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123.各人各有最需要的赏赐
夏日炎热,北直隶长城内外,云淡风轻,夕阳红遍。
入夜,文渊阁内灯火通明,彭时孤零零坐在殿中,面容安静,认真做着票拟,几个内侍垂手在殿外。
商辂和李贤在宫里沐浴过,太医挑了水泡,两人手上裹着纱布,从汉白玉台基旁上去。
“彭公,还在做事?”商辂进来笑呵呵问道。
李贤也点头:“彭兄,坐下喝杯茶再说,今天我们去田里,实在是背也驼了,腰直不起来。”
彭时不理两人,继续做事。
你们害怕天子,读书人跑去皇庄耕地,现在你们在这里叫苦连天?
而且身为内阁学士,无论这君威如何,又岂能如此没有骨气!
你们看我,我就不去。
然而,彭时心中一万个感慨自己有骨气的时候。
那边商辂和李贤却已经在想陛下竟然要为他们用碑文记下今天的事情。
心里美滋滋。
可以名留青史,可以名留青史!
彭时这会儿还准备等他们两个批判亲耕一事时,自己就好好说说他们,甚至打算给他们说说什么叫骨气。
甚至已经打好了腹稿,他干脆抬头迎上两人的目光。
可抬头后,彭时看到的是两人在那里呵呵直笑。
随着彭时用疑惑的眼神扫过商辂和李贤。
商辂和李贤两人也是察觉到自己这么高兴不妥,毕竟彭学士没去,这样说出来他会遗憾的,几乎同时收起笑意。
见此,彭时心里以为两人是怕自己问起他们耕地的事丢人,也是一边运笔如飞,一边不由得心中渐渐得意。
又是一番脑补不必多言。
“那个,彭公啊。”商辂坐在那里许久,等彭时写完手上的东西后,继续说道:“既然天色已经不早,明日我们再议荆襄用兵之事,看看朝中可以重用的人,尽快明天早晨拟定。”
彭时点头:“这是自然,抚宁侯大军已经到达南漳,内乡一带。
至于粮草一事,我们需要和南京的户部,兵部,吏部商定,直接运往荆襄即可。”
“凡事当以荆襄为先,剿为主,安抚也很重要。”李贤说道:“户部和兵部不能懈怠,立刻商讨出安民策,呈给陛下。”
毕竟亲自耕种地了,李贤又听说白面馒头都是百姓奢望,遇到灾荒又容易饿死,这种事他听起来十分惊讶。
白面馒头哪里来,地里。
农户唯一的来源就是田地。
就像他的来源,就是俸禄和学生的孝敬。
就在这时,陈文匆匆进来,高兴的说道:“李阁老,碑文拟好了,伱看看可有问题,把我们今天的事,记载的很细致。”
“噢,官员名字与官职让吏部帮着核对,刻错了,可就是有伤大雅。”商辂提醒。
彭时抬起头,糊里糊涂。
什么碑文?什么记载?
李阁老也没说啊。
“陈尚书,什么碑文?”
“就是今天的百官事农桑,陛下命人刻碑立传,画师画图,留于宫中给后世流传。”
陈文以为商辂和李贤跟彭时说过这事了。
直接说了出来。
彭时石化了,这怎么立碑记传,还用图记下。
留给后世看,不就是名留史书。
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知道归知道,但心里接受不了。
他以为陛下在羞辱他们,所以让他们种地,荒唐事头一回。
合着就没有他自己……
想起前朝那些名人之事留碑,便是何等荣耀,当官不就是为了清名,爱惜自己的羽毛吗。
彭时很受伤,正要离开,李贤说自己记挂父亲生病,两人结伴要出宫时。
怀恩和刘吉又进来了。
刘吉笑道:“李公,方才陛下命某取了药,让你带回去。”
李贤心里明白,他父亲生病,陛下知道这事,常常询问,这次又让太医院给开了药。
陛下心里念着他。
怀恩道:“商公,这是唐的一块端砚,说是吴道子用过的,陛下十分喜爱,作画时用。
听说商学士喜欢砚台,便让杂家亲自送来给商公。”
商辂闻言,心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这件事。
陛下有心了,把他喜欢的送给自己用,这让他受之有愧,读书人对文房四宝的重视,如同手足。
怀恩笑道:“快收下吧。”
陈文和刘吉笑道:“商学士,你谢恩收下吧,我们也有陛下赐的礼。”
商辂笑道:“臣谢陛下赐砚!”
看着大家笑呵呵,彭时觉得自己才是个里外不是人的,还是悄悄地离开最好。
彭时左脚刚踏出门,背后突然传来怀恩的一声。
“彭学士,陛下有话跟你说。”
彭时一个激灵,赶紧退回来,俯首道:“臣在!”
怀恩点头:“陛下说,彭学士今天在宫里处理政务辛苦,为君应该体谅为臣的,让尚膳局做了一份烧饼,赏一壶御酒给你。”
彭时的赏赐突然,以至于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
商辂还以为朱见深会责罚彭时。
彭时耳聪目明,自然听的清楚,却是没有想到,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此时,怀恩瞥了眼捧着御酒和烧饼的盘子送到彭时面前。
文渊阁一时都笑了起来。
彭时认真思索,今天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陛下如此厚爱实在是让他心愧。
等各自拿到各自赏赐。
怀恩替朱见深传话。
众人俯首。
“故荆襄叛乱一起,这叛民的事是个警醒,朕的大明,百姓无南北之分,无论老幼,无地之府,无地之人,朝廷都要一并解决,皆不可怠慢,诸卿近来不可懈怠,该上下齐心,速速解决!”
“臣遵旨!”
“臣附议。”
…………
…………
入夜,皇宫四方天空群星璀璨,偶有流星划过,墙角有蟋蟀鸣叫。
朱见深,万贞儿,延绮,三人在昭德宫庭前纳凉。
“还有未挑破的水泡?”万贞儿问。
朱见深嗯了一声。
“别碰,妾帮你上药。”万贞儿叮嘱着道,取过烧过的针尖,帮他挑破,上了药。
“过几天我要出宫一趟,看看今年大兴和宛平两地的收成,也很想要去逛逛,延绮想要什么?”
延绮想了想,笑道:“带几本医书吧。”
朱见深转头看着万贞儿:“你想要什么。”
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贞儿想带陛下远走高飞。”
朱见深疑惑:“咦,你平时不是都劝我不要出宫吗。”
“我跟陛下说笑的,景泰四年那年除夕,妾这样想过。你站在竹梯子上看着废苑外百姓的爆竹声,说你想要看看外面百姓如何生活。
正好当时,郕王妃和固安郡主带着妹妹给我们送来年节点心和被褥,陛下可忘了。”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当然是没有忘的,改日让皇后请她们进宫,也见一见,需要什么不要怠慢。”
万贞儿点头。
延绮好奇道:“我只见过几位嫂嫂和哥哥平日里相敬如宾,百姓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皇嫂也出过宫?”
看了眼朱见深,万贞儿道:“以前陪先太后采买民间物品时,和中官陪同出去过。”
朱见深笑道:“感觉如何?”
“百姓自在,夫妻之间和宫里也不同的,夫君在田间耕种,女子就做好饭去田间送,在田头一同进食。
日落西山一起回家,又为夫君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夜里夫妇同床共枕,平日里生养子女,亲密无间,自然而然便是相爱,你看宫中妃嫔……”
她似乎觉得不妥,并不在继续说。
朱见深道:“但说无妨,今夜就是闲聊吗。”
“宫中妃嫔不必洗衣做饭,也不需要陪天子进食,就连皇子公主也有乳娘代劳,一月难得见几次,这爱又从何而来呢,空有尊贵有何用。”
朱见深接着道:“以大明祖制,还要殉葬,咱们祖父宣宗章皇帝驾崩,除当时的皇后,皇太子生母外,皆殉。”
万贞儿看着延绮:“是,你哥哥说的没有错,当初宫里有个姑娘进宫才二十天,就被要殉葬,父母痛哭。”
“一条条红绫在西宫廊下……好在不用再有如此之事。”万贞儿说道:“这是先帝爷定的,先帝爷也是个英武的男子。”
朱见深道:“那当初你怎么没有做妃嫔?”
万贞儿迟疑半晌,心中一动。
她对先帝并无半点好感。
但这毕竟是他的父亲,有些不好的也只放在心中就可。
其他的倒可以讲讲。
“论年纪该的,不过成年后,先帝每次到先太后宫中,我都是刻意回避着的。”
朱见深笑道:“我以为宫中女子趋之若鹜,你也一样。”
“小结巴,你怎么能这么说,先帝幼年登基,百官早朝十分壮大,我虽震惊,但对先帝无半分念想。
景泰三年夏,我爹从老家赶来接我出宫,先太后恩典,父亲和母亲在霸州新安修建房屋,开垦田地。又听说宫中之事,便来接我出宫。
可是你只有我,宫里人都说你废成沂王,前途尽失,父亲自是想着接我出宫嫁人。
但你一直抱着我腿,我就想着等你长大些,带你出宫离开,到时候,再嫁人,毕竟每个女子心里都有嫁个英雄的念想,我自是不例外。”
先帝是天子又怎样,后宫女子千千万,但哪个女子愿意为一个心里没有真正情感的先帝而红绫自尽呢。
这话她自是不能和朱见深说的。
毕竟是他的父亲,不要伤了他对父亲的尊重。
延绮点头:“难怪哥哥每次都说要给我找个有情义的人做驸马。”
夜里,朱见深躺在床上,万贞儿用白罗手帕帮他擦掉额头的汗,又将手帕伸进自己的交衽领口,丰满的身材在衣衫下晃动。
擦自己脖子和胸前的汗,面对朱见深侧身躺下。
左手撑着头,道:“你刚才怎么能那样问我和先帝,延绮也在呢。”
朱见深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我就是好奇,闲聊吗。”
“你今天带官员怎么能下地,我都替你担心,万一他们群起反抗,你又该如何应对。”
朱见深道:“慢慢的让他们对朕的要求变得接受,探探路,我也赏赐他们最喜欢的东西,又给了名声……”
“听延绮说,这几天,你们三个人吃饭,另一个是谁?”
“是个小孩子,内侍,叫汪直。”
朱见深眼睛盯着她,有些疑惑怎么在她这里,问道:“汪直!”
万贞儿以为朱见深生气,看了他一会儿,道:“就是个孩子,你有必要这么严肃。”
说着转过身去,给他个背。
朱见深也不好跟她说汪直的事,身为穿越者的自己知道,她不知道。
便寻了借口道:“噢,你把他当你的孩子一起吃饭,总是不妥的。传到母后那里,又派人说你。”
“难道你不管吗?”她想了想,心里幽幽,皇后每次一被为难,他就立刻去解围了。
“当然管。”朱见深说道。
看朱见深信誓旦旦,她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脸颊一白,连忙拿起手帕掩住嘴,干呕不止。
朱见深想了想:“传太医看看。”
万贞儿伸出玉手摸了摸小腹,但又有些不确定,眼中带着些期待,柔声说道:“也好,免得又空欢喜一场。”
太医院太医过来后,确诊是有了身孕。
按照规矩,要派女官禀告太后和皇后。
方太医要走时,朱见深又坐在昭德宫询问他几句话。
这两天二次阳,大家注意保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