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断顿一日了,佛图关剩余的干粮、杂粮早被集中起来,南离亲自盯着刘斓儿、张翦哥俩,按人头发放,昨日已经消耗殆尽。
刚拿的那俩伙计眼看着就不是什么钢筋铁骨的勇士,只要威逼一番,很容易就可逼问出村民藏匿的下落。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带着这四十几名饥疲不堪的兄弟去攻打不知道是民团还是土匪的山寨?
看一眼朱媅媺她们住的破茅屋,疲惫的南离坐在门槛上叹了口气:自己一直冷着脸对她,这时要用她了,难道还是去吼她?
不想他正发愁,一身青灰布衣装的少年背着一只手端着一副天潢贵胄的架子,悠哉地踱了出来。
“你想找落脚的地方?”见南离不说话,就又暗自得意地轻轻哼一声道:
“你们吵吵嚷嚷滴,我都听见咯。”
南离抹了一把冰凉的额头,甩下一把汗水,无奈地道:
“这两个家伙明明有窝,只是不说?”最后咬咬牙:“若说不得只好令韩羽带人去动刑!”
这为小郡主朱媅媺抄着手,不怀好意地向前试探:
“若我赚得他们开口,今后你要拥戴我噻?”
南离腾一下就站起身来,骂道:
“你,拥戴你个……信不信我把你扔山沟里喂狼?这时节了,还想耍你朱家的威风。”
南离满面冷峻,高出一个头还多的架势吓得媅媺往后一仰:“好吧好吧,不拥戴我给我多吃两口总成嗦?看看看看,我都饿瘦咯!”
在西营时老营宫眷饮食是有保障的,要不朱媅媺也不会总是接济赵南离他们。
可这一路跟着南离逃命时就生计艰难了,如今的是缺衣少食,媅媺的小圆脸都变尖下颌了。
“什么时候少了你的一口饭?”赵南离气得一瞪眼,吓得朱媅媺又一缩,好在南离随后就缓和下来语气,劝道:
“大家同路,正当风雨同舟,若是寻不到落脚处,吃不饱都饿倒了,谁还能来护持你,之前你那个做王爷的爹,不就是个鲜活的例子。”
朱媅媺低头一摆手,叹口气认命道:“得,莫说咯,你话多,你有理,看在你有几分见识的面子上,我暂且听你的好噻。”
“什么叫暂且听我的?”南离扫一眼瑟缩在朱媅媺后面大眼瞪小眼的太监宫女一行,一皱眉头:“好吧好吧,既然如此,就需这般的……”
于是如此这般的,南离提溜着朱媅媺主仆一行加一路跟着逃下来的两名女子好一通嘱咐、安排才罢。
“予乃当朝蜀王世子,尔等既称良民,可有本府衙门人等在此?”
媅媺背着一只小手,另只小胖手捏着袖子的破洞端在身前,迈着四方步踱到这两个被松了绑绳后依旧被韩羽、吴大个子拿刀逼住跪坐于地的蟊贼面前,上下打量一番,才四平八稳地问了一句。
“蜀王世子?你是蜀王世子,老子就是崇祯皇爷的三太子,是弘光皇爷朱由菘、隆武皇爷朱聿键,委派了老子!”
鼠须的小个子贼头儿毫无预兆地就嚎一嗓子,把媅媺吓了一跳,忍不住以手掩口,看了南离一眼,见南离不动声色就一摔袖子把手一背,不耐地皱皱眉,毫不掩饰怒气上脸地重重哼了一声。
“大胆,两个刁民,居然敢称大行皇帝与当今圣上名讳,不想活了吗?”老太监蹇安泰恰到时机地踏上一步,戟指大骂。
“啊!”
“哦!?”
这俩人一听,张大了嘴互相看了看,就有些惊疑不定的样子,一齐叫道:“是个公公?”
“你两个混人,先与我掌嘴!”
蹇安泰骂毕了,绰号小转子的小太监张璞上前来“啪啪、啪啪”,先一人给抽了俩大嘴巴!
然后一招手,在其身后的另个更小的小“太监”上前一步,把手中金闪闪的一件物事一亮,张璞双手成拱,恭敬地侧身拱手向着这物件一抱拳,依旧面对这俩贼头阴阳怪气地喝问道:
“睁大你两个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什么,书页子,这个叫做……”对眼又雀蒙眼的络腮胡蟊贼用手一个一个指着念道:“老王八在此?”
“你特娘滴龟儿不识字莫乱叫,这叫做蜀世子金册!册封滴金册,皇上发滴!”黑矮鼠须的贼头儿回手“啪”就给了他一记巴掌。
于是小转子嘿嘿儿一笑,将册页打开,指着内里刻着的阴文小字轻蔑地问他:
“看来你个狗才识字,好好念念。”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鼠须小胡子黑矮贼头儿疑惑地抬起头左右看看,才继续念下去:
“惟崇祯十五年岁次壬午三月初六,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承天之命,奉祖宗威德,朕惟亲王之子长者立为世子,此太祖高皇帝之制也。率由十代蜀王嫡第一子平樻,年已长成,仁慈晟德,特封为蜀世子,授以金册。”
“念兹国之屏藩,恪敦忠孝,永承藩辅,万世以继!钦哉毋怠。”
南离在旁先还盘算呢——就俩太监,怎么扭头就多了一个,转念恍然,这时听着有趣,也就呵呵一笑:
“行啊你,居然都能读下来。”
“那是,老子是正经滴庠生!”黑矮的鼠须贼头儿一经南离夸赞,竟然甚为得意。
“老子才是正经武秀才!你那是捐滴!”不想矮壮的对眼二贼头儿骂骂咧咧地跪着就扫了鼠须贼头一脚,那膝弯胯骨装了车轴一般,居然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把脚踢了出去。
“你龟儿才是捐滴。”鼠须贼头挨了一脚大怒。
“还吵个屁,该怎么做?知道了么?!”
被南离沉声喝止,两个贼头儿面面相觑,一对眼色,居然就着跪着的势子向朱媅媺的方向大礼参拜。
“菱角坝、松山坝、赵家坝,五都生员慕、拓跋……慕容天禅拜见世子。”
“铜锣湾,白鹤湾,宝和寨,三乡四图五都六里武庠生席地阙拜见……世子!”
赵南离这一听又是一乐,也不管那矮子到底是姓慕容还是拓跋:“你两个好啊,天残地缺?”
两人却一齐转头,神色傲然,眼瞪溜圆,跪得笔直,齐向赵南离一抱拳:“我们那叫幕天席地,敢问这位是?”
“他是我的护驾大将军……赵公子!不是……护驾虎威将军、蜀藩卫参将赵南离!”
这丫头一番胡诌出来的参将官衔不大不小,正合适。说不大是因为上面还有副将、总兵、提督、总督,说不小是因为参将基本就是可以独领一军镇守一方了。
朱媅媺生于深宫长于内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本是狗屁不懂,但靠着天生聪明以及从各处听来的传言为识,顺嘴胡诌居然很是适应时势、大小得宜,她要往大了吹个川陕总督这俩小子还真就不敢信了。
毕竟人家樊一蘅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遵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