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闹了一宿,到天明南离才要去冲个盹,打算过了后晌再听哨探的消息,城下来了一个人,正是是那个命大肉厚、光着膀子中了一箭也没死的铁脚板陈登皞。
“这小子居然没死?他来干什么来?”
南离闻报疑惑,吩咐韩羽出去一问,才知这位大呼小叫地原来是来谢恩来了!
人家还带了祭品,踉踉跄跄忍着伤痛又摆桌又贡酒,非要临城感谢四爷显灵为他报了一箭之仇。
南离一看好啊,我这刚要打盹儿就来了一个大枕头,四爷果然显灵了。
于是赵南离卸了戏妆,弄块毛巾把脸上白粉抹了,先到城头左看看右望望,喝一声:“同袍兄弟们,辛苦啦!”
正提刀携弓哨戒警备的同袍兄弟们欢呼:“参戎辛苦!”
城下那位扯脖子喊一嗓子,南离所部将士的欢呼竟然没能压住他的嗓门:
“这位小哥儿,您……新来的?”
南离这才装作一副才看到陈登皞的样子,问道:
“哎——是你?你怎么到城下来了?你……你不是前日挨了一箭么?”
“某且来打问一番,听闻昨夜向成仁被神将显灵射死,此事当真?”
“也是神明看天下不公,连日确有神将显灵,昨夜射毙一员敌将也是属实,乃本将亲眼所见,不过是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向成仁就晓不得咯!”
南离话音未落,陈登皞就高举双手叫喊起来:
“赵四爷显灵了!”
“赵四爷显灵了!”
这铁脚板陈登皞突然疯疯魔魔地大叫,倒把城头众人唬了一跳,一时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可这家伙这一发疯,牵得伤口疼痛,被跟来的部下扯住,才抚胸口不住喘气,稍待缓得片刻,便又挣开身边人的搀扶,来在那携来的小小供案前跪倒叩首,口呼:
“多谢四爷,为陈登皞报了一箭之仇!”
待他折腾完了,南离躬身趴在垛口,挺悠闲地问他:
“铁脚板,这仇既然也报了,你带着后面那么多兄弟……还有乡亲,打算浪荡到哪里去?”
“四老爷显灵,他老弟死趴趴,那向成功也甭想着再火并了我,邛州我不打了,咱老子还是回去雅州,寻曹勋死磕到底!”
“你打不过曹勋?”南离对此很感兴趣,他需要了解周遭每个可能的对手。
“你怎知我打不过曹勋?”铁脚板忍着伤口痛楚,猛力一梗粗脖子,很是不忿。
“你这么打不行,一辈子你也打不过,空劳了你这一身的武艺,也害苦了追随你的乡亲。”
“若你说该当如何?”
“该当先行积草屯粮,生聚练兵,打仗可不是凭着一腔血勇,要动脑子,你若听我之言,我保你三个月打回雅州,生擒曹勋。”
“你是何人?”这回陈登皞开始认真琢磨南离了。
“本镇乃蜀藩世子座下龙虎将军、西充参将姓赵名南离。”南离四平八稳、傲然立于城头。
“我怎信你?”
“你不信也没什么,且看本镇先大破了向成功,回过头再来收拾于你。”
“你有神将助阵,我就怕你不成,大不了老子回雅州,寻曹勋死磕……”
南离想这人怎么死脑瓜骨,跟曹勋得多大仇:
“得了吧你,我问你,来日神将助阵必破南川匪帮,你受了神只恩典,你办不到的四爷给你办了,该当如何报答?你就在后看热闹?”
铁脚板粗豪,可是不傻,一听南离的话音就明白了:
“若四爷再次显灵,真个大破南川贼子,格老子洪雅,还有雅州滴百姓必定追随,绝不甘后!”
“既然如此,或可允你受抚于本镇,异日不要说小小曹勋,就是达子清兵,我也要将之逐出川蜀。那曹勋若不从世子调遣,一纸敕命就拿了他。敢不服,擒之斩之不过探囊取物。”
“本镇言尽于此,如何自处,你且细细思量。”
这陈登皞听了南离的一番摆布,在城下发了下呆,思量之下转瞬就下定决心:
“好,兄弟权且信你的话,但只凭你哥老倌儿这口白牙,怎生为证?”
“既如此,你我屏退随从,就在这里,歃血为誓。”
“要得!就这么办!”
俩人一说定了,陈登皞真的甩开随行兄弟,自己趔趄着伤体来在城壕边。
南离也止住张翦的劝说,孤身一人坐着吊篮,缒下城来。
这邛州城城墙外有壕,谈不上护城河,也就丈五宽窄,壕不深,但有水,若真的攻城,几百人就能给填平了。
“你若信我,你回去只需做一件事……”
这时俩人恰好隔着城壕,也不必大喊大叫了,南离压低声音,秘密叮嘱一番,定下行动细节,又一起各自折箭为誓,割手指歃血盟誓,算是结了盟约。
不过结了盟、明了誓言,都到最后陈登皞要回去了,这伙计再次认认真真看一眼南离,终于忍不住来了一句:
“不过兄弟有一问……”
“有问必答,你且说来。”南离心气正旺,很有兴致。
“您这大老爷们儿怎么起大早还扑粉儿啊?”
“我特么……”
于是这一日里城内外盛传:
赵子龙显灵,弓弦响处(一响),凭空飞出一箭,神准神准,既神又准,当场射死南川二当家的!
两边的数千土寇、被裹挟的数万百姓更传得活灵活现、目瞪口呆。
东关对面的土寇就在且惊且恐的谣言中过了一日,这一晚,一趟哱罗响过,闭门多日的邛州开城了。
三骑马踏踏踏地出城,张翦看一眼依旧长靠护背旗,此时又白马长枪的赵南离,如此的镇定,如此的淡然,如此的云淡风轻,夕阳余晖中,如同在骑马送行西出阳关的故人般悠然,数年未曾乘骑陷阵的张翦不由得暗骂自己一句:草,燥个卵,跟着赵哥,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他不知表面淡然的南离心中此刻正波涛汹涌:
那些锅灶内外的人骨……
城头典儿卖女的老人……
成千上万流离失所的百姓……
变态的摇黄……
残暴的达虏……
腐烂的残明……
我这么几百人,不拼怎么办?!
左有杨展、右有曹勋,前有达虏虎狼、后有腐臭官绅,只能夹缝中乞怜求活?
不,我要自己拼出一片天地!
我自己能左能右的天地!
身后是我的兄弟,周围是万千苟全乱世而不得的百姓,拼不成不过一死,我赵南离来过明末一世,值了!
教员祖师爷保佑!
我,就是赵子龙转世!
心念及此,南离又指着前方傲然问张翦道:
“张翦,汝观前方为何?”
“末将还要大帅指点!”平日张翦都是逗哏的,这时南离马前张翦自然是捧哏的。
南离则一提缰绳:
“此乃土鸡瓦犬、插标卖首尔!众将官,随某向前——陷阵破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