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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西明离火 > 第二八二章 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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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援兵

三界沟是龙安城东北方向六十里处,往摩天岭阴平古道去的狭窄山路上的一处纵深蜿蜒十余里,横阔宽处三里窄处不足里许的山谷。

谷中多石,两侧山高林密,夏时不见日月,冬时雪漫山林。

名为三界沟,据说是三国时期诸葛武侯徙三姓居民居此守关,千年之下,三姓繁衍生息,各有耕田居住边界,因此得名。

其实也是说此谷地三个口子,各自连通龙安、保宁、巩昌的两省三府之境,才称三界。

数九隆冬的川西北山间,山峰高耸处积雪映衬着长青的松柏,山腰往下反而不见绿叶。

当此时节的三界沟正是如此,枝叶寥落、残存积雪的山谷坡地散放着三三两两的马匹,有的战马身上带着干涸的血迹,有的战马瘦骨嶙峋,毛长得已经打结。

马群周围是三三两用树枝就便搭起的地窨子,无暇打理战马的士卒们就这么窝在里面挡风御寒。

三界沟弯弯曲曲斜向东北的谷口处被用砍来的枝桠搭起鹿砦,明军将士们持弓搭箭守在这里。

谷地北侧山坡头向阳的一面,五方高照围护,中央矗立着一面座纛、两面主将认旗。

座纛黑色,上书“三军司命”,垂挂的窄长幅主将认旗一土黄一雪白,各自上而下书:奉旨恢剿秦王、奉旨恢剿定远侯。

座纛下寒风中,一员大将拊膝盘腿正坐于马鞍之上,面前雪地中插着一把四尺锋刃的双手长刀,与周围那些身上血迹斑斑的战马不同,长刀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血迹,铜盘钢条一体锃亮,在积雪、夕阳的映照下闪着寒光。

正是黄昏时分,寂静了整整半日的山谷一端吹起一趟熟悉的喇叭天鹅声鸣响,接着是低沉的海螺号角,随即一片经久不息的喊杀声响起,其间还夹杂战马暴躁的嘶鸣,在山谷中回荡。

突地杀声高亢暴起,接着传来夹着各种不明语调的欢呼,山谷外面战鼓则催得更急,恰在此时,山谷的另一端竟也传来嘈杂的喊杀声,之前却并未出现金鼓号角声,分明有敌人绕路突袭。

高照下的大将正闭目听着葫芦口两端的杀声,来判断敌人远近,听得片刻,口髭翘起轻蔑地一笑,一振盔甲起身,大喝一声:

“杀身报国、生轻死荣,就在今日!诸家兄弟,随赵某陷阵!”

一声喝罢,周围的一众同袍纷纷起身,血迹斑斑、羸弱疲惫的明军将士陡然精神大涨,一齐拔刀振槊山呼响应:

“生轻——死荣——就在今日!”

这员大将哈哈大笑,就要去拔雪中的长刀,手指刚搭上刀柄,这时陡地遭到奇袭方向的谷口外面传来一趟更为尖利急促的喇叭声,那悠长的天鹅响久久不绝……

他敏锐的耳音、临阵百战的多年经验立时察觉出这声喇叭不是旧日关外明军爱用的半牛角铜喇叭,更像南方明军爱用的纯铜喇叭,很轻易地就将满八旗所用的海螺号声压了下去。

他粗粝的大手迟疑一下,松开刀柄,回身向山头一指,呼喝传令:

“王应选,登高去看西南,速速回报!”

总兵王应选应令,回身往高处攀爬,向东南方谷口了望。

“徐甲、杨甲,杜甲、陈甲,解应甲,杨飞熊,令兄弟们上马!”

这一声令下,战马还在的明军将士纷纷上马。

“侯爷,来援军了!”王应选跌跌撞撞跑下来,老远就在高喊。

“援军,还特娘滴有援军?谁能想起我老赵?”

这大将正是转战陇南川北的南明定远候赵荣贵,到今日本已做好了穷途末路、杀身报国的打算,此刻听得总兵王应选之言,竟一时难以相信。

“侯爷,您看!”

身躯高大的王应选指处,一轮乒乒乓乓的火铳声响起,正在突破明军防线的来袭清军背后人喊马嘶,杀声四起,一片火铳发射的白烟中冲出一哨铁骑,如入无人之境。

战骑洪流中,当先一骑高大神骏的白马,冲撞直入,马上将白盔白甲白披风,一杆长枪舞动,借着冲力一下就挑翻了正在后面马上坐镇而措手不及的一名身着明黄绵甲的牛录章京。

同一时刻,山梁上步鼓动地,杀声大起,漫山挺着长枪的步卒,还有两翼挥着大剑的蛮丁,雪崩般自谷间向清兵的侧翼倾泻袭来!

山谷间的马甲,坡地丛林间的步甲,正卯足劲要拼死去突破明军防线,好拿了定远侯赵荣贵争功,这一下子猝不及防,被冲得七零八落。

这一路不知怎么冒出来的明军,人欢马乍、势不可挡,在山沟里被赵荣贵拖着周旋了半个月又冻又饿的清军哪里还是对手,被突然冒出来的生力军猛冲猛砍之下,绿旗马兵们看势不妙就仗着四条腿向后开溜,只恨少生两条腿还在支吾的绿旗步兵被一支乱糟糟的蛮兵挥舞六尺大剑一顿乱砍乱杀,登时崩溃。

三界沟的山谷是一处两头小中间阔,背靠一座山峰的绝地,赵荣贵所在山坡正是谷中瞰制四方的最高点,山峰之后就是绝崖峭壁,被追到这里已经是疲惫不堪,跗骨之俎一般的陕南绿旗绕到前面堵了谷口,已经再无去路。

赵荣贵打的就是在这里决一死战的主意,拼死一个够本,拼死两个就赚。

这时得了援军之助,岂能不趁机反扑,当即命令自己号称六丁六甲的亲丁营,乘势向陕南绿旗猛冲。

眼看着本来志在必得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达兵潮水般退去,赵荣贵终究还是没有拔出那把雪中的长刀,而是长吁一口气退一步“噗通”跌坐在马鞍上,眼前金星直冒,待喘过了几口大气,才觉眼中黑潮暂退——他已经连着三日没有正经的吃食了。

临跌坐下去之前,他似乎看到亲丁参将杨飞熊正领着那杀进来的白马大将策马向这边飞奔,可他已经顾不得了,得先缓过一口气回来才能坐稳。

诸将都在乘势调兵,没人注意到赵荣贵有啥子异常,赵荣贵则待这这阵子眩晕劲过了,用力摇摇头,再使劲瞪起虎目,终于听清了半山坡传来的一个清朗的喊声:

“邛州镇守总兵赵南离报进!”

“赵总镇前来拜望侯爷!”是标将杨飞熊也在高呼。

“请——!”赵荣贵精神一振,一声大喝便猛地用力起身下山相迎。

“晚辈末学后进,拜见定远侯!”

一声号朗声自报过,南离拍拍身上的尘土,正一正素缨凤翅明盔,将破绵披风甩给身后柴火,一振人文锁子罩甲紧趁利落,才率领熟识这边的韩羽,跟着赵荣贵属下参将杨飞熊大步上山来。

赵荣贵看着山下上来的南离,浑忘了饥疲,摇摇头,慨然叹一声:“嘿——呀!”

“来者可是邛州总镇,字号持一的……小赵将军!?”

“正是在下!”南离闻声向上抬头,应答间一眼就看见了率同亲丁跌跌撞撞迎下山来的这员大将。

这时近看,赵荣贵将近七尺的身形高大魁梧,刀条一般的长方脸,鼻直口阔、重眉怒目,颌下、口唇被一部浅泛花白的钢髯满部围绕,直称得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再看他额头渗出血迹,腋下夹着长枪宝顶金装凤翅盔,一身北军常见的篮缎子滚边镔铁鱼鳞罩甲,摘了臂手裸出的左肩还裹着箭创。

虽然身上带伤,却精神抖擞,如虎踞山,不怒自威。

若是南离再长二十岁,也带了这般威严,倒是与之有那么五六分相似。

赵荣贵迎下来哈哈大笑,把头盔重新戴上,两掌重重地砸在南离的双肩踢庭兽上:

“哈哈,本藩尚未出刀呢,赵总镇来得好早啊。”

“再晚些,出了十五就莫面吃了!”

南离爽朗大笑,此意陕西年俗,蒸馍吃到十五,十五之前不和面。

这一壮一少,一问一答,都不觉间带着浓重的陕西乡音,赵荣贵更加高兴,把住南离的板扎护腕就往山上拖:

“这边来,今日打了胜仗,达子一两日也不敢近前了,兄弟们,起营火!”

南离本打算劝赵荣贵赶紧收拾收拾起身跟自己突围,不过这位眼看着压根没有着急走的意思,自己还是赶紧跟着坐下再好好劝劝吧。

面上不紧不忙地跟着落座,有亲丁从还在冒烟的营火出倒了两椰瓢的热水,赵荣贵将椰瓢向南离一举为敬:

“请,只有青松茶,慢待赵总镇了。”

南离打眼一看就明白了——哦,这不就水煮松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