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张翦领着俩兄弟抱着一堆东西来,往地上一扔:“拿这个也能凑火。”
南离一看似乎是一堆书啊纸啊什么的,就问了一句:“哪儿来的?”
张翦往后院一指:“那边地窖里四下乱扔着,还有许多。”
这院子原本该当是一户富户,还是书香门第,如今人都不知逃哪儿去了,还在不在世上都不好说,院子里已经七零八落,地窖早被翻过,只有剩的些破书四下散落,也没人在意。
南离还没说话,这慕天蚕又“噌”一下蹦过去,杵倔横丧地划拉起书本就往篝火里扬,这货一边往火里扔书还一边骂:“破几把书,都给老子烧咯,格老子看得丧气!”
被他一凑火,院中篝火“呼”地一下窜起老高。
刘斓儿看得皱眉,摇头骂:“祸害东西的龟儿子!”但也没动,光顾啃肉。
南离看着慕天蚕的举动只觉得这傻逼又抽风,就皱皱眉头,没想搭理他。
火中一本书正燃,火光照耀下,南离眼一扫瞄上两个字眼看就要被火舌吞没,他急忙起身,从旁拿根棍子一下把那本书挑了出来,只穿着草鞋的大脚上去“啪啪”两脚踩灭,口中直叫:“别烧,别烧!”
众人不明所以,有的围过来看怎么回事,南离却心疼地拎起烧得只剩半截的书本,看着那书皮仅剩的两个半字:纪效,下面半个字应该是个新字。
南离向慕老三斥道:“不许烧书,快,快找找,还有没有这本书。”
众人一看知道重要,慕老三被南离的举动吓了一跳,知道自己惹了祸,赶紧假装努力翻找,以图立功赎罪。
别说这慕天蚕没白认识字,他翻了半晌,又主动拽着刘斓儿一起去趟地窖,终于又翻出几本,除了烧残的半本,几乎凑齐了一整套的《纪效新书》十四卷本。
南离就着火光翻检这套书籍,甚是开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褒奖慕老三:“三弟,你没白认识字,县太爷真的做得。”
“嘿嘿嘿,做得做得。”
南离翻着书又看一眼凑他跟前斜瞪看眼的席地阙,叮嘱他俩:
“你们哥俩明日把剩下的肉给山寨带回去,把这些书也都给我带回去。”
“你老哥还要去哪里?”席地阙面冲赵南离,却瞪着在旁瞧他的韩羽。
南离停了手中书页翻动,盯着篝火沉吟不语,慕天蚕自觉刚立了功,虽然自己不明所以,但跟着南离面前胆子越发大了,可不管那个,居然建言:
“若我说,就去内江,那里城池大,说不定寻得到粮食,而且不必往回走,顺路就派个兄弟送了肉回去。”
被慕天蚕这么一说,南离有些心动,盘算一番,把书页一合,转瞬下定决心:“嗯!就往内江去瞧瞧!”
为什么要去内江,只因南离括清地理后心知当前态势如下:
沿着沱江从成都府城到重庆佛图关,简州、资阳、资县、内江为一条线,靠着沱江水路以及沿江的山边驿路连通,是成都到重庆府的唯一路径。
不管是西营、清军、明军、摇黄贼,进出成渝、贯通川北,都要打通这一条线。也正因于此,这一条线的州县为兵燹所害最苦最烈,连资县这种往昔成都府的大邑都变得荒无人烟。
而从宝和寨下山,不管是南下重庆还是北上成都都要走这一条线。
出山之后,前往东川还是前往西川,或者干脆窝在资简一线,全由沿线州府的各路人马态势所定,无论如何也须一步步探出路来。
本来南离还在踌躇离了资县是往上去资阳还是往下去内江,被慕老三一撺掇,他就动了心。
当晚放了岗哨,就在资县城中胡乱宿了一宿,凌晨即起,收拾残余猎物,带了一些挑拣的图书,沿大路返回山寨,到山寨南离没往山里去,派了跟着天残地缺出来的几名兄弟送资县捡的宝箱回去。
本来想让天残地缺哥俩带队回去,这哥俩一拨愣脑袋,说啥也要跟着南离去内江,只委派跟来的几名兄弟伙回去,慕老三还叮嘱:“啷个野猪肉是孝敬世子滴,吃不了要做熏腊,莫便宜了我那嘴馋的爹……”
席老四也叫:“也莫便宜了我爹!”
这哥俩真是他们各自亲爹孝顺的好大儿!
内江县地处成都府西境,为东出重庆,南下经荣昌去往叙州、泸州,北上经成都往潼川、保宁的必经要地,据传南明的四川巡抚马乾就是扼守内江,被清兵攻破后殉国。(作者注:地名分别大致对应为叙州即今宜宾、潼川即今遂宁一带、保宁即今阆中、巴中、广元一带)
南离带人往内江去,可不是往资县去时那般大摇大摆了。
资县日常就知那里没人,内江如此要地,寻常该会有清兵驻守。南离打的主意就是韩羽带着本队机灵兄弟做尖兵斥候,一旦有事即刻吹哨子报警。
这种慕天蚕专为下山使用而亲手弄出来,打猎时惯用的细竹管做成的竹哨子,使用非常便利,声音尖利刺耳,传的非常远。
一路来不知不觉间上上下下都习惯了用这竹哨子联络,因为没有任何队伍用这哨子,即便遇敌也不会出错混淆。
韩羽做尖兵前出一里远近,南离带着张翦、刘斓儿大队在后,席地阙带着二十号宝和寨兄弟押后。
向内江方向行个二十多里,就发现这沿着往昔的官道驿路,没遇到清兵或是摇黄贼,倒是遇上成群结队的野兽。
韩羽两次报警,都不是吹哨,是遇上了结队过路的猛兽,于是派人腿着回来报信,还想着抓个狼啊、山魈啊什么的来吃肉。
叵耐这边人多又有兵器,那狼群机警,并不靠近,驿路上山林无法穷追,只好吓唬走了事。
这么折腾两回南离就不敢把小队尖兵再放出远去了,真遇上突然扑出来的老虎豹子,本来人就少,别再被叼走了一个两个的,于是还是结成一队,往内江摸索行去。
但有了上一回在资县的经历,一众同袍兄弟都是轻松愉快,心头火热,只盼进城去再打一窝野猪啥地。
这年头人命贱,能不被人吃了自己也不吃人就是命大,若能有野味解决一顿两顿肉食打牙祭,与之相比就是身上带些伤也算是幸事。
因此人人心中怀着一个幸运的期待,赶起路来也是急匆匆的脚下生风般轻快。
“特娘滴,这里还有人迹!”一到了城门附近,官瘾发作的慕老三又开始抽风,指着城门大骂:
“老爷我来到城池大门,居然无人迎接,这些刁民都该打板子!”
“韩羽,还是你在前,你哥俩在后带人跟着。”南离见多了都懒得理他,自管下令。
于是慕天蚕耀武扬威、席地阙大摇大摆,跟着韩羽的一队人就进了内江县城的城门洞。
不像天残地缺哥俩,不论何时韩羽都是足够机警的,南离才一直很放心地用韩羽打头。
内江这个县城不像资县那里蒿草长满了城门洞,但也是一片荒凉,进城时有些地方的荒草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也看不出是人迹还是兽迹。即便有人,只怕也是零零星星的而不是大队人马,因此兄弟伙还都盼着真能找到个人啥地。
在前的韩羽四面探查不曾发现什么,跟在后面的慕天蚕东窜西窜的,拿把破修脚小刀这捅一下那捅一下,时不时的还乱叫:“谁啊!老爷我看见你了。”
正在一条巷子里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地叫嚣,突然在拐角处与一物迎头撞个满怀,当即吓得鬼叫起来:“妈呀,有鬼!”
被撞上的那位也是一声惊叫:“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