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轻行
璟新一边将南离拉在路边歇息喝水,一边继续讲道:
“袁武坐大,犍为地小,主客之兵,相互龃龉不断,时不经年,已是势同水火,奈何数万之众,就在卧榻之侧,一旦变生肘腋,其势不可遏制。”
“这些话,兄长与侯爷都说过?”当初戊子夏议的时候,南离就看透了这个趋势,杨展也曾以此推托,但就是被袁、武、李这三个人用大义做面子给架在了火上。
杨璟新甚为沮丧,向南离言道:
“早就说过!”
“同悲大师半年前就提醒过为兄,有事多与贤弟商量,务必戒备袁韬,若生祸事,再寻贤弟就晚了。”
“也怪为兄大意,这时才想起那些话。”
“愚兄此归,一为预备贤弟与舍妹婚事,二就为的犍为之事,不想父亲这里半只耳朵都听不进去。”
“只言袁武待之恭谨,钻刀歃血、恩若兄弟,便子侄亦难如此,我这里多嘴多舌,分明是因嫉生恨。”
说到这里仰天一叹:
“父亲如此责怪,令得愚兄我无法再言,好在贤弟此来及时。也亏得舍妹先差人快马传信,也不想你竟这么快就接了信来?”
“蟾儿的信?我还没接到,是侯爷先有信到,言及将赴犍为行乐,小弟觉得不妥,便与定远侯本家二叔相商,就此来见侯爷,无事便好,有事也好帮衬。”
这番话把个杨璟新激得一击掌:
“看哪!正是如此,同悲老和尚果然不打诳语!”
“贤弟远在千百里外,尚能遥知犍为必有诡诈,何况我等就近身处其中,奈何只有父亲为人所蒙蔽其中,已入其彀中了!”
“兄长今日如何打算?弟已提兵马开来嘉定,全看兄长决断。”
南离与赵荣贵早就商议好了,他打定了主意,即便无事,也要规劝杨展先下手为强,不能北面对付吴三桂、李国英,老窝里还留着一个雷。
何况拦住了杨展,对方必有防备,起冲突是早晚的事。
璟新可没南离这么深远的想法,还在哀叹:
“父亲涉险,为子岂能坐视,愚兄本意,既然家父一心难劝,谏阻不得,惟愿若辈念及你我拥重兵坐镇于外,尚可有所顾忌。”
“贤弟既来,便代为兄坐镇于此,愚兄追上父亲,便一起前往犍为。”
南离一看你这不就是愚孝吗,一路顶着头硬拼的打算,当即劝道:
“不可,若信小弟的,兄长且留此坐镇,只须当点起兵马以备不虞。侯爷那里,弟去谏阻,谏阻不成,再寻兄长计议。”
“定远侯所率就在后面,克日即到,兄长可遣人向导接应。小弟由陆路快马去追侯爷,便为了定远侯此来,侯爷他也该先回来见见。”
既然杨展走了水路,南离的打算是从陆路追上去,中途把泰山老截回来,毕竟往昔都是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到今日杨展哪怕不听儿子的,还是会听自己几分的。
这点自信,南离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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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舟放歌行,顺流三千里,才过桃花源,又见青石矶。”
岷江,发源松潘,上游穿过崇山峻岭,出山到了成都是为中游,经都江堰分水,成为成都平原最重要的灌溉水源。
而且中下游水势平缓,江面开阔,一路流经新津、眉州、嘉定州,直到宜宾与金沙江相会,从此汇入长江。
从眉州到叙州府城宜宾的这一段,可以说是连接上川南州县最重要的交通水路。
杨展由正是嘉定州城东南赵家渡码头登舟,沿岷江而下,一路顺风顺水,风平浪静,山光水色青于蓝,意境颇为闲适自得,竟不由自主地开始吟诗咏句。
舟船络绎于山光水色之间,这是多年来难得的太平景致。
只见杨展头裹云锦将巾,身着日常的素净道袍,一身衣装不显山不露水,只腰间抱肚大带,大袖下紧扎的护腕,足下黑牛皮战靴隐隐显出他的宿将身份。
江水平阔,江风徐来,一身朴素衣装立于船头的杨展,持一柄折扇,抚须感叹,任由清风过身,颇为陶醉自得。
不是自己用心治理,哪有这般的时节?
以杨展的身份,自然有亲兵护卫,但是三百亲标九成都是在岸上行的陆路,江上只有前后两条扁舟。
前舟上两名家仆、一名僮儿,后舟上就是杨展的镇标参将雷震带的随身亲兵,这就是在江上的全部随身人马。
杨展自己更为自信,嘉眉叙永,如今地面安靖,盗匪不生,昔年自己二十几岁行走江上不就是一张弓一把刀,那时孤身一人尚且无人可以奈何,何况带甲十万的今日。
若不知者,只道是哪位饱学之士宦游,不知是威震上川南的华阳侯出行。
然而,随着江风徐徐,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时断时续的呼喊。
年来俗务操劳,且自己久未出征,武艺虽有荒疏,但是底子还在,杨展辨出人马声音来自后面,回身手打凉棚,向岷江南岸觇视。
没得片刻,便见自己的亲卫镇标参将田贵引着一行人马,自后飞奔而来。
田贵忠勇,却不太会独自统兵,难当一方大任,放出去一回就再未出镇,只能收在自己的镇标带领亲兵近卫,这时杨展看了又沉下脸来,哼了一声:
“狼奔豕突的,没个样子。”
但又见江畔一骑飞奔,越过田贵,白马白袍,人高马大,看着眼熟,咦,不是赵南离么?这小子怎么来了?
“前面小铜渡,请侯爷靠岸,南离有话与侯爷讲!”
这时正是顺风顺水,船便落了帆,也依旧不能停下,但杨展见了南离心喜,向岸上跟着船儿策马奔行的赵南离问道:
“南离从何而来?”
“晚辈自成都急行三日夜,有要事报与侯爷。”
“僮儿,前面渡口靠岸。”
见南离如此急切,杨展便令僮儿传令使船的兵丁,驶向前面下游小铜渡靠泊。
其实杨展乘船,说是扁舟,那是相对他的华阳侯身份而言。
此船也有蓬有舱有帆,远大于寻常民用渡船、渔船,江上水路货物,甚至拦江截战,架设火箭铳炮,都是此类乌蓬江船,若如寻常小舟随意靠岸,不免有虞搁浅,因此还是得到了下游码头才好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