影响,或许是教育、或许是经历、或许是身边的人...将本性给封锁了起来。这封锁并不牢固,他自身的强烈杀意、浓郁的血煞之气都可以解开。
江星楚心中洞若观火,一边扶着他往前走,一边悄悄低下头,扫了眼衣服内袋的血玉。
这是朱义武刚刚用秘法沟通之物,不仅能储存、转化“血炁”,还能用特殊的法门将之输出。
她此行来为的就是此物,效用倒在其次,它主要是一个令牌、一种象征。
但现在不一样了。
用这个不断输出血煞之气,能让呆头鹅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完全可以让他...再也变不回去。
见她搀扶上来,方曦文倒也没甩开,只是漠然扫她一眼,继续朝着西厢房走去。
挟斩杀七窍之威,众人哪怕知他状态不对,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是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一步、两步、三步...江星楚搂着他的手臂,侧头看去,发现他眼中的猩红在一点点淡化。
她轻轻扣住那方冰冷血玉,罕见的有些犹豫。
按照方曦文的说法,在今天这件事之后,两人就该分道扬镳了。
一者魔教妖女,一者世家公子,目的不同、道路不同...不仅没有同行的理由,江星楚也不愿意被他“感化”。但现在的他不一样。
这种漠然疏离的样子太适合星宫了,繁星高悬、血海倒挂...或许他真的是天生的继承人。
‘朱义武这狗种凭什么骂你?’‘我放心不下,你信不信?’
那道绚丽的剑光又在眼前闪过,渺渺云雾,万仞高峰,明明自己都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要回身挡过来。
他才没那么蠢,肯定是判断出不让自己受伤对战局更有利,才会出手的。
但,真的有那个反应的时间吗?
半晌,江星楚抿了抿嘴,悄悄松开血玉,仰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少爷那一剑好帅呢,谢谢你救了我。”
“不必。”
方曦文挣开她的手,眼中的猩红淡了些。
这变化有些出乎意料,于是江星楚毫不在意地又靠上去,星眸微转,“我说真的呀。我没受伤,到了厢房,再给你按摩好不好?”
“不用。”又淡了一点。
“晚上流水席再开的时候,我其实有偷偷藏起几个橘子,回去剥给少爷吃呀....”
这乖巧丫鬟一路搀扶一路说笑,待得走到西厢房门口,他眼中的猩红已消散得干干净净,便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出来,“...我还以为你会趁虚而入。”
“什么?”
“我劝你不要动歪心思,”方曦文叹了口气,推开房门,“那种样子,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怎么会呢,我最心疼少爷啦,”江星楚还是笑盈盈的样子,推着他的肩膀往里走,“少爷受伤好重,我来给你推宫活血啦。”
...
...
薛家毕竟底蕴深厚,用来待客的厢房也是相当豪华,水墨屏风,鎏金小炉。
在江星楚离开后,他又把几个侍女给打发走,留待房间只剩他一个人后,男人的脸色终于变得有些苍白。
倒不是受伤的缘故,如今惊世书+八九玄功的内功组合,简直是究极续航...也不知道这两个容纳万物之意的功法,是怎么共存的。
他是对那种血煞入体的状态感到后怕。
那时,他并没有失去理智,反而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什么,仿佛灵光位于无穷高处,无拘无束,甚至连对生命的敬畏都失去了。
就像第一次杀人那时,他还在为自己身为一个“老玩家”而沾沾自喜...那可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在打游戏。
‘猩红帝君...只能是我。只会是我。’男人心里那点侥幸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庆幸。
还好有洛青霓,关键时候居然还能抽他一巴掌...
“呼。”
想到她,方曦文略微松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半晌,他呼出操作面板,选择了【于灵境召唤碧落剑仙】
那一身青衣的女子像是从空气中凸显出来,翩然而立。
剑仙一眼就看出他心里的疑惑,拂袖冷冷道:“我劝你什么都别问。”
“但我已经猜到很多东西了...不会我真的是反派吧,在你的世界线上?”方曦文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没什么好问的,猩红帝君一听就不是好东西,一眼以杀成道。
他妈的,我怎么会成了那个样子?
“无可奉告。”剑仙那张鹅蛋脸还是没有表情。
她长得真的跟洛青霓很像,精致清丽,宛如清水出芙蓉,只是眉眼长开了些,不施粉黛,显得更成熟,就连喜着青衣也是如出一辙。
“那算了,我能问问你喜欢吃什么吗?”
“?”
剑仙一怔,有些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跳到这里。
见状,方曦文支起身子,从芥子环里取出一方隔热的乌布,几根干木头,“西街的烤鱼很好吃,我跟他们要来了香料的配方,想自己试着做一下。
不知道合不合她的胃口...”
“?”
虽然表情迷惑,但剑仙其实有点明白了。
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强化“自己”跟“世界”的关系,避免再度进入那种状态,或者增加“变回来”的把握。
通俗的说,就是加深感情...但你找我干嘛?!
“我、我是觉得就算不好吃,她也一定会眯着眼睛吃完的,但我还是希望能看到她真正觉得好吃的样子。
所以,能拜托你试吃一下吗?”男人红着老脸,双手合十低下头。
正欲发难的剑仙,此时突然愣住了。
在这个瞬间,有无数的场景在她脑海中闪回,最后定格。
是那通天彻地的淡金法身突兀出现,镇压八方,接着悍然拍来一掌——
他妈的,他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见到他眉间的一抹温柔,以及那低头害羞的表情,剑仙一时反应不及,已是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谢谢!”
方曦文很高兴地一合掌,接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开始把香料和各种瓶罐在布上摆开,动手生火。
老李头妹夫的烤鱼摊子在西街,这些调料就是跟他讨来的。
倒不是跟人相亲换的,而是摊主卖给“风流浪剑”的人情...
这乌布材质特殊,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明火,但做衣服就有点差强人意了,不隔热。
见火生好,方曦文起了身,去将四面的窗户打了开来,发现剑仙正直勾勾地看过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起来,第一次做饭给傻姑娘吃的时候,还是在野外煮的粥,她当时好像也是这么个表情...
“噗。”
“笑什么笑?”
“我...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看着舔舐鱼腹的火苗,男人脸上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因为猩红帝君带来的那些不安也慢慢消散。
这是条鲫鱼,肉质细嫩,用了特殊的手法保存,在芥子环里放置几天也依旧新鲜。见外皮渐焦,他便翻了个面,撒上了些盐。
其实方曦文自己都没发现,一直得过且过的他好像终于开始过日子了。
他会留心遇到了哪些好吃的、会跟人计较得失、会估算一天下来的开支...他不再无所谓,于是世界向他敞开。
鱼腹里的葱片姜片开始掉下来,方曦文也没管,反正腥味去掉了...他划拉出几道痕迹,让它露出白嫩的软肉,接着又撒上些香料。
‘咕噜。’
浓郁的香气传来,本已绝缘的“美食”重新出现在面前,剑仙心里死掉的部分仿佛受到了些触动,她不自觉前倾了身体,动了动喉咙。
...好香喔。
没等多久,一条外皮灿金、洒满香料的烤鱼就被递了过来。
剑仙伸手接过,有些自己都没发现的迫不及待,秀气的樱唇微动了下,眨了眨眼,“味道淡了。”
“是吧?其实我做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她的口味还蛮重的...”方曦文思忖着说道,突然闭上了嘴。
他发现剑仙还在吃。
看起来小口小口的,速度又是风卷残云,很快吃剩下一个完整的鱼骨头,脸不红心不跳地放在地上。
“好吃吗?”
“嗯...嗯。”剑仙抬眼看他,显得欲言又止。
这家伙反应太快了,他用来逃避猩红帝君的方式是完全正确的。之前洛青霓一个耳光就能让他变回来,现在江星楚用话语也办得到。
只要是他“在乎的人”,就有效果...但伱找老娘干嘛?
露出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又脸红又笑的,我是你老婆吗?!
砰!
这会剑仙正憋着点火气呢,厢房的门便被人一把推开,清脆的声音响起来:“你在烧什么...好香的味道!”
一身襦裙的江星楚出现在门口,步伐轻快地走过来,看着地上的鱼骨头,一下瞪圆了眼:“又在吃独食!”
方曦文吓了一跳,发现剑仙已经离开后,便朝她笑起来,扬了扬手里的竹签,“西街烤鱼摊秘制香料,吃不吃?”
“好啊好啊。”江星楚直接一屁股坐到他对面。
“下次进来记得敲门。”
“你在做亏心事吗?”
“这是基本的礼仪好不好!”
“我家教就是这么差,不好意思咯,”江星楚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指了指门口,“外头乱成一锅粥了,蒋小子应付不来,让我请你过去。”
“行,给你烤完这条。”方曦文笑了笑,头也没抬。
于是他再度点燃柴火,窗外月光清浅,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零星的噼啪声在响。
两人总是有种默契。
就像江星楚不会问他为什么能吸收血煞之气,他也不会问江星楚找到想要的东西没有。
其实无论是老家主也好、朱义武也罢,言语之间总是在暗示:这是个星宫的,她对祭坛一直是有备而来...
或许有挑动两人内讧的成分,但方曦文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两人只是暂时的同伙,对方曦文来说,他能做的就是诛恶时帮手,作恶时阻止。
至于她的目的,江星楚愿意说最好,不愿意,那就算了。
“好了。”
“谢谢少爷~”江星楚伸手接过烤鱼,娇声道谢。
“今晚烤的第二条,应该挺成功的。你喜欢吃清淡的,像胡椒粉什么的就没放,”方曦文指了指地上的小罐子,站起来,“想换换口味可以自己加,用小刷子刷上去就好。”
江星楚一怔。
他一路走到门口,夜半时分,有冷冽的晚风吹进胸口,男人脚底一软,伸手一把扶住门框。
朱义武那一拳是真猛,对真意的领悟明明是自己更胜一筹...
不过那一战也不全是坏处。他耳窍的相关穴窍早就凝练得七七八八,血煞入体后直接冲开了不少,过不了多久就能尝试打开了。
“喂。”
江星楚冷淡的声音突然传过来,一回头,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他便伸手接住。
这是个通体血红、入手冰冷的圆玉。
轰!
他脑海像是震了一下,仿佛有无尽的尸山血海冒了出来,那种疏离感再度出现,又被他压下。
这是灵境入口开在这里的原因,有人在指引他拿到这东西...方曦文回过头,看向在吃鱼的少女,“什么意思?”
“给你看一眼。”
“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它是什么?”
“不知道,”江星楚吃完了鱼,把竹签丢在地上,射出丝线将血玉拉了回来,“我只知道它对你很重要。”
她翻手把玉收起,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这话对你也一样吧,”方曦文走了回来,在她对面坐下,有些无奈,“何必呢...要是你不拿出来,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放心不下,不行?”
江星楚赌气似的冷冷看着他,现学现卖。
明明说好是同伙的,那互相利用不就行了,偏要这啊那啊,又‘凭什么骂你’,又‘放心不下的’,蠢得要死。
更蠢的是这人还真就不打算过问,它说不定能要你的命啊!
“行行行,有什么不行,”见她瞪着眼睛,方曦文反而笑了起来,“我确认一下,这东西对我们来说意义不一样,对吧?”
“嗯。它是个令牌。”
“但对我来说,它是个好用的道具...”
这能让他进入“猩红帝君”状态,如果旁边有人能限制的话,这就是个可控的鬼人化,可以大大提升战力。
而退一万步,就算把这东西拿在手上不用,也能防止有歹人想害他。
“这里面已经储存了‘血炁’,所以才是红的。如果你只是当令牌用的话,那剩一个空壳也一样?”方曦文思忖了一会,说。
“没错。”江星楚还是面无表情。
她是真的很生气。这蠢货真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吗?
要是本小姐想害你,你要怎么办?!
“方曦文,你别以为所有人都这么好心,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江星楚冷着脸,有点咬牙切齿。
“我应该能给你找到个空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