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外就以为离了我的眼,可以为所欲为,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就奇怪,你在邛州跟着我不赌不喝不嫖,把你放出来怎么什么都会了?你哪来的银子,是不是也喝兵血啊???”
南离面无表情,也非声色俱厉,但这一下张翦可害怕了。
从宝和寨到邛州,都是从饥饿的生死线上挣出来的,谁都晓得克扣粮饷是个什么罪名,他赶紧低头叉手认错,实打实地回禀。
“天地良心,这是大罪,咱都知道,哪里敢犯,营中都是从头跟着的生死兄弟,咱缺银子也下不了手,再说,就如今这样子,咱与赵大哥您说句实话,哪里还要用银子,都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那不是一回事?”南离哼了一声,把粗瓷大茶碗放下,看一眼,手指敲敲桌子问他:
“兵权是谁给你的?”
“您给的。”
“不对!”南离将手指点着桌上的令旗令箭:“是你们一起的这六千生死兄弟跟着你,你才有这个兵权,若寒了他们的心,我给你兵权你用得起来?”
这一句话,把张翦说得噎住了,吭哧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竟抹了一把眼角:
“镇帅,大哥,您别说了,我懂了。”
南离不理他作态,毫不客气地训斥:
“你以为这是小事?吃吃喝喝,听戏捧角,开心着呢,这六千兄弟都听什么戏了,吃什么喝什么了?”
“是!”
“诉苦三查,大家说你你服不服?”
“服?”
“成都校场当时都是什么情形,有人给你说吧?”
“有!”
“你再这么下去,摇黄将官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是!”
“最后你要记住这句话: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是,今晚为您在衙门……操!”张翦搧了自己一个嘴巴,
“行了,收了吧。”南离叹了口气,也不为己甚,毕竟除了自己都是从头开始的,心灵的改造远非一日之功,急不得,急也没用。
“算了,营中随便吃口得了,不喝酒,从我开始。”
面对已经镇守一方的张翦,南离还是如同过去在宝和寨一般,与他掰开了揉碎了谈了一晚上的话。
最后终于自己感觉满意了,张翦看着面上也是满意了,当晚才歇下。
次日巡视绵州城防,看到最后南离才开始点头。
因为崇义营的整体基础在,因此对于绵州防务,以及城池的整修终归还是满意的,
窥着南离的脸色一旦见了点晴天,张翦就又开始吹呼:
“这城池,除非吴三桂领着全陕西的绿旗都来,否则前镇六千同袍,令他都看不到城楼。”
南离对此不以为然:
“绝不可轻忽,你这里是前哨,李国英对不上你,他定要先拔中江这根刺,但是梓潼也在清兵手中,你就得时刻戒备。”
上城楼向东北方向眺望,南离若有所思,问张翦:
“梓潼守将换人了吗?”
“没有,还是严自明。”
“要时时刻刻盯紧了,一旦有任何异动,随时向成都方向上报。”
张翦抱拳应了,又道:
“李国英没啥,吴三桂的队伍好久没见踪影了,据说陕北还在打呢?”
“眼下看是的,但只要再腾出半年时日,不等他来,咱们就先动手了。”对此南离也同意,继续叮嘱张翦。
“将来打潼川,很可能还是要你们主攻,把火攻各营调来随你们演练,就是令你们先熟悉起来。”
“那咱还要等啥子?”
“等炮!”
这两个字,南离斩钉截铁!
+++
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成都新建了一所炮厂。
与原来邛州炮厂专门铸造轻型的灭虏炮以及各种火箭不同,成都炮厂一直是尝试铸造更大的攻城炮。
从中江、绵州两番硬攻城池后,南离意识到了,想打出四川,进而争雄天下,部队没有攻坚能力是不行的。
一则,各种诈谋取城不是万试万灵,南离对此很清醒。
这里面运气的成分、守城者的疏忽,都有其原因所在,真正的如吴三桂、李国英这类惯战的老成宿将,守城靠的是一定规章和严密的组织度,绝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疏忽就有机可乘。
二则,出了成都平原,不论往川北还是川南,道路大多两山夹一谷,城池就卡在要路隘口,绕路都没得绕,只能一城一城的硬磕过去。
当下的攻坚利器,只能是以实弹砸墙的重炮,实心弹子越重,对城墙的破坏效果就越好。
开花弹?不可能,以黑火药填心的数斤的装药量,不要说精度,就是都砸在一个点上,一回那么一把抓的黑火药,就川北那种白石头家糯米浆砌起来的石头城墙,连个白点都留不下。
更何况精度感人、射速感人之余,还有一项核心技术:能准确引爆的引信,南离一个文科出身的也不会开发制造。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掘进爆破,但这种活计需要大量的坑道技术人才,在百业凋零的成都平原很难找齐人手——包括组织者与操作者,因为邛、雅之间的矿山人手还不足呢。
因此,最终可行的技术路线,只能是持续改进红夷攻城炮。
章炬到了成都后,因为手下能够整理文牍的寒门士子日多,他就把更多的精力投到了炮厂上。
在南离的指点下,这种简陋的直射火器向两个方向进行改进制造:
火身与车架。
这个年代的火炮,就是这两样构成的,不像后来身退炮进化为管退炮,火身之外还有炮闩、复进机、瞄具,车架之外还有大架、摇架、驻锄。
火身就是那根粗管子,也是所有冶炼、浇铸、镗缸、翻砂工艺所围绕的核心。
先有了缴获火炮的范例,再有在邛州铸成小型灭虏炮的经验,炮厂模范造就,铁炉生火,剩下的就是一回一回的反复实践,在重量、射程、威力、精度之间寻找最合适的取舍。
南离能够指导章炬的改进方向,前线部队的实战经验能够引导需求,就这样,在废炮和成功来回交替下,一步步逐步的接近实战所需。
车架也是部队的需求牵引,甚至不用南离指导方向,章炬领着工匠们,就知道用四川常见的坚硬老榆木来向坚固、灵活、实用、耐久的方向发展。
大木轮,身架,尾架,挂炮前车兼弹药车,虽然粗陋却完整的火炮附件渐渐成形。
有了规格制式的应用火炮,再有通过教导司、火攻营训出来的炮手,火攻、火翼两营彻底分离——身管火炮与火箭的应用彻底分开。
剩下的就是用时日来积累五千斤攻城重炮的数量,以达成规模应用。
巡视毕了,南离就准备启程前往中江。
因为潼川州城被清兵占着,大路阻隔,南离要从绵州去中江,就只能先走回头路,返回罗江县,再从罗江顺江而下,走小路奔中江。
这一路不好走,还得由绵州这边配置护送兵马。
才回张翦驻节的衙门,就听里面嘻嘻哈哈的一通喧闹。
南离进院子一看,一群张翦的亲兵正闹哄哄抬着一乘滑竿,郑垚、车鑫他们几个孩子跟着在旁起哄。
“老爷出行,都给老子让路!”
“怎么回事?”南离面色一沉,问跟着自己的张翦,张翦一咧嘴,上去就骂:
“干什么呢?好好的衙门,闹特吗个淡呢,还有没有个队伍的样子!?”
张翦的亲兵们吓得赶紧扔下滑竿,垂手肃立,本来被抬着的滑竿一下子人仰马翻,郑垚、车鑫赶紧去扶,张翦突然哈哈一笑:
“哈哈,原来是小顶人滴,杨夫人的义子,世子的干殿下啊!这轿子抬得好……”
被张翦一笑出言,南离这才看出,从滑竿上摔趴的,竟是陈鼎元……
见此情景,南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竟重重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