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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后第一次见杨元奇,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给她的感觉杨元奇既不是书生也不是武将,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对,普通!

高太后问:“说说你办这事想的是什么?”

杨元奇回答:“太后,小子自幼胡闹,没个定型。在太原得家里疼爱,来开封亦有幸运,得几个老头子呵护。苏轼苏大人其实最是容我,他现在为家里琐事忧心,朝中之事就容易疏忽出错。苏大人得太后所望,所做之事就会被人加倍审视。现在他已是影响到身边之人,难道还要影响太后官家?!”

高太后不会不清楚这是一个说辞,苏轼告老的折子已经上过,他想离开的心事一目了然。这让高太后心里无论如何都不会舒服。

高太后看着杨元奇:“这事你的主意?”

杨元奇硬着头皮认:“朝堂已经婉拒了苏大人的告老,他怎么会再提。的确是小子的主意,小子对于朝堂大事不清楚,也容不得我来置喙,只是想让苏老头子出去散散心。”

高太后目光闪烁,别人说这些她不一定信,但杨元奇自称小子,想找机会让老人家出去转转,她是信的。这是她在各路情报中了解的这个人,太原杨家声势蒸蒸日上,不过是待人以诚,特别是他们认为对的人。杨家对于家将的态度就比她看到的很多家族强。

高太后道:“你一口一个小子,是在为自己留后路吧。”

杨元奇回答:“太后,我一个祗候没什么好留后路,这不过是一件私事。”

高太后嘿嘿的说:“祗候也是个官,你会不懂苏大人身兼数职,他离开一段时日怎么会是私事。”

杨元奇道:“大宋朝制度也许有疏漏之处,但离开一个官员对朝堂并无影响吧。”杨元奇嘀咕,太后这话说得好像朝堂离开谁玩不转一样,换一批人还不一样转,就是左右两个方向隔得太远,转向有时候太狠罢了。

高太后沉思一会道:“听闻年轻人对于朝政看法不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总认为自己是对的,什么都敢说。你和那个宗泽不是正办差事,他就是这样的人吧。我倒是很想问问你的看法。”

高太后这一问自己都不知道想了什么,她就是突然想问问杨元奇的看法。

这话杨元奇实在不好答,他就是年轻人,高太后想听他说。杨元奇甚至清楚高太后对他是知道一些的,杨家的情报几个月秦家都会送来一次开封。

杨元奇想了想:“关于朝堂法度,臣的确无能力论对错。录人之过,不宜太深。文景之治,网漏吞舟,且人才实难,宜使自新,岂宜使自弃耶。”

这是当年政事堂左相吕公着劝诫高太后的原话。新旧两法用什么暂且不论,但党同伐异,风气已经形成,双方越来越狭隘,所行之事越发极端,这会把士大夫群体完全撕裂,一旦双方不去妥协,那只会是一轮一轮的相互倾轧,直到摧毁士大夫的心气,也耗尽朝堂的元气。

吕公着是旧党,司马光走后他得以主政,他也有过反省,只是他很快也死了,当然他不死也改变不了多少。还是利益,不能你作为旧党上台了,就要大家放手。

作为一个朝廷一定需要这类人发声音,多发出声音,这样才会让那个乱糟糟的朝堂稍微平静一点。

高太后有些怔然,当年她其实是听进去吕公着这话的,后来办着办着又抛在脑后,车盖亭诗案就牵涉太广了,哪怕她要处理蔡确也应该把事情仅限于此。

这话已是四年前,杨元奇这时候引用这话其实就有不平之意,他隐约点出来高太后是没做到这点的。

高太后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心慌,当她启用旧党人,慢慢旁边都是旧党的人,很多时候她不自觉就会维护旧党的利益,因为她耳边的全是这些,最后对整个新党全面打压。那将来赵煦呢?他既然崇敬父亲,那就有他父亲的新法,有一天他身边聚集的多为新党的人呢?那会是另外一场打压。

高太后把吕大防放在左相,苏颂被弹劾她又把范纯仁拉回来,苏颂也不愿放出去。她内心其实隐约有些明悟,不能这么肆意打压一个群体,王安石的经议论政影响的是庞大的一个士子群体,不管你承认与否,新法理念已然成势。新法也好,旧制也罢,都是为治理一个国家,都有其两面性,每个人都会因为各自经历、所处位置和所需利益,做出自己的选择。

作为大宋实际的掌舵人,那些人都是她的官员,她可以根据自身所好用一些人,不用一些人。但这和新旧两法没有关系,她更需要做的事让这些持不同理念的人都有机会表达,她去尽量维系一种平衡,不让双方走向恶斗。

高太后问:“新法旧制,在你眼中呢?”

杨元奇这次回答很迅捷:“臣是西北将门,为国开疆扩土,也能让臣家族显赫发达。在对外军事这块,臣是不折不扣的持新党理念。那几个维护我的老大人亦然都非常清楚。”这其实也是所处位置决定的。

杨元奇继续道:“老大人们容得下臣子,朝堂亦然应该容得下持其他理念的人。”这是杨元奇认为王安石作为新党领袖当年犯下的最大错误,也许旧党很多人在朝堂,他办事会很难,但治大国如烹小鲜,岂能容易。何况,就当时旧党很多人也并不认为新法全是错误,王安石闲置的不是几个人,而是一个同样极其庞大的群体。

权势这一块,新党一旦没了对手,自己都会内讧,比如吕惠卿之于王安石,吕惠卿从不反对新法,他是不折不扣的新法守道者,他需要的是权势,王安石就是挡他路的人。

现在旧党一样如此,当环顾四周,没了对手,自己内部就开始分裂相互倾轧打击。

新党也好,旧党也罢,只有另一派还有很多人在这个朝堂上,充当反对声音,大家才能妥协,各党内部也更能以理念凝结人心。这不是敌我之争,不应该是你死我活,这更应该是士大夫中的内部之争。