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练兵
回到镇守衙门,南离努力令自己收摄心神,面对案上的各种公务。
可这事由不得他,因为心里总是有个小人儿时不时蹦出来,骚扰他的心神,抓他的心挠他的肝,令他忍不住地要回味昨夜。
最后气得他用邛雪狼毫在一封张应兴请拨马匹的公函上狠狠打了个叉。
最终出去走了一圈,到镇标亲兵队找战士们聊了几句才算好些。
回转来打发了来请军饷的赵茂丰,又狠狠喝几口凉水,才算是安定下来,仔细看了几分要紧塘报和文移公函。
被吴元龙放在案头第一份的是班师回邛后针对征讨泸、叙的叙功论功。
各哨各司论功犒赏,这是与诸将都已经议定的了,但是到诸将的升赏先是谁也不说话,都推镇帅自决,我等决无异议。
南离晓得先时说是这么说,到时一颁布,有心中不平展的就该来找后账念小磕了,因此这个事南离想找个人商量都找不到,只能自己跟自己协商。
好在这个事南离自己心中早就有底,战场上谁什么样子都在眼中,先时途经泸州,已经从樊一蘅那里为张翦请了一道副将的敕命,还有几道空敕,正好晋陈登皞的副将,吴元龙镇标参将,各晋一级,赵茂生镇标提营都司,席地阙飞骑都司,都再挂个游击将军衔,各晋半级。
那么韩羽、昌虎是否晋升?到这里南离还是停了下来。
他们在广西做的事晋两级都不为过,但是在参战将领看来只怕难以理解,出去几个月,花天酒地一番,居然胜过我们渴饮刀头血困卧马鞍桥的。
韩羽么,可以先不动,贴心的兄弟,先缓一缓,自己再开解一下,好在经媅媺的口,昌虎博了一个西司的指挥佥事名义,也够用了,不行的话,在西司以媅媺的世子名义也给韩羽一个镇守……
完了,一想起媅媺男装的那个晃眼的样子,南离又开始走神了。
再喝口凉水压压心火,南离又拈起一份张应兴的文移公函,《议扩营制束伍事》。
随着部队员额日渐扩大,南离有了一个新的编成计划,张应兴禀的就是他的一些看法。
议设中左右前后五营,各以总兵或副将统带。
可南离自己就只有一个朝廷认可的挂印将军、镇守总兵衔,以媅媺的名义可以先任命诸将的挂印总兵,在自己的小天地以抗清恢复的名义说得通,但可不敢令媅媺给自己封爵,否则那不就是另一个朱荣藩。
但手底诸将成了挂印总兵,自己的官衔到顶,对外宣称那不就乱了,因此眼下诸将的官衔只能副将到顶。
想到这里,南离第一回有些心急自己的职衔了,也觉得巡按川黔御史钱邦芑还是有点用处的。
五营的员额不足,三营的员额已经到顶了,只能一则扩大营制,改一营四司为一营五司,二则先设前、左、右三营,再搭起一个中营的架子,利用镇标加教导司来充实员额后再出来一个中营。
至于中营副将人选,吴元龙也可,或者根据川北诸将的功劳再拔擢一名,根据职能不同也可以拔擢把教导司撑起来的刘斓儿。
南离就这么一阵紧一阵松的到了晌午,柴火带亲兵送来午饭,南离正吃着呢,旗牌来报“西厂督公”张璞求见。
传进来之后张璞恭顺地凑近南离,小声禀报:“世子口谕,请镇帅后晌赴行邸练兵。”
练兵!?练什么兵?
南离转瞬即明其意,虽然张璞恭谨低头不敢有半分戏谑神色,但是南离还是觉得他肚里在嘲笑自己,很想就此狠狠踹他一脚。
但最终还是波地吐口气,啪地将邛雪狼毫一扔:
“行了,本镇晓得了,你下去吧。”
“是!”
张璞退下了,南离决心挺住,今晚就在衙门滚硬板,坚决不去行邸,媅媺派人说出花来也不去,便是再哭再闹还要上吊也不去!
想是这么想,吃过简单的午饭过晌后南离就什么也看不进去了,一劲儿的走神。
最后出了东书房,打算还是去亲兵队转转,可惜刘斓儿去汉州办理教导司轮替生训了,要不先去火器司找赵大嘴摆摆龙门阵也行。
可是出来胡乱走了半晌,看看日影西斜,行邸也再没来过人,南离就有些又想喝凉水,不知不觉浑浑噩噩头脑涨热间终于忍不住向柴火儿念叨一句,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行邸仪卫不整,实在有损世子威严,多日了……要不……我……还是去一趟吧……”
这第二日的一夜,第三日一日一夜……直到第四日,南离才象个鬼一般地逃了出来。
柴火儿正带着亲兵为行邸仪卫指导行列阵势,眼见镇帅仪容严整地出来,便迎上前去,大声禀报:
“启禀镇帅,遵您吩咐,行邸仪卫日夜操练,请您校阅。”
南离淡漠地挥挥手:“好,可以了,休息一番吧……”
“标下领命!”柴火领命收操,心下暗自奇怪,镇帅怎么面色灰暗、形容枯槁,仪表看来严整却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他哪知南离此刻心中满是悔恨加自责,悔恨经不住诱惑,责自己没有定力,还夹杂着被自己如昔日对叛变农民革命者的那种鄙视。
这时他看自己,就好比在看一个他曾经熟知的那些:被美色引诱而堕落的叛徒,跟着地主小老婆中途离队的逃兵,近的刘宗敏、高杰,远的隋炀帝、汉成帝……
回到衙门一想算了,反正都这样了,我歇歇吧。
把文房四宝、塘报文移都甩在一边,两脚往帅案一搭,把身躯往太师椅里一窝,吩咐柴火儿一声:“今日不见客。”
就要先冲个盹儿。
刚眯着没片刻,就听外面吵吵嚷嚷有人闯了进来,一听那公鸭嗓南离就知是慕天蚕,柴火在外面拦着,慕天蚕急头白脸地争执。
南离一拍额头起身来,喝道:“传进来!”
慕天蚕几步跑进来就叫:
“赵大哥,我滴镇帅啊,小转子那王八日滴龟儿子,要翻天咯!你要为我做主撒!”
眼见慕天蚕乌纱也歪了,堆脚面仨褶的官袍也破了,一身的灰土,脸上还青了一块,南离一看他这狼狈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吃了亏了。
“怎么回事?”南离面色一寒,沉声问道。
“张璞那个龟儿子,与老子争执几句,觑得我今日里在衙门的人少,就大打出手,我这好歹翻墙逃出来,他们还一直追,直追到大门外。”
南离一听怒了:“他还敢追到这里来?”
“那倒没得,不过他们堵在门头,要等我出去。”
南离哼了一声:“带我去看!”
慕天蚕一听当即来了劲头,一转身挺胸昂头大摇大摆地当先领路。
到仪门外一看,没人,又引南离出了大门,还是没人,慕天蚕一指街角,破口大骂:
“驴日你娘仙人板板滴龟儿子,老子就在这里,你过来嗦!”
南离定睛一瞧,果然是张璞缩在街角,向这边探头探脑,是见了南离的影子,正往后摆手,令后边的人退去呢。
南离向那边一招手,沉声喝道:“过来。”
张璞见躲不过,这才一路小跑,碎步疾趋地来在南离面前躬身施礼:
“小奴才见过镇帅。”
南离倒背手,看看张璞又看看慕天蚕,叹一口气,走下大门台阶,悠悠地说道:
“你们两个,怎么掐我都不会管,但是你们要记住了,一则不可多嘴多舌,二则不可恃宠而骄,其余如何,自有法度,但这前说两则若犯了,上川南就再没有你们的立足实地。”
张璞一听,噗通就跪下,“咚、咚”一劲儿叩头,口中连称:“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慕天蚕看了奇怪,稀里糊涂地觉着南离这话没什么呀,咋子把龟儿吓成这副样子。
南离受了张璞几个头,也不看他,还是幽幽沉郁的语气:
“蹇佬儿就是你的楷模,多学学,荣华富贵须少不得你,好了,不必叩了,我记住这几个头了,你去吧。”
这时张璞才如蒙大赦,恭恭敬敬匍匐着倒退几步,再起身躬身后退,做了个揖,道:“小的去了。”
南离随手摆下手,张璞回转身带着几个番子一溜烟就没影了。
慕天蚕哈儿哈儿地喘着还在运气呢:“麻麻滴,龟儿子趁老子身边没人就偷袭……唾!”
南离端详他一番,为他抻了抻官袍的大襟,又正正乌纱,掸掸尘土,叮嘱道:
“回头做身合身的官袍,毕竟五品了,衣服不合身,没得威仪。”
“好嘞!镇帅……这小子……”
“算了,别理他了,看我面子。”
“好吧,老子就饶他龟儿这回。”慕三爷虽说被打肿了头,但拿得起放得下,颇有英雄气概,毕竟说起来谁没挨过打啊,就当儿子打老子了。
从这一刻起,南离陡然精神起来,他令慕天蚕带着柴火儿翻啊翻,在衙署东书房的故纸堆里翻出几套书来。
次日章炬来报铸炮的事,说毕了公事,见南离手不释卷,也不爱说话,就好奇问了句:
“镇帅今日有暇,读的什么书?”
“唉……汉书。”南离手不释卷,有些沉郁。
“哦?汉书好啊,镇帅喜读前汉还是后汉。”
“都看看吧,随性浏览。”
见南离说话时眉头深锁,章橘便不再打扰,只看一眼桌上扔的几本书,上面一本有书名:帝纪第三——高后(雉),再看南离手里端的上面书名三个字:外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