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安排向川西探路,本来欧阳直手下有个伴当是西川人氏,但韩羽不带,打探这路事必得要可靠之人,在韩羽看来,除了跟着赵大哥从西营带出来的川兵老兄弟,没一个可靠的,连同那个大嘴巴喋喋不休的张翦。
于是次日一早韩羽只带了两名兄弟扮作猎户——其实也不用怎么特意扮,这是他们这些时日的本行——简单收拾行装上路,赵南离则率大队返回宝和寨,临行又细细叮嘱一番后,与韩羽约期十日,若半月不返则南离即再行派人。
南离带着大队人马夹带着欧阳直主仆一行,去而复返回到山寨时,山寨有人接应不说,元辰等乡绅一见欧阳直又跟着回来了,都心领神会的也不多问,却分外高兴,热情地招呼这直娃子。
朱媅媺为首,左右元辰、席知礼两位乡绅相陪,再侧就是天残地缺哥俩挺胸拔脯护卫,一行人兴高采烈地来迎南离,南离向媅媺恭敬行礼时想起日前欧阳直的那番话,看看毫无顾忌手舞足蹈地亮个相受南离揖礼的男装少女,忍不住就往那难掩隆起处瞟了一眼,然后就很是无奈:大庭广众之下的,穿帮不是早晚的事?
除了元辰、欧阳直这等精明的,天残地缺哥俩这等糊涂的,看破不说破的大有人在,也无非是畏惧南离手中的人马罢了。
赵南离暗自叹息:就换个地方也罢!弄个像样的所在,可不能再任她这般没收没管的到处闲逛了。
“参戎鞍马劳苦,为资慰勉,今日罢朝后就于予之居处,赐膳!”媅媺把手一招,得意洋洋间架势十足。
“多谢世子!”
二人假模假式把宗室亲王爱才惜将的把戏做足之后,媅媺自行回去,南离则先与元、席二位老爷子相谈半日成都附近的消息见闻,二老不住摇头喟叹,感伤不已:“好好的天府之国,今日竟成人间鬼蜮。”
到了晚饭时分,南离辞了二老,前往朱媅媺的内殿——与南离居处相邻的那套茅屋小院,去领受世子恩典——赐膳。
其实就是俩人面对面啃野菜饼子,加一碗细面野菜糊糊,多撒了一小抹盐,这趟南离行得急,可没带什么猎获回来。
媅媺的说辞用个赐膳而不是赐宴,就是为了单独与南离对坐,不必元辰等人参予。
二人行过礼,南离谢了座,于小太监眼前把一干礼数周全过——这是他立志入乡随俗的琐事之一,就开始呼呼噜噜干饭,也不抬头,半晌不说话,看得媅媺着急,圆乎乎的小脸上,连小巧的翘鼻子鼻翼两侧那几粒雀斑都跟着南离的哧呼声抖了两抖。
“小赵,你说噻?”
“说?说啥?”南离既不抬头,也不怕世子问他不敬之罪,俨然似把乱世军阀之气概学个十足。
“要往哪里去噻?”
南离这才抬头,吐口气:“我想了,还是不能急,这个世子的名头露了出去,早晚要被清兵来剿,若是明军来了,还好些……”
不想才说到这儿,朱媅媺就怒起来,小胖手还“啪啪啪”拍着树皮都没剥的破木头桌子:
“好个铲铲,我冒用世子金册,宗人府拿了我问罪幽禁,或者赏赐勋臣,我怎么顶?”
南离啃着野菜饼子不由啧啧赞叹:“不简单啊!还没咋样呢你这就把两头都得罪了啊?”
“不是我,是我们,我们俩!”媅媺急忙用小手来回比划着纠正南离的说法,又隔着桌子探身向前:
“不是两头,是三头,还有张献忠,不对,四头,还有李自成,不对,还有摇天动……”
看着朱媅媺张惶失态的样子,南离呵呵一笑:
“行啦别数了,张献忠死了,李自成早也已经死了……”
“死咯死咯,爪牙还在,我听元大爹说咯,一只虎,那个李自成的侄儿,受了招安,在湖广打仗。”
“那张献忠的四个干儿子都逃去咯,不定哪一日再反扑出来!你要招兵,护驾啊!”朱媅媺说着还噗噗地拍拍自己的小胸脯。
“护驾也得先有个窝,要不招了兵拿什么养?”
“你这趟出去,是找了落脚地?”媅媺说着话已喜上眉梢。
“倒是有些想法,不过……还要等韩羽他们回来有了信再说。”
“你知道么,我可听你个欧阳说咯,清兵一退再退,一则吃不饱,二则在重庆吃了败仗。”
“这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铲铲……”
“咱不带铲铲说成不成……”
媅媺只好收声,又把从折上冠里掉出来的头发往回塞塞,很不满意地问道:“不说不说,你晓得重庆谁做主吗?”
“不是一个姓朱的督师吗?主将是于大海、李占春。”
“叫朱荣藩,姓朱,朱皇帝的朱,容字辈的,也是宗室。若我说,不是衡藩就是楚藩滴……”
“啊!?宗室,宗室怎么了?”
“天高皇帝远,这乱纷纷的年月,他一个宗室出来掌兵,安的什么心思呢?”然后向南离循循善诱地:“若是他把达子赶跑,收复到这里来,容得下我等?”
“你们都姓朱,怎么容不下了?”
媅媺很是不满南离的东拉西扯,嗔怒道:“冒称世子,要拿我问罪滴!你,你愿意去给他当官?”
南离冷笑摇头。
朱媅媺继续拍着自己的胸脯,走来走去地劝说赵南离:“就是的嗦,你要拿个出路,要拥戴我,拥戴我监国,监国就得有兵将。”
“要不然,呵呵,蹇佬儿可说咯,他是云南人,识得去湖南的路,大不了我把金册一扔,去投皇上,这儿做下的事谁个也不知晓,到了湖南、广西那边,也能混个温饱奉养,再嫁个勋镇,吃穿不愁!”
“要不,你送我去湖南?”
“你想去?”
“看你咯……”
“你……”
朱媅媺一句话噎得南离无语:这年头从这里去湖南去广西,可不是有高铁、高速,全靠两条腿,走不走得到不说,有清兵摇黄贼不说,只怕寻不到粮自己先饿死了。道路遥远、前途难测不说,就是投了如今据说在湖南的永历小朝廷,那小朝廷能供养朱媅媺?能令赵南离尽心效力?
太监蹇安泰确实是云南人,入宫后在北都京师宫中当差,被派往蜀藩王府做事之前还曾多次奉使赴桂、赴滇,与原本的桂藩、黔国公沐家都有过往来,因此提出投奔朝廷也是应有之义。
令南离心中微微不快的是,就是在这假世子朱媅媺身边,日子稍稍安定也生闲言碎语。
可是南离在朱媅媺面前不露声色,顺过被这丫头噎的一口气,反而接着着这话茬儿淡定地反问:
“既如此说,你个女娃儿,做什么不好?成日里监国监国的,好好嫁人过安生日子不好么?
“过安生日子,怎么过?去哪里过?”
“……”一下就把南离问住了。
“自小看着我娘过的日子,我就下了决心,得了机会,我要做男人!”朱媅媺说着又一拍桌子,这席地阙的做工糙些,被拍的一晃,朱媅媺却还在张牙舞爪大呼小叫,声调越来越高,嗓音也越来越尖,几近露出本嗓了:
“这般的天下,朱家有骨气的男人都死绝了,我,朱媅媺,就要让他们看看……
“行了,小姑奶奶,你别跟杀鸡一样的叫好不好,旁人还以为这边怎么了呢……好好好……”朱媅媺大呼小叫地抽风把赵南离整的也是无奈,只好安抚:
“立了州府,真就拥你做监国又如何!”
媅媺这才满意,收了手舞足蹈的小胖爪子,把一只小胖手背在略显宽松逛荡却不敢紧勒的后腰,另只手抚着瘪瘪的肚腩,挺胸叠肚摆出一个小王爷的架势,才满意地点头:
“这就对咯!”然后来回踱了几步,回到自己的新木椅子噗地坐下,探头过来鬼鬼祟祟地问南离:
“哎——谁个向你说的去川西?”
“是那个欧阳直,这个欧阳直别看胆小懦弱,却很有才干,对两川的风土、地理都装在心中,而且过目不忘的,难怪到了哪边都能混个幕僚。”
不过朱媅媺却另有视角:“那个欧阳,挺俊的哈?”
被媅媺这么一说,南离分外地没好气:“你喜欢?送给你做面首。”
南离本以为这句离经叛道的风话会激怒朱媅媺,不想媅媺把小身躯一仰靠在破椅子背上,哼了一声:
“得了吧,这般乱世年景,靠着小白脸,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呢。”
这些不由得令赵南离刮目相看:
“你这……居然还有几分见识?”
朱媅媺又探身俯在桌上,不怀好意地向赵南离道:“还得是你这大白脸可靠些呢……”
南离:“我特么……”
结果媅媺眯着大眼睛,又关怀又诡谲地打量着南离问道:“你身边也是要人伺候滴,那些娃子粗手大脚,我把蓝罐儿赏你如何?”
蓝罐儿就是媅媺身边一起被南离救出来的宫女之一,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甚是乖巧听话,对媅媺很是忠心。
“赏我?不必。”
“为何?”
南离没好气地冷笑道:“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