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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西明离火 > 第三六零章 血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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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血仇

商议差不多了,璟新回去查看部队的部署,埋伏暗哨的警戒状况,到夜就在林中营地的帐篷里冲个盹。

他不像赵荣贵,走哪儿能睡哪儿。

赵荣贵个半老头子,顶着定远侯的名号,却丝毫没有侯爷的觉悟,钻林子逮哪儿睡哪儿,找个窝子马鞍子一枕战袍一盖就是一觉,而且啥也不想,该吃吃该睡睡,吃得香睡得着,天生打游击的料。

璟新不行,本来他就心事重,觉也轻,如今在外野营,经常失眠。

这日里又耽心着敌人会不会来,从哪边来,一直在胡思乱想着。

可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地竟冲了个盹儿……

恍惚间,似乎战乱已过,虽然仍旧满目疮痍,但自己已经悠闲地躺在一张藤椅上,摇晃着,搧着一柄大蒲扇,耳中传来遥远的咿咿呀呀的唱腔曲调……

茶炉上咕嘟咕嘟地煮着水,而他在苍凉的感叹:眼看着韶华将去,自己的大仇不知何时能报……

就在这时,一名家丁气喘吁吁跑了来:

“老爷,武大定进城了!”

“你看准了?是他?”杨璟新“噌”地起身。

已经上了些岁数的家丁擦拭着满头的汗,十分肯定地点头:

“就是他,真真的,没错!”

这一霎时,无数噩梦萦回、不世或望的场景全部一起涌上心头,冲撞脑海!

…………

勇武刚烈的徐上朝一刀削去了武大定的手指,武大定惨叫着败下阵去……

然而各镇号令不一,各行其是,连战守之策都不能统一,再也无人能入父亲一般统合各路总兵,有的人甚至已经在打着换主子的算盘,有的更带兵走了……

嘉定城烈火熊熊……百姓嚎哭震天……

吊在房梁上的母亲……

投身入井中的妹妹……

被吊起来严刑拷问财货何在的耄耋祖母……

令这些禽兽们意外的是,杨家除了日用,真的家无余财,这样反而令得袁韬、武大定更加恼羞成怒,李乾德不甘不休,一众道貌岸然的南明文武竟将父亲的妾室分掳,不从者或自尽、或被杀……

然而,他只能一路奔逃……

逃到邛州三坝的邛水岸边,到底被武大定的快马精骑追上了……

追兵拥上,人仰马翻,被擒的妻子就在河对岸,指着武大定的鼻子怒骂……

她将宝剑架在昔日雪白的脖颈,用最后的力气向自己嘶吼:璟新,快走,报仇啊——!

……那一抹血花迸现,如同邛水边秋日的红叶……

这些都是在身为川中栋梁的父亲被害之后,所发生的一幕一幕……

都深深地刻入了他的脑海,不能一日或忘!

得了昔日与自己一同得脱的家丁禀报,他一言不发,将蒲扇扔在一旁,抓起了几乎生锈的刀鞘:

自己已然年过四旬,依旧孑然一身,之所以屈辱苟活,就为的大仇未报,今日不报,更待何时!

城关下,简陋的仪仗,老弱疲惫的随从,一员没得官员来迎接的降将,昔日威风赫赫的武将再无了统率万众的声威,只如一条夹着尾巴苟活的丧家犬。

他看清了,那正是昔日南明犁廷侯武大定,曾经与人合谋害得他家破人亡的武大定,紧追不放逼死妻子的武大定,残害过上川南百姓的武大定,如今同样是降了清的武大定。

武大定也看清了:迎面而来的他是一员同样落魄的降将,可是虽然落魄,这个来人却令已经降清的武大定魂飞魄散。

杨璟新提着刀,一步步逼上前去,武大定还剩得的几员家丁上前来挡,他手起刀落,劈倒一个,跑掉一群……

终于,

那张丑陋的,反复在噩梦中出现的肮脏的脸,那只正颤抖着指向自己的缺了手指的手……

就在眼前!

“你我同殿为臣,怎可如此?”

“擅杀同僚,你不怕朝廷的降罪吗?我大清朝廷赏罚严格,可不是旧明。”

不提大清还罢,提起大清朝廷……

看看这丑陋的衣冠,看看自己那根屈辱的辫子,一霎时,屈辱、不甘、怒火、悲怆,一齐涌上心头,手臂已经没有知觉地自动抬起,猛力挥下!

噗呲!

血光迸发!

璟新扑棱一下惊醒,浑身的冷汗,连额头上也全是涔涔的汗珠。

四面是刁斗无声的野营,再远处是黑沉沉四野无声的山林……

这个梦……这么的真实,仿佛自己的亲身经历一般?

“几时了?”

“少爷,才丑时,您醒了?”家丁在身畔及时提醒,这汉子正是年轻力壮正当时。

“有哨报吗?”

“还没……”

这时,葛佑明匆匆跑过来,低声禀报:

“启禀少帅,前哨急报!敌人出城,前锋还有两刻便入我部埋伏之地。赵侯爷已经出发了。”

这一夜,一如所料的一场伏击,便如南离教给他的那句话:行进之军、虽强尤弱!

袁韬残部的崩溃不出意外,毕竟他们已经是被分化得离心离德,武大定所部精锐的崩溃却如秋汛的雨一般准时,在赵荣贵率领龙安诸将的呼喝下,纷纷弃械投降。

璟新却丝毫不敢大意,他还记着那个如此清晰、真实的梦:他必须找到武大定!

终于,一匹战马躲开喧嚣的战场,狂奔入林,可是后面一骑紧咬不放,衔尾急追。

杨璟新倒提镔铁魁笔刀,盯住前面那个寻常武将打扮,却提着标志性的凤嘴大刀的骑将不放。

前面的武将战马跌了一下,便弃马向林中深处奔去,手中依旧紧提着那把凤嘴刀。

璟新大喝一声:“武大定,别逃了!没路了!”

那将回头,黎明的微光中,果然识得是犁廷侯武大定,而武大定回头看到的,正是单骑单人的杨璟新追来,便狞笑一声:“小兔崽子!”

回身提刀扑来!

武大定果然刚猛无俦,便是末路中伏,也是刀法不乱。

手中凤嘴大刀,使出两下利落的反手刀,竟令得璟新几乎中招!

但是也因此激发了他杨璟新的血性:今日不除,难道还要等他老迈、我颓唐再除?乘正在当年,也算公平,今日斩之,方是英雄所为!

心念及此,猛地奋起!

崇祯十五年武举的大刀术岂是浪得虚名!

先虎扑把!迎面大劈!

砸得武大定登时散乱,手中大刀飞脱一手,只剩了单把握持不稳。

再顺势丹凤朝阳,武大定为躲击刺连忙后退。

接顺水推舟,一下抹中了武大定的大腿。

留活口吗?

这个南离可不曾交代,反倒赵荣贵给过他四个字:一了百了!

璟新提刀上前。

还是梦中那张肮脏的脸,只不过正当壮年……

还是梦中颤抖的手,只不过手指齐全……

“擅杀同僚,你不怕朝廷的降罪……”

连台词都是一样的??

噗呲!

血光迸发!

与梦中不同的只是有血花热乎乎地迸溅到了自己的脸上,温暖,还带着新鲜的血腥气!

因为这时没得犹豫!

再犹豫武大定就把刀捡起来了!

当璟新一手提着长杆笔刀,一手挽着武大定首级的发髻步出这片丛林时,四面士卒的欢呼似乎那么遥远,连纵马驰突的赵荣贵的声音也那么遥远,却隐隐约约有佛经诵念的般的谒语吟唱入耳:

世上无新事,时空因果一;

扰动历史线,苍天也难欺。

……

作者的话:

史料中杨璟新的投清,是作者唯一不曾反感的投清。

不若李嗣兴王朝末路的无奈,杨璟新的投清甚至令人有如释重负之慨。

南明军阀的盖棺定论绝不可简单的以是否降清、是否抗清来划线,这些人,都太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