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的外交政策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保持英国作为欧洲仲裁者的地位,而后是作为全世界的仲裁者。这样的地位能否继续维持,将由英国的经济和军事实力决定。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于1831年英国枢密院御前会议
今日的巴黎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天空泛着蔚蓝色。
从塞纳河北岸眺望,虽然此时还是早上,但却已经可以看见不少像是蚂蚁一样从船上搬运货物的码头工人和沿着码头街道摆摊售卖食品的小贩。
塞纳河上的几座大桥,不论是皇家桥、卢浮桥抑或是艺术桥,全都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运输马车。为了保证圣日耳曼区等中心地带餐馆的食品供应,这些来自巴黎郊区的农产品收购商通常得起一个大早。
因为唯有这样,他们才能堪堪赶在早餐前沿着路易十四大道、蒙马特大街等交通主干道将食材从郊区送到圣日耳曼区这样的中等阶层与上流社会聚集的城市中心区。
此时的亚瑟正靠着新桥上的石头围栏,叼着烟斗打量着从他身边路过的各式各样的马车。
虽然这座桥的名字叫做新桥,但是它实际上却是目前整个巴黎最古老的桥梁。
这座横跨塞纳河左右两岸、长278米、宽20米的桥梁,始建于1578年的亨利四世时期。
它的东段跨越塞纳河的主要河道,通往巴黎市政厅。
而西段则跨越连接西岱岛的小支流,通往那个全巴黎最混乱的区域。
不过,虽然新桥只是一座桥,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巴黎人天生就喜欢在各方面吹毛求疵,即便盖座桥都要和艺术沾上点关系。
这座桥的桥墩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具雕刻,其中既有海神波塞冬、酒神狄俄尼索斯这样的神话人物,也有长着翅膀的小精灵、长有尖牙和角的恶魔这样的幻想生物。当然,这里面当然还少不了人类面孔,贵族、商人、农民和士兵一应俱全。
从这些雕刻也能看出,这座桥大抵确实是十六世纪末建的,因为这是典型的法国文艺复兴雕刻风格。
当然,以亚瑟的艺术鉴赏水平,大概是很难区分出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与法国文艺复兴风格的区别。
即便阿加雷斯一本正经的在那里评头论足,给他讲解其中的差异之处,但是亚瑟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趁着阿加雷斯废话连篇的工夫,亚瑟终于确定了,这桥上的面具雕刻一共有381个。
作为一名英国的外交官,尤其是还牵涉进了凯道赛公馆刺杀案以及青年意大利的远征行动,按理说亚瑟是不应该有闲工夫来干数雕刻这种蠢事的。
他这么有空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目前事情的发展暂时还不错,所以不需要他横插一脚胡乱帮忙。
在法庭推事杜布里斯先生的帮助下,有不少保王党成员的名字都被混进了青年意大利的花名册当中。而按照法国政府的规定,这群青年意大利的党徒必须在限定期限内离开法兰西,如果他们赖着不走,那政府就会专程派押运车把他们送到法国和瑞士的边境。
至于梯也尔,这位新任内务大臣同样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只要保王党人不继续生事,那法国内务部就不会一点活路也不给他们留。
就在上一周,巴黎警察草草抓了几个罪犯后,便着急忙慌的把他们送上了法庭宣判,随后还抢先宣布凯道赛公馆爆炸案已经侦破,生怕案子拖太久会引来国王震怒,追究他们低下的办案效率。
从这一点上,巴黎警察与伦敦警察倒是没有太大区别。虽然两者的执法方式确实不同,但是对于案件的态度却殊途同归――真相如何没人关心,只要能够正常结案就好。
而在和奥地利的冯克罗梅尔先生会面后,手头正紧并欠了一屁股债的克罗梅尔先生相当爽快的答应了亚瑟和施耐德的请求。
毕竟按照亚瑟和施耐德所说的那样,克罗梅尔既不用付出金钱,也不用付出经营银行的心力,他只需要向维也纳发送一份情报文件就能坐收数万法郎。
这对他来说,不仅没有任何风险,甚至还有可能对他的仕途大有帮助。
如果青年意大利如果真的对北意大利地区发动了远征行动,而总部设在美因茨的奥地利情报部门mib又正好重视了他提交的那份报告,那么克罗梅尔先生在这次阻击意大利民族主义分子的行动当中自然要被记上大功。
而如果青年意大利发起了远征,而美因茨情报办公室却忽略了他的情报,那克罗梅尔对此就更喜闻乐见了。因为这绝对算得上是重大情报失误,必须要有人对此负责,最起码负责法兰西方向情报的负责人肯定得引咎辞职。
这样一来,克罗梅尔的仕途弄不好还会走得比第一种情况更好,因为他将会有一个立刻顶缺升职的机会。
在经过与亚瑟等人的促膝长谈后,身为奥地利情报官的克罗梅尔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青年意大利的铁杆支持者。
他现在比谁都渴望让青年意大利发起远征行动,而且他发自心底的替‘青年意大利’的同志们向上帝祈祷,希望上帝保佑:美因茨的那帮老情报官僚千万不要发现巴黎发来的情报文件当中,还夹杂着这么一项重要的情报。
至于亚瑟这头,他与克罗梅尔的想法几乎是一样的。
他不想直截了当的告诉外交部:青年意大利即将发起远征行动。
但是如果亚瑟不写这份报告,表现的对这次远征一无所知,那他之前主动请缨负责青年意大利的行为在外交部同僚的眼中就成了笑话,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也将成为无能和失职的代表。
所以,为了防止出现此种情况,亚瑟只能在写外交情报报告的时候多动动脑子了。
他要用一种别出心裁的方式来写外交报告,开头先是一段冗长的介绍,继而是一段东拉西扯与近些天他在巴黎的见闻,直到全文的四分之三部分,亚瑟才终于开始谈起了青年意大利的远征行动。
――最近我的一些个人消息渠道显示:在未来的几个月当中,可能会出现违反1815年《维也纳和约》最终版第四部分第四十五条、第四十六条及相关补充条款规定的情况。
――然而必须强调的是,已知情报十分有限,相关情况从某种程度上难以确定。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我建议外交部相关情报官员应当采取有效措施进行核实。
――因为初步证据显示,我们或许有必要加深了解,以便决定是否对此类信息展开进一步调查。
但即便已经写的如此隐晦了,亚瑟还是颇为担心会被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看出端倪。
因为谁都知道那家伙是个工作狂,也许普通人不知道《维也纳和约》的第四部分第四十五条与第四十六条写了什么东西,但是帕麦斯顿子爵这样的人起码了解第四部分的主要内容讲的是意大利各个邦国的领土划分,以及恢复其原有统治的。
如果他闲着无聊,非得叫人把和约内容重新翻出来看一遍,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虽然帕麦斯顿默许了亚瑟的建议,同意对青年意大利进行一定程度的资助。
但是这不代表他会赞同马志尼等人打算立马掀翻撒丁王国统治的行动。
因此,如果他提前知晓了马志尼等人的行动,那说不定就会立马断掉外交部打给青年意大利的资助款。
没有外交部的这笔资助金,答应交给冯克罗梅尔先生的‘分红’就没办法兑现。
而惹怒了这位奥地利的驻法情报头目,那亚瑟与施耐德的小算盘便彻底打不响了。
所以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即便亚瑟已经将报告写的极为隐晦了,他还是在最后留了一手。
这份外交报告的运送任务,将会首先由罗斯柴尔德的寄递部门承运,而等到了伦敦之后,由于出于安全保密考虑,亚瑟嘱托他们必须换用英国皇家邮政的挂号信。
以皇家邮政的办事效率,说不定马志尼那边起义失败了,他们还没把信笺送到白厅呢。
而为了防止帕麦斯顿子爵不认账,亚瑟还借用‘汉诺威王国宪法改革警务顾问’的职务特殊性,把同样的文件给圣詹姆士宫的国王陛下以及唐宁街十号的首相官邸各送了一份。
而以亚瑟对国王陛下和首相格雷伯爵的了解,虽然他们俩都是不列颠最可敬的绅士,而且都接受了不列颠的传统古典教育,但是外交报告这种东西对他们两位来说,还是过于现代了。
这样一来,就算外交部展开调查,亚瑟也是清白的,而且还有国王陛下和首相给他作担保。
帕麦斯顿子爵到时候总不能说他俩也跟着一起渎职了吧?
外交部‘及时’收到了情报,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与奥古斯特施耐德的工作卓有成效,保王党蹭了青年意大利的驱逐名单可以正大光明的‘滚出’法国,马志尼和加里波第可以按照他们喜欢的方式继续远征撒丁-皮埃蒙特,冯克罗梅尔先生借此高升一步,空壳银行的事情在远征发生后法国政府也会碍于外交影响低调处理。
至于空壳银行里面对青年意大利的援助金……
抱歉,为了以防万一,这笔钱断然不能交到青年意大利的手里。
这不是因为什么一己之私,更不是什么见钱眼开。
而是从宏观的角度出发,万一事后有人追查起来,发现这家银行拥有法国的经营许可,钱款则是从英国打来的,那到时候不止法国政府洗不清,就连英国政府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为了防止引起外交纠纷,进而引起战争等极端事件。唯有从大局的角度考虑,将这笔价值约1万英镑的援助款放进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等人的口袋里才是最安全的。
亚瑟靠在围栏边,深深的嘬了一口烟,发自内心的叹了口气:“闹革命是比写书挣钱啊!”
一旁的红魔鬼见状,不由得揶揄了一句:“为了欧洲的和平与稳定,为了维也纳体系,为了意大利的统一,这回你只能牺牲自己。亚瑟,自从来了巴黎,你进步的幅度简直一日千里。难道是由于巴黎的艺术气息太浓郁,所以才侵染了你吗?”
亚瑟瞥了一眼红魔鬼,重新盖上了他的高礼帽,将自己的眼睛藏进了帽檐下的阴影:“阿加雷斯,戴高帽子这种事,向来用不着你,我自己就可以。”
亚瑟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满面红光的家伙从桥头走了过来。
那正是为了即将到账的款项激动不已的施耐德先生。
不过这也怪不得施耐德会如此得意忘形,因为这单生意一旦做成,他的个人账户至少也会进账两千镑,他在外交部干到现在的工资加在一起都没有与亚瑟在一起干一个月挣得多。
在亚瑟刚刚进入外交部的时候,施耐德还不太把这个苏格兰场来的小泥腿子当回事,甚至一度还以前辈的姿态想要指点他。
但是事到如今,施耐德只感觉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小伙子能在苏格兰场干得那么出色绝对是有充分道理的。
苏格兰场,那不过是个年度财政预算30万镑的小机构,亚瑟都能在那里混的如鱼得水。
现如今进了外交部,第一次亮相便硬生生从青年意大利的脑袋上攥出了一万镑。
这小子,绝对的前途无量!
施耐德拄着手杖来到亚瑟身前,摘下帽子笑嘻嘻的用拉丁语致敬道:“共和主义万岁,意大利统一万岁!”
亚瑟打趣道:“你这话最好别让奥地利人听见,如果在维也纳,光是这两句口号就够你蹲两天的了。”
“那又怎么样?”施耐德笑呵呵的回道:“你是没瞧见冯克罗梅尔,他这个地道的维也纳人现如今可比我喊得更加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