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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133.

夏,六月,大兴。

官道侧麦茬金黄,马车中,朱见深放下米斗,米斗被拆卸的支零破碎。

袁彬将马车勒住,被打断思绪的朱见深眉头一皱,看向袁彬:“停下干什么?”

“前面都是拉麦的牛车,这边只有一只木桥,河中水急,我们的马车过不去。”

袁彬跳下马车,将马车赶到河边另一村口附近,喊来后面两个乔装的锦衣卫看守,跟在朱见深后面。

几个胳膊挎着漏洞篮子的孩童光着脚,弯腰捡拾路边麦穗,也有拿着青麦穗在火里烧了,手飞快搓捻,使劲儿吹掉麦芒,一口塞进嘴里嚼,闭着眼睛特别享受。

都忘了看管带出来的大黄牛,只顾着抢麦穗,黄牛自己沿着村路边吃草。

“黄牛犄角这么尖长的,北直隶是很少有的,这是个牛王吧。”

袁彬看了眼黄牛,随后转头跟上朱见深,往田畔几户割麦子的百姓身边问了几句。

这些地是御马监当初抄那几个太监的,地都特别肥沃,有些种的青菜也肥绿硕大。

“今年收成不错啊。”朱见深站在田头问着。

握着镰刀的百姓看了朱见深和袁彬一眼,木讷点头:“嗯,你们……是城里来的粮商,打听价的?”

“何以见得?”

“你们两长的白净,再说这时候只有城里粮商过来问,但俺看你们又不像粮商。”

朱见深从田垄站起身:“晌午这么热,还要收割?”

“伱不懂嘞,要下雨了,赶在雨天把麦收了,连天大雨,麦穗容易变黑变坏。”

天会下雨?

今天阳光这么好的。

朱见深沿着村路,站在田头看百姓割麦,打麦捆,编麦腰,五六岁大的孩子扛起麦捆背着就走了。

割过的田里,一个面容相对白净些的妇人牵着穿红色衣服的女孩,捡田里遗落的麦穗。

似乎郭家村这边儿都没有人介意这样,女人长的还行,在百姓堆里也算是俏的。

每捡到谁家地里时,都会嘴甜的喊声大哥大婶。

捡完一竹篮,便牵小姑娘回来了村子口的小院儿。

院儿里,商汝衿坐在树下,看着女人道:“杨大姐,你做的豆腐花儿真的很美味,我在米行受的气都散了。”

女人是邵念慈她们院儿里给几个孩子做饭的,年轻守寡,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带着个小姑娘。

“顺子带小华佗进山采药,明天才能回来。”杨大姐说着,想起刚才路上远远看到的朱见深,道:“刚才有个长相不错的官人,和那些干过的人一比就像是天上来的。”

“杨大姐不知羞。”站在商汝衿身边的丫鬟说了句。

“羞什么羞,我都是做寡妇的人什么人没见过,你们大户人家羞,我可不羞。”

“娘,我出去找虎子他们玩儿。”

“去吧,早早回来。”

杨大嫂挥了挥手,转身过去清洗野菜,“邵娘子最近怎样?”

“我们也不知道。”

…………

村口路上。

几个孩子用石块扔向黄牛,当靶子用,杨寡妇家的小姑娘穿着红上衣跟在身后:“你们别扔石头,这老牛可是很凶的。”

“去去,胆小鬼,不跟你玩。”

黄牛被砸的疼了,就叫几声,继续走着,几个孩子趴在草里继续玩儿,牛不耐烦的喘着粗气,蹄子在地上不安的踩踏移动。

斜路口方向,朱见深已经问过几个百姓,看着袁彬:“时辰差不多,我们也得赶快回去,否则那桥不好过。”

这时,传来声音。

“眸——”

“娘……”

村道上红色衣服的小姑娘,从路口跑了过去,后面跟着只黄牛,黄牛已经往前追过去。

袁彬刚要拐向主路,徒然又退回来随后护在朱见深面前。

几个农夫从田里直起腰,看到牛王在村道冲撞,这是牛撒疯。

大家拿起镰刀,想了想又扔下拿起扁担,牛是不能伤到的,随后急匆匆喊着:“快让开,牛又撒疯了。”

这牛怎么这么猛……

“袁彬,你去帮忙。”

袁彬看了看哭着跑的小姑娘,来不及多想,点点头,飞快向牛追去。

牛发猛时可以把人顶重伤,甚至牛角穿透人的脾胃。

十分的危险。

他是不爱多管闲事的。

而且袁彬已经过去了,按道理他可以不去。

小姑娘哭着躲牛,还不到六七岁的哭声,深深刺激到了21世纪穿越来的灵魂。

朱见深看着那发疯的牛已经跑到远处拐角处,他跳下路边的田里,抄近道截牛。

几个在远处的锦衣卫一愣,陛下去干什么啊!

可随即一想,看到小姑娘被撒疯的牛追,大男人都不会不管的。

“眸——”

尘土飞扬,牛蹄踩在路面犹如闷重的鼓点,密集而有力,这条路上的麦车遭了殃。

几个挑着麦农户的来不及躲开,已经被撞的翻到田里泥地,也有几个拿着扁担的打了牛屁股。

但还是慢了一步。

牛追孩子,人追牛,扁担和散落一地的麦子混乱在村头田里。

一个被牛撞倒的农户落在麦草堆里动弹不得,鲜血斑斑点点,道路上已经多了四面田里上来的百姓。

大家持着扁担,地上的土块,野枝条,歇斯底里喊,扁担挥舞,牛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的疯狂。

袁彬和朱见深都在飞速奔跑,终于在第二条路拐弯处截住牛。

五六个农夫交错阻拦,竟完全挡不住那只壮牛。

身体强壮,牛角弯长的牛王稍显笨拙的在人群中,不断寻找空隙,牛头上的两只角向地面微俯,随后快速向前顶过去。

随着几声惨叫,有两个农夫已经大腿被划出来血,然而大家还是想将失控的牛逼的停下。

再让它跑,就是更多人遭殃。

朱见深此时已经在牛身侧,一手攥着鲜桑木棍,一手抓向狂躁的牛角。

如弯钩的牛角划过他的小手臂,噗的血流出来,桑木棍也猛的嵌入疯牛的后腿。

人与牛几乎同时朝前方滚出,后方几人慌乱,朱见深被甩到路边草丛,才抬头,那牛又朝着他所在地,准备撞向他。

朱见深眼中的牛,轰然放大。

砰的一下,牛身震动起来,砸在旁边的浅水塘里,水花颤动,牛挣扎了几下,最终被套上绳子。

三个便衣锦衣卫站在朱见深跟前。

…………

小姑娘的母亲追过来,她没有看到整个追牛的过程,就看到朱见深掰牛角那刻。

散落的麦穗,翻倒的牛车,几个捂着胳膊的农夫,被牛顶了下的人也检查了伤势,发现不严重后,都站了起来。

朱见深左小臂有一道深深的口子。

袁彬带着那个哭泣的女孩蹲在朱见深身边,帮他撕开袖子。

“……还好,这孩子没事。”

人群中,朱见深说着话,随后调整着呼吸,长长舒了口气。

“这样对得起良心。”

不出手的话,怕是今后回到宫里也睡不着觉。

“杨柳她娘,这两个外村人可救了你家孩子,快带他去村里,让小华佗给瞧瞧。”

大家还来不及说话,黑云就开始密集起来,先是打雷闪电,然后就是刮着大风。

“我家麦子!”

“快快,干活去。”

“把牛拉回去,那牛腿要找人看一看的。”

………………

倾盆大雨,从屋檐上砸下来,积成泥水,更多的还是百姓顶着蓑衣,赶着牛车回家的声音。

这是一个混乱的午后。

雨一直下。

杨嫂子拿了几个大桶接雨水,让自己孩子看着,走进来:“这位官人,已经帮你烧好水了。”

“把那些布条在热水里煮一煮,有没有酒?”朱见深指了指远处新撕下来的干净布条,对杨嫂子说道。

“这是止血的药粉,一个村里野郎中配制的。”商汝衿穿着男人的衣服还压低嗓音和朱见深说话:“我已经帮你先裹住伤口了,手帕是干净的。”

“姑娘,把药给我的人就成。”

朱见深示意袁彬接药。

商汝衿看了眼,眼里有些惊讶,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是女的?看样子这么的淡定,应该早就知道了。

她古古怪怪看了眼朱见深。

“姑娘,你们村里有郎中会缝合的吗。”

商汝衿摇摇头:“会缝合的小郎中进山采药,下雨恐怕回不来。”

“出门没看黄历。”朱见深保持着谦和,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袁彬帮自己清洗胳膊上的血。

看她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又想起自己胳膊上还是人家的手帕,于是主动套近乎。

“我叫袁彬,字文质,他是我的随从,叫他老袁,姑娘你呢?”

“我……姓商。”

她并不打算说自己的名字。

“这位官人,布条煮好了,已经烤干了……”杨嫂子在门外喊道。

商汝衿这才想起自己坐在大男人面前不妥,连忙走了出去,门外的丫鬟早就着急拉她去了隔壁屋子,絮絮叨叨说着。

真实名字这种事,对于袁彬的锦衣卫并不是难事,只要朱见深想知道,没什么难事。

屋子安静,朱见深道:“等雨停了立刻回去,那家米行老板,兴许已经警惕,你派人去查。”

“是。”

雨一直在下。

安静的农家院儿里,袁彬将朱见深的伤口暂先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