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如何建立武装、扩大队伍,南离有他的打算:宝和寨须有义兵壮丁守御,即便招兵,他能带出去的人也多不了。
那么要做什么?打猎!
他的打算是量力而行,点选足够武勇的子弟,短暂的操练后,带足适用的武器、粮秣,向周边试探扩展,窥视清兵动静,在适当的时机寻找一座城池进驻,然后打起蜀世子或继嗣蜀王的大旗,号召四方。
周围没人怎么办,先围猎,捕猎狼虫虎豹,正可练习厮杀配合。
这是打下那四只老虎后为他带来的提示。
天残地缺哥俩所领的壮丁、义兵,守卫山寨尚且不足,若离了山寨,对上摇黄贼都要溃散,何况武装严整的绿旗清兵,至于对上满蒙八旗,想都不要想。
因此眼前最好的办法,就是点选训练出一部精锐,离开山寨由近及远地活动后,一边捕猎,一边哨探周边,寻机大起!
三湾两坝的幸存百姓日常都在宝和寨聚居,除非耕作时节,才有些壮丁跑回家乡村寨耕作。
这时才开春,正青黄不接的时节,丁壮们多在家中,元老爷子出面召集这三湾两坝的为首乡绅聚集,请南离到场,商讨举义大事。
南离到此是代表蜀世子的,商议结果要回去向媅媺禀报,因为南离心知,即便他能做所有的决定,也要把戏做得十足,大家能坐这里商议,一看元老爷子面子,二看蜀世子的名头。
这在宝和寨三个多月住下来,南离虚心向学,通过向元老子讨教,又常常与乡亲闲聊,他对这个时代的乡村社会运转体系有了更多了解。
小农时代,所谓皇权不下县,指的就是领导与支撑这个社会体系运转的,就是乡绅这个阶层。
所谓乡绅,不是单指财产土地,是一种社会地位,往往由有功名、财产、地位的儒生以及退居在乡的离任官僚组成。
他们听从国家机器的号召,动员目不识丁的基层劳力,完成社会基层的组织与动员。
在实事求是的思想指导下,南离深知若想成事,脱离不得这个当下最有效适应当代生产力的运转体制。
李自成、张献忠,甚至摇黄,他们最擅长的也是最成功的,就是打烂了这个体制,但是一味的破坏,并不能实现理想。
不同于一味只知破坏的摇黄贼,李自成、张献忠都曾经想另起炉灶,建国称制,但是都没有成功。
这个社会形态就如同一个泥人儿,打碎了,得重新用水调和,再好好的捏做一个完整的新泥人,才是一个崭新的社会。
李自成刚刚捏好,还没等干透结实,满洲达子就打进来,还有吴三桂这等蛀虫帮势,因此昙花一现,转瞬破散,灰飞烟灭。
张献忠也拢起烂泥想重新捏个小泥人,不想他看这在四川捏的泥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一拳砸个稀烂,打算离川去重新另起炉灶,却在西充凤凰山下太阳溪兵败身殁,部众溃散。
如今的两川局面就是一团烂稀泥,有的人想就这么糊上墙,堵个窟窿,比如南明;有的人想搅得更加稀烂,好从中渔利,比如摇黄;可南离想的是手里得有一块板砖。
板砖从哪里来,先从两湾三坝起。
这一回元辰老爷子召集大伙,宣讲由赵参将起义师,为朝廷恢剿大计出力,可老老少少大家伙儿听了,一时间大眼瞪小眼,半晌谁也不言语。
南离也觉尴尬,正要起身,发动技能亲自宣讲一番,一位花白胡子、身量不输少年、沉默寡言的老者打破沉默,问了南离一句话。
“赵参戎,不知您这小哥老倌儿,老家哪里?”
“陕西凤翔。”
不过说到这个他灵机一动,想起小时候听来的一件事:祖辈有言,赵家却是唐朝天宝年间护驾有功才自成都迁到凤翔的,眼前这位老爷子他是赵家坝的。
“南离家中有长辈教导,传说祖辈乃蜀汉赵云后人,是因为安史之乱后,护驾幸蜀的玄宗皇帝还都有功,才留在了凤翔和平凉一带开枝散叶。”
“那没错了!”赵家坝的赵老爷子起身兴奋地叫嚷,他一站起来,南离才又想起来曾引起自己注意的一件事,赵家坝的男子多有是如他一般高大健朗、细腰乍膀。
“成都赵氏,乃炎汉顺平侯后人,天宝年间从军护驾,迁居凤翔、平凉,族谱有载!”
“啊!?是真的!?”南离自己都愣了,这里真的有同宗?
“真的!”赵老爷子郑重地一点头来,站起身来,身量只比南离矮,但腰直背挺,在老人中甚是难得,只见他振臂一呼:
“我们同为顺平侯后人!子龙枪名满天下!赵家坝,附议!”
南离很是惊讶,赵家坝是个最小的小坝子,残存退到宝和寨的只有百十人丁,其余都是妇孺。平日里见他都是称官,并不因都姓个赵就显得亲热,不想这时竟第一个响应。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激发了众人的血性,这一下大家呼啦啦热情高涨,纷纷响应,南离却遭不住了。
元辰也觉不行,赶紧安抚大家:“不要这许多人,还要耕地,否则老少娃子吃什么。有志愿从军的,赵参将来点选。”
这时放开手脚深入点选,南离才发觉远不是那么简单。
天残地缺哥俩平日并不爱操练,若是行旅人多,这哥俩想的是下山去劫道,如今无人可劫,又怕清兵盯上这里,只能于山寨中憋着,随南离组织打猎已经是大动作。
因此每日里慕老三想着到处耍威风,席老四给他捧臭脚。
这哥俩里慕老三还是有点墨水,读过几本书,号称六韬三略鬼谷兵法三十六计,其实最熟的是三国演义,还会舞弄一把修脚小刀,于是号称文武双全。
席老四虽然白日斗鸡眼,夜里雀蒙眼,却真的会射弓箭。这是比较少见的,因为乡下的所谓壮丁、乡兵、义兵之类的更爱用大小不一的弩,不过不会弓箭他也没法去参加武举乡试。
南离就着他这长处,专门将猎到野兽心肝给席老四吃,尤其那副老虎的肝,为的就是治他的雀蒙眼。
因此三四个月里,熟了之后,日常南离对于所谓的壮丁、乡兵之说很是鄙夷,觉得比当初听说过的大办民兵师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番真正放手让他去挑选兄弟,就知这四乡百姓藏龙卧虎不可小视。
川西傍川东的交界处,乡民百姓农闲都会练上两手,棍棒、连枷是常用农具也是打斗器械。
赵家坝,一众男儿,真的擅长大枪!可不是耍把式卖艺枪花乱抖的六尺花枪,那是丈八大杆子枪!
菱角坝子弟都爱练圆牌短镩,能投标枪,南离去打猎用的短镩就是从他们手里借用的。
松山坝是个山村,子弟中猎户最多,钢叉、弓箭、走山都是好手。
铜锣湾、白鹤湾两个村庄都是江边码头处,日常行船打渔都是行家,鱼叉、渔网是他们的常用器械。
可是日常天残地缺哥俩组织操练还是打把式卖艺江湖比拼打斗街巷斗殴那一套,仨一群俩一伙的捉对儿厮斗赌个输赢胜败,大伙日常练时热火朝天、热热闹闹,真用时却只能倚靠寨墙、守卫乡里,出去就乱糟糟见不得阵势。
元辰老爷子当知县时也练过乡兵,略知进退节制,可是真的如何上手操演,他也没底,只能任由那哥俩胡来。
南离不一样,他对白兵武艺所知不多,却知任何时代成军首要的是号令一致,因此日常边练边学边总结的,是带自家兄弟操练旗号、金鼓、进退,这才是最费事的,却不知正因此入了元老爷子的法眼,在不曾见过盖世名将的老爷子眼里,经验不多的南离就正属于知兵的那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