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真相
结果这一日下来,小小的蒲江县城随着难得来一趟的世子、巡抚等贵人的离去,已经安静下来,而不大不小的邛州城则随着媅媺归来后与川陕总督的会面,风波再起。
再次面对已经清醒过来的樊一蘅时,南离有些尴尬,有些手足无措,仿佛做错事的孩子被捉住了。
当时被南离专业手法救治而缓过一口气的樊一蘅,又被行邸的郎中往口鼻中吹了一剂回魂散,终于是恢复过来,可是还是口不能言。
老人年纪大了不敢再行胡乱挪动,就在行邸偏院舒缓半日,到晚才有南离亲自陪着护送回了驻劄衙门。
范文光闻讯赶来,樊一蘅也只能摆摆手,示意无碍,却依旧说不出话来。
城中最有名的郎中被请来后,号过脉,开方抓药,勉强服下一剂,又喂些粥水,才算安静下来。
将范文光等人劝回休息后,南离与樊曙守了一夜,次日清晨南离与樊曙在侧,郎中再次给药,樊曙服侍祖父喝药时,郎中向南离道:
“烫那一下并不要紧,这是急火攻心,亏得赵镇帅救治及时,才起死回生,捡回一条命来。”
南离惭愧地摆摆手,尴尬得无以言表:
再怎么自己救回来的,也是被自己做下的事儿惊吓的,老爷子一辈子啥都见过了,面对流贼十万围榆林的时候都不曾怎样在乎,今日却被自己和媅媺弄的这一下子给惊着了。
因为老爷子还不稳定,不敢令郎中离开,南离送也守了一夜的郎中去安排歇下暂侯消息,又安抚了闻讯赶来探望的程羡良、郝盈川等州官,才回房来,樊曙又来唤南离:
“赵镇帅,祖父唤你。”
南离入内一看,樊一蘅已经迎着初起的阳光半躺半坐靠在床榻,南离进来,他面无表情地招招手,示意南离过来坐下。
南离知樊一蘅只是急火攻心,救过来就没大事,只是年纪大了,须得将养一段时日。
两人对面枯坐,半晌无言,南离很是尴尬,有些无地自容之感,最后终于还是樊一蘅先开了口,他挥挥手令樊曙先出去,才道:
“唉,你们这些少年人啊,任性胆大,不知朝中险恶。一个个的,胆子大过天,真是什么事都敢做。”
“晚辈知错了。”南离很是惭愧。
“还有谁已经知了世子此事的。”
“没得谁个。”南离知道这是在问媅媺的真实身份。“几名内侍加太监,还有我自己的三五名亲信。”
“这还少吗?早晚兜不住的。”
南离不敢相瞒,把从佛图关救人,到邛州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媅媺的郡主身份也不敢再行隐瞒,事到如今,还不如大大方方的。
“元辰我晓得,他从福建任上回来,我们就见过,他是个有智慧的人,可惜恢复上川南后就失了消息。”
南离这才说起后来宝和寨遭难的事。
“可惜啊可惜,他啊,与你们在一起那么久,我不信看不出来这位郡主的身份。”
“元公很早就猜了大概,与晚辈提点过,但未说破。”
“他是个有智慧的人……”樊一蘅又念叨了一句,随后话锋一转,兀地问了一句。
“当下川北的形势你怎么看?”南离一愕,满心没想到樊一蘅这时会问起这个,只好照自己平日心中所想回答。
“晚辈最为担心的就是保宁之南的潼川、汉、绵一线。其实失了保宁,成都以北无险可守,达子若麾兵南下,必得以潼绵二州为前沿抵御清兵,汉州的地势并不保靠。”
“若得一年半载恢复时日,标下与定陇侯东西夹击,广元伯为后援,先复保宁,保有全川,待与民休养生息一二载,以全川为基,生聚养兵,便可兵进汉中,再图关陇。”
说到这里,南离精神陡长。
“待到那时,或效武侯,兵发陇右,徐图关中或可依当年魏文长之计,再一支奇兵出子午谷奔袭关中,尽看其时兵势,我不信那时还是达子的天下。”
樊一蘅很欣赏地看着南离,很喜欢这种年轻人偶露峥嵘的锋芒。
“年轻人真好,敢想敢做,好!”樊一蘅赞过之后又提醒南离:
“但是这个事不仅仅是川北达子那么简单,须知献贼四子都窜往云南,正在休养生息,据传又勾结黔国公府,早晚必做祸乱,内患不息,外敌难御啊。”
“晚辈受教。”被两川军阀的各种骚操作影响,再看未来将会循正史出滇的大西军是敌是友,南离真的心中无底。
“你们啊,胆子真是太大了。长远方略自然须得敢想敢做,然而你们也太敢想敢做了,把我这老头子险些惊了过去。”
“太傅恕罪,南离知错。唉,当时也是无处落脚,不得已出此下策。”
“唉——!”樊一蘅长叹一声:“只盼这一回上表,有望能为汝请个封爵,方便你来开镇建牙——可不要再这么蒙蔽下去了。”
南离知道,都这个样子了,樊一蘅能这么说,还是爱护自己的。
“杨家小姐的婚事万分要紧,切不可轻忽,若想西川成事,广元伯的支撑不可或缺。”
“此事晚辈亦知。”说起这个,南离就一脑门子官司。
“大丈夫万不可为儿女情事致坏天下大事。”樊一蘅肯定是看出什么了,但只点到为止,没有多余的话。
“南离受教,明日便即着手准备,克日起行,前往川北汉州。”
樊一蘅这个话南离听了不止一回了,这时节人们的观念中,尤其这乱世时节,女人就是官僚、武夫、贼寇们的资产,与一匹好马的唯一不同,就是会说话。
因此每个人都告诉南离,不可为了一个女人而坏天下的大事。
但是在南离的观念中,女人也是人,不是什么宠物,更不是工具,他做不到这么洒脱,人都是有感情的,媅媺如此,蟾儿也如此,他赵南离更是如此。
因此眼下,他只能三十六计最后一计。
先躲躲。
想着躲呢,告辞了出门就险些与前来探病的媅媺撞个满怀。
媅媺鬼头鬼脑地要往里走,南离正往外出,一头就向南离撞来,被南离手指一点,顶住额头,给拦在了外面。
“你来干什么?”南离有些不快,这死丫头一点也不看眼色,哪儿烦她往哪儿贴。
“我咋子不能来,我来探病!”媅媺进不去,一只小手刷地捻开小扇,另只小胖手一背,理直气壮。
“探病探病,你知不知樊公为啥子……”
刚说到这里,里面苍凉的声音无力地问了一句:“是谁来了?”
“后生晚辈前来探视太傅贵体。”媅媺恭恭敬敬在外行礼,大大方方应答,南离被弄个瞠目结舌:这时了她还这么得意,简直欠揍!
气得南离冲她拧眉头一瞪眼,媅媺也不示弱,挥起小扇示威。
屋内半晌没有声息,南离就要拽媅媺出去,这回媅媺却不服了,嘟着嘴狠狠一甩搭,挣脱了南离的牵扯。
“世子,里面请。”
还是樊曙出来,俩人才止了争闹,媅媺气昂昂向南离梗着小脖撇嘴挑衅,得意洋洋大摇大摆地跟着樊曙入内。
南离本打算回镇守衙门了,这时也不敢就再这么走了,谁知这小祖宗还会有什么不靠谱的事作出来,他都得在这盯着。
也不知多久,南离喝干了两壶茶了,就在这吱儿溜吱儿溜地咂白开水呢,就听里面樊一蘅朗声说道:
“樊曙啊,送送世子。”
声音很大,难得的大,似乎老人家已经恢复了好些力气。
南离心中暗骂:这死丫头,定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